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敖凌看著月色之下麻倉葉王的挺拔的背影，發了會兒愣之後，把頭頂上有些濕潤的布料抖下來，在上面使勁打了幾個滾。
然後他又趴在柔軟的布料上曬了一會兒月亮，才站起身甩了甩身上半干不濕的毛，邁開小短腿的跑進了麻倉葉王的房間里。
麻倉葉王並沒有將門鎖上。
這讓敖凌稍微的放下了心，撅著屁股拱開了麻倉葉王的屋門，哧溜一下鑽了進去。
麻倉葉王並沒有睡下，他一直收拾得僅僅有條的桌面現在看起來有點亂，此刻陰陽師正在慢悠悠的整理著桌面，整個人顯得有點不在狀態。
敖凌蹭到麻倉葉王身邊坐下，瞅著對方的臉色，猶豫著伸出小爪子搭了對方正跪坐著的膝蓋，哼哧哼哧的爬到了麻倉葉王腿上。
陰陽師手中的動作停下，垂眼看著身上毛毛還有些濕潤的黑色幼犬。
「葉王。」敖凌蹲在麻倉葉王腿上仰著頭，又覺得這個姿勢有點累，轉頭又爬到了葉王的矮桌上，一屁股坐上了擺在桌面上的占事略決。
麻倉葉王沒有回應他的呼喚，只是見狀，便將另外幾冊占事略決收了起來。
「葉王，別生氣啦。」敖凌伸出爪爪按住麻倉葉王的手，仰頭看著對方，「我就是……總會餓，我怕到時候我餓瘋了，把你給吃了。」
早已經從對方的心音里知道這件事的陰陽師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小妖怪。
「我們這一族吃不飽的。」敖凌兩個軟乎乎的小肉墊都搭在了麻倉葉王的手上，「大概是因為我太過於急迫的想要長大的關係，食量尤其大。」
敖凌記得敖濫是隔上幾天才會跑出去抓妖怪吃的，而且在這樣的情況下，敖濫始終都能夠保持理智。
所以敖凌覺得，不能夠控制飢餓，一定是因為他現在還不夠強。
「你們這一族。」麻倉葉王終於開口，他重複了一遍敖凌的說法，難得從對方的心音里聽到跟他的族群有關的事情。
——這隻小妖怪內心除了飢餓之外，就只有各種各樣的關於老師、關於同伴、關於另外一個妖怪的事情，反而是針對自己的事情的思緒少之又少。
「恩，同族的長輩就不會像我這樣。」敖凌說著覺得挺可惜的。
他跟敖濫相處的時間太短，兩個人都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就分別，結果除了投喂和被投喂、告誡他黃海之內哪裡不能去，見到大妖怪要怎麼反應之類的事情之外，敖凌反倒是對於己身一無所知。
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餓。
他甚至不知道敖濫是怎麼控制住這種可怕的飢餓感的。
而現在無力抵擋飢餓的敖凌，只能選擇順從本能，在增長力量的同時也努力嘗試著控制靈魂之中翻湧的飢餓。
麻倉葉王看了小妖怪一陣，最終抬手揉了揉敖凌的小腦袋，猶疑了一瞬，「我並沒有生你的氣。」
「你明明就在生氣。」
一個人雖然能夠隱藏起表情和情緒，但周身的氣是絕對不可能隱藏的，如今麻倉葉王周身的氣就一直躁動不安，張牙舞爪的似乎要擇人而噬。
「……」麻倉葉王輕嘆一聲，「不是在生你的氣。」
「只是發覺自己還是太過弱小。」他拿出一旁用以占卜的星盤，將上面的卦象打亂，「也覺得……在得知未來之後卻無力改變的滋味，並不好。」
「若是我實力足夠的話，早該在占卜出來你會受傷的時候去找你了——也不會讓你挨餓。」
敖凌張了張嘴，不知道應該先感謝一下對方的關心比較好，還是先寬慰察覺到自己實力缺憾的麻倉葉王比較好。
誠然，麻倉葉王的實力在陰陽師中算得上是非常強大的了，但在妖怪們眼中——尤其是那些大妖怪眼中，的確是算不上什麼大威脅。
敖凌會忌憚安倍晴明，因為這個大陰陽師的實力於他而言可怕至極。
但是敖凌卻不會對麻倉葉王抱有忌憚之心。
因為麻倉葉王氣勢雖盛，實力卻並不足以讓他產生畏懼。
麻倉葉王作為一個占卜吉凶的陰陽師是十分優秀的，但他退治妖怪的能力卻不及安倍晴明的七八之數。
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些。
麻倉葉王聽著小妖怪對他的評價，舒了口氣，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去休息吧，明日還得前去藤原家。」
敖凌實在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只能蹭了蹭麻倉葉王的手，嗚嗚了幾聲，便跳下桌子，轉身走出了屋子。
