第49章
皇後面上本來很爽朗的笑容化為苦澀,在景仁帝的問話下,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沉默了一會兒,景仁帝原本以為自己得不到回答時,皇后卻低低地說:「並不是完全感覺不到痛,像一些磕磕碰碰的小痛楚是能夠感覺到,但當身體太痛達到一個臨界值時,痛感就會消失。」
剛剛和呼延曦打鬥的時候,他還是會痛的。可自從那把腰刀刺/入肋骨后,肖錦意便沒有痛覺了。所以並不是他有多堅強能夠不顧自己的痛楚攔住呼延曦,而是他原本就不畏懼痛楚。
肖錦意想過要瞞著小皇帝的,可當看到景仁帝面色慘白卻還維持著帝王尊嚴強撐著堅強的樣子,他就捨不得了,便不再裝痛,竭力表現得從容鎮定。可他又不擅演戲,裝痛本來就不好演,更何況要演出明明痛卻裝作不痛的樣子,就更難了。
破綻是必然的,只是沒想到景仁帝竟是如此聰慧,在他用點穴掩飾的情況下,依舊升起了懷疑之心,會在一刻鐘後來試探。
肖錦意不想騙小皇帝,於是他選擇說了自己身體的現狀,卻沒有說原因。
景仁帝也沒問,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肖錦意道:「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自從撞頭醒來后,總覺得處處透著違和。朕心中有個聲音告訴朕不要深究,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可這種違和感讓朕寢食難安,朕總是會去想,去調查。」
一旦調查,就能很輕鬆地發現幾個與眾不同的人,就算他們演得再好,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接著找人重點盯著這幾人,當初盯著淑妃的暗衛始終沒有撤回來,景仁帝一直在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去年秋獵前夕,德妃去探望過淑妃,當時她狠狠地打了淑妃一個巴掌,說淑妃蠢,居然能做出那般『喔喔細』的事情。朕不知這個『喔喔細』是何含義,暗衛給朕的彙報就是這麼寫的,還著重點出了這幾個字,說自己無論怎麼查都查不出這個詞語究竟是何暗語。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德妃是在說淑妃在朕面前跳舞一事,那麼朕覺得,『喔喔細』這個詞,大概和『露餡』有差不多的意思。」景仁帝一邊說,一邊觀察著肖錦意的表情,皇后一向是天塌了都毫不畏懼的樣子,然而當自己說到那個怪異的詞時,肖錦意的表情變得很僵硬,眼中甚至還透著一絲恐懼。
他沒有停下,繼續對肖錦意道:「這件事是朕秋獵回來后暗衛彙報的,朕當時已經知道香之一事,大概也能猜到淑妃有什麼事情會露餡,就是她舞姿的事情。朕記憶中的淑妃舞藝精湛,宛若仙子下凡,可那日淑妃跳的舞蹈,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好看,反倒有些滑稽。朕認為之前朕對淑妃的舞蹈都是香誘導的,於是朕派人去找了林博遠。」
「陛下為何會去找林博遠?」肖錦意臉色並不好,在自己糾結要不要對一個npc投入感情時,小皇帝竟然做了這麼多事。
「因為皇后你將宮中所有的香全都收集起來統一銷毀,朕無法試試那香是否真的有那般好的效用。於是朕命林博遠將所有的香交上,他似乎很不遠,可井西獻的手段你也見識過,不是不怕痛就能抵得住的。林博遠離京很遠,這一來一回,朕拿到香時嚴旭已經以下犯上,朕便讓井統領將他的香也搜了出來。」
「朕努力想象當年淑妃的舞姿,點燃了林博遠的香,卻只夢到和林博遠交頸纏綿。朕又點燃了嚴旭的香,不出所料,還是被嚴旭犯上的夢。」景仁帝長長嘆了口氣,「朕在世二十三年,從未聽過世間竟然有這等神奇的香,讓人只能夢到和香的主人溫存,而且夢境比現實還要真實。如果不是朕知道嚴旭已死,林博遠又確實離京太遠,朕連這是夢都察覺不到。」
「皇后能告訴朕,這香究竟是何物,竟然能夠讓朕出現如此幻覺?」景仁帝問道。
肖錦意完全不知道小皇帝竟然已經查到這個程度,他艱難地搖搖頭,沒有欺騙,只是說道:「不能。」
「朕也覺得不能,」景仁帝苦笑一下繼續道,「朕繼續命人調查,將皇后當年搜到香的人全都找出來,除了四妃和林貴嬪之外,竟然發現蓮公公、小順子和陳太醫也都有這樣的香,於是便將這幾人全部監視起來。不過監視的時候,我有囑咐過暗衛,如果這些人要和皇后見面的話,請務必不要繼續跟下去,朕的皇后武功高強,無人能敵。也是正是因為朕囑咐過,暗衛始終離皇后遠遠的,皇后才一直沒有發現有人在後宮監視嬪妃們吧?」
「確實……沒有發現。」肖錦意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已經不敢去猜小皇帝對事情到底了解到一個怎樣的地步。
「緊接著發生一件事皇后可能不知道,淮南王對朕示愛了。」景仁帝道。
「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敢?」皇后吃驚道,他對淮南王的蠢的認識上升到了一個新高度。
「是啊,朕也在想呢,他怎麼敢?」景仁帝的語氣並不是像是疑問,反倒是一種已經知道了真相的篤定,「當朕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朕突然想到了另外兩個人,這兩人都曾經做出十分大膽,大膽到朕不敢想象的地步,而這三人所做的事情,都如出一轍。」
「看皇后的表情,也是猜到哪兩個人了,沒錯,就是林博遠和嚴旭。這三人所做之事嚴重程度雖不同,可從根上看來,卻是一樣的,都是對朕有非分之想。」景仁帝搖搖頭,「朕真的很奇怪,若是朕的嬪妃做出這些事情倒還罷了,為何這麼多人,而且還是有才華、有能力、有地位的人來對朕示愛呢?寧願落得個奸佞的名聲,卻不想成為國家棟樑,朕當真美若天仙,又那麼迷人?」
「陛下自然是迷人的,我被陛下迷得都快想不起自己是誰了。」皇后說道,他這句話倒是真心誠意,與那三人完全不同。
不過景仁帝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繼續道:「於是朕也找人跟蹤了淮南王,還讓錦衣衛在淮南王府中搜有沒有同樣的香,果然也搜到了。朕自己試過香,做了一場與兄弟亂/倫的夢,醒來后真是愧對列祖列宗。朕突然想到,朕聞香會做夢,那宮中伺候的婢女、下人偶爾也會聞到香味,會不會也做夢呢?於是朕別人來試,結果卻相當詭異,這香居然只對朕有效,其餘人嗅到這個香味,和普通熏香並無區別。」
肖錦意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只能靜靜地望著景仁帝,彷彿在等待最後的審判。
「皇后是想知道為何朕已經查到這個地步,卻仍然要與皇後有肌膚之親嗎?」景仁帝道,「朕信皇后,皇后大概和這些人是同樣的,卻並未想過對朕做什麼,還將所有人的香都搜走燒毀了。朕也曾想過,這些人明明對朕有非分之想,卻為什麼不願自己親身上陣,反而要使用這種容易……『喔喔細』的香。朕一開始想不透,其實也並非想不透,而是不願意把真相想得那麼不堪。如果朕願意自欺欺人一些,說不定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可朕什麼都想問個究竟,最終,還是想到了答案。」
「你們想要朕對你們動情,卻深深地厭惡與朕有肌膚之親,便用了這種方法。」景仁帝說著,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肖錦意望著這個笑容心痛無比,不顧自己和景仁帝現在的氣氛,一把摟住他,繃帶上滲出紅色,他依舊堅定地抱著景仁帝:「不是你們!是他們!」
「是嗎?」景仁帝的視線中充滿了懷疑。
「是!」皇后堅定地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這些人對你一直使用香,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你一直都是屬於我的!」
「哦?」景仁帝沒有被皇后的話感動,反倒冷冷道,「所以皇后是很清楚很肯定,朕在同皇后魚水之歡之前,沒有與任何人有肌膚之親了,是嗎?」
肖錦意只覺得一盆冷水從頭而降,肖錦意到底查到了什麼地步!
「可是朕自己還記得,大婚之前,朕甚為太子的時候,還納了兩個良娣,只是大婚不久她們就過世了,只存在在朕的記憶中,卻模糊得連臉都不起來。朕有問過別人,對於四年前的事情有多少記憶,就連井西獻都說,太久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了,有些人連臉都想不起來,只是記得很清楚。於是朕才發現,原來不只是朕一個人的記憶有問題,而是只有朕一個人發現自己的記憶有問題!」
到最後一句話,景仁帝已經是憤怒至極,然而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怒什麼。
「整個世界,朕身邊所有的人,最深刻的記憶竟然都是從朕大婚三個月後寵幸德妃那個時候開始的,而他們居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肖錦意,你的宮女你的心腹包括你的三哥,竟然迄今為止都沒有發現你是男子,肖錦書那般聰慧的人,眼睜睜看著你和呼延曦大戰數百回合,居然還堅定地認為你是女扮男裝!」
「肖錦意,你告訴朕,朕到底……在怎樣一個世界中?到底是朕魘到了,還是這片江山……」
最後一句,景仁帝終究是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