在他離開屋子之後不久，屋內的燈光便熄滅了。
幼犬蹲坐在陰陽師屋門口，也沒有回客房，而是將身形變大了些許，趴在了屋門外廊檐的地面上，尾巴一掃卷上了身體，避開了夏日夜晚偶爾吹來的涼風。
麻倉葉王察覺到外頭被小妖怪刻意泄露出來的妖氣，有些訝異的看向泄露進月光，照應出黑犬身影的門廊，心中泛起一絲奇異的柔軟。
他知道這是小妖怪在以自己的存在來安撫他這三日以來的擔憂與不安。
麻倉葉王放下剛剛吹熄的燈罩，任由小妖怪在他的卧室門口刷著存在感，自己鑽進被窩裡安心的睡了過去。
……
藤原家處在整個平安京的中央區域之內，距離皇宮也沒有幾步的路程。
在整個日本，都只有藤原家有著這樣的地位與榮耀。
敖凌跟著麻倉葉王進入了藤原家，明顯的察覺到在踏入大門的時候，有一股無形的阻力降臨在他的身上，若不是脖子上的黑色細繩及時的化解了這份阻力，敖凌覺得他估計是要被藤原家的結界攔在門外。
「藤原家還養著不少陰陽師，當心些。」麻倉葉王跪坐在藤原家的大堂之內，揉了揉身邊體型龐大的黑犬，湊在他耳邊低聲的提醒。
敖凌抖了抖耳朵，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扭頭看著四面八方向著麻倉葉王湧來的黑暗，非常自覺的將之全盤接納，一點兒都沒放過。
藤原家有著整個平安京中最為強悍的結界的保護，據傳是當年安倍晴明在全盛時期布置下來的，之後數十年間經過不斷的調整，更是讓藤原家的主宅宛若一個鐵桶一般，絲毫不容有異心之人踏入一步。
但在這森嚴的防禦籠罩之下，蘊藏著的黑暗也極為深重。
敖凌蹲在麻倉葉王身邊，用尾巴將身邊的陰陽師圈住，以防止藤原家深重的黑暗沾染上麻倉葉王。
他只覺得這藤原家的黑暗比之那大內之內似乎要更加的集中且深厚。
大堂之中豎著一面屏風，屏風上染著一股清冽的香氣，聞之沁涼，在六月的烈陽之下讓人覺得十分舒適。
麻倉葉王垂著眼安靜的等待著，整整半個時辰過去了，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其他的情緒來。
他現在甚至感覺很愜意。
身邊的小妖怪將黑暗都攔住，他除了能聽到敖凌內心偶爾的小念頭之外，雖置身於黑暗之中耳邊卻一片靜謐。
——就仿如曾經獨身一人進入山林深處，所聽聞的自然的聲音一般。
麻倉葉王把玩著手中的蝙蝠扇，背脊始終挺直著，時不時抬頭掃一眼並沒有別人身影的屏風。
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之後，百無聊賴到都直接趴下的黑犬倏然抬起頭，看向大堂之內向側面開著的門。
麻倉葉王也跟著抬頭看向那邊，靈力覆於雙目之上，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深重黑暗，隨著側面的門被打開，一大股濃郁到宛若實質的黑暗流淌而入，像是一灘顏色純正的漆黑墨汁，無聲的在地面上蔓延開來。
敖凌驚訝的瞪大了眼，麻倉葉王微微皺起了眉。
藤原家的家僕們姿態恭謹的將那一道散發出深重黑暗的身影牢牢的擋住。
陰陽師發覺出他們這樣的姿態之後，心中一聲嗤笑，將視線收了回來。
藤原家家主——藤原道長並沒有出現，在家僕將那道身影送到屏風之後，便向麻倉葉王行了個禮，「麻倉大人，請開始吧。」
麻倉葉王伸手揉了揉身邊黑犬的頭。
敖凌嫌棄的瞅著那屏風背後的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是鬼。」
陰陽師點了點頭，他想起小妖怪曾經面對那些鬼怪十分嫌惡的樣子，便轉頭看向敖凌，「不想吃？」
「太難吃了，而且人心所生的鬼，根本吃不盡。」主要也是力量並不多強悍，不然再難吃他也能吃得下去，「不過這些邪氣我倒是能解決掉。」
麻倉葉王手中蝙蝠扇輕輕敲了敲敖凌的腦袋，「不高興的話敷衍一下就好，別勉強。」
反正平安京中，深植於人心之內的鬼怪無法輕易拔除這種事大家都已經習慣了，而且還有不少鬼怪屬於那種拔除了之後，宿體也會跟著死亡的類型。
只要敖凌拔除邪氣的效果比陰陽師們好就行了。
——恩，只要這樣，就足夠小妖怪在平安京里招搖撞騙了。
麻倉葉王看著吞噬邪氣的黑犬，揉著對方的耳朵，視線轉向一旁始終都注視著他，眼睛一眨不眨的藤原家家僕。
那家僕見陰陽師終於將目光落在他身上，轉頭看了看屏風之後的人的情況，便又俯身貼地行了個禮。
「麻倉大人，家主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