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留下來？」敖凌一愣，然後乾脆的搖了搖頭，「不行的，我還要回去找老師。」
麻倉葉王聞言，動作極輕的將白凈的符紙鋪開，臉上帶著微涼的笑意，沒有說話。
「不過我覺得，說不定我們還能見面的。」黑色的幼犬蹲在榻榻米上，畢竟從那口井的不穩定程度上來看，他說不定還會跑到其他的地方去。
不過那口井雖然不靠譜，但安倍晴明之前跟他說過的「你所擔心的一切都會很順利」這句話，多少還是讓敖凌稍微安下了心。
「我回去的方式是通過一口井，它挺……活潑的。」敖凌有點勉強的找了個形容詞，「而且我老師想作為一個人類生活，如果這樣的話，我不合適再過多的打擾他們。」
所以在救下松陽老師之後，他應該會選擇離開，那之後就天高地遠了。
敖凌是真心這麼想的。
吉田松陽跟他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裡，不管是思想觀念還是行為作風，無時無刻不在訴說著自己對於身為一個平凡的人類過完一生的渴望。
尤其是在見過四處橫行的殺生丸和肆意狂妄的隱神刑部玉永之後，敖凌更加深刻的認識到那個一直約束自己呆在小小的松本村，安靜過日子的吉田松陽到底有多不像個大妖怪。
既然松陽老師有著那樣的期待，敖凌覺得他在將松陽老師救下來之後，應該讓他跟銀時他們好好去過平靜的生活。
就像他們之前在松下村塾的時候一樣。
而到時候，他肯定不可能跟他們一起呆在地球的——畢竟地球上已經沒有能夠讓他繼續成長的存在了。
麻倉葉王安靜的畫完了一張符篆，聽著身邊小妖怪心裡帶著些小失落的心音，將寫好的符篆放到了一邊，轉頭看了敖凌一陣，然後慢悠悠的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我們能再見面。」陰陽師清潤的聲音低低的說著，「只是不知道到時候凌還能不能認得出我。」
「為什麼會認不出來？」敖凌疑惑的看著麻倉葉王。
麻倉葉王放下手中的筆托著腮，撐著臉看著蹲坐在一邊的小妖怪，「因為我也是人類，人類的壽命很短暫，說不定凌你下次再到來這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我的轉世了呢。」
「轉世的話我也能認出來的呀，氣味又不會變。」敖凌晃了晃腦袋，頭頂上耳朵抖了抖，「如果有機會再回來，那個時候遇到的是你的轉世的話，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反正都是同一個靈魂，雖然多少會有些變化，但最本質的地方是不會變的。
「可如果轉世了，那就不是認識你的我了，不是麻倉葉王了。」麻倉葉王伸手將黑色的幼犬抱起來，撐著他的兩隻前腿，舉到了跟他視線平齊的位置，湊近了跟小黑犬面面相對，兩雙同樣漆黑的眼睛對視著，映出了彼此的身影。
「你覺得這樣無所謂嗎？」陰陽師細聲問。
敖凌呆住了。
對哦。
轉過世的葉王就不是現在這個葉王了，雖然是同一個靈魂，但是那個葉王不會認識他。
敖凌想象了一下重逢的時候麻倉葉王一臉冷淡陌生的看著他的樣子，就覺得有點難過。
被遺忘，是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悲傷的事情。
「所以，凌，要不要考慮留下來？」麻倉葉王將敖凌放在腿上，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幼犬的背脊。
敖凌沉默了好一陣，小腦袋搭在兩隻前爪上，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可是我還是得回去。」黑色的幼犬坐起身來，順著陰陽師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力度抬起頭來，迎著麻倉葉王垂眼看下來的目光，內心有些歉疚，「抱歉，葉王。」
麻倉葉王動作一滯，臉上笑容也在瞬間淺淡了不少。
「我還有跟別人的約定沒有完成，我……」敖凌停頓了一下，又重複的道了歉，「葉王，抱歉。」
「恩。」麻倉葉王一臉平靜，似乎並不在意這個問題一般，輕輕的捏了捏黑色幼犬的耳朵，「約定……是跟那個送你獸牙的妖怪定下的？」
原本打算回來之後不提這件事就此揭過的敖凌一愣，他獃獃的看著麻倉葉王，沒想到陰陽師竟然主動提起來，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他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誠實的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不只是他，我還答應了老師，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他達成夙願的。」
麻倉葉王點了點頭，垂著眼把玩著幼犬毛茸茸暖乎乎的小爪子，半晌，才抬頭看向敖凌。
「不問我為什麼欺騙你？」
敖凌哼哼兩聲，沒說話。
「凌，你跟別人都有約定。」麻倉葉王說著抿了抿唇，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愉快，異常直白的說道：「我不高興。」
「不高興？為什麼？」敖凌依舊很不解。
「……」麻倉葉王沒想到這小妖怪的情商能低到這種程度，不由的沉默了一瞬，然後捏了捏幼犬的小爪子，沒有回答對方的疑問，而是提出了一個要求，「也跟我約定一下吧。」
「好啊！」這下敖凌倒是一點沒有猶豫，馬上就點頭答應了，「可是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你做個四魂之玉出來，我就給你真名嗎？這不算約定？」
麻倉葉王搖了搖頭。
——實際上他比較希望小妖怪能夠主動將真名告知他。
「……那好吧。」敖凌抱著一種「你是小公舉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心態點了點頭，「要約定什麼？」
「在再一次遇到你之前，我會努力的作為『麻倉葉王』活得更長久一點。」麻倉葉王說著，看著懷中軟絨絨的幼犬，「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敖凌看著麻倉葉王，總覺得這個陰陽師給他自己插了一身的flag。
「葉王，你是不是在計劃什麼很危險的事情？」敖凌認真的看著麻倉葉王，他認為如果不是有了什麼危險的想法，這個一貫都自信到有些自負的陰陽師，怎麼會突然提出這樣的事情。
「沒有。」麻倉葉王笑著搖了搖頭，微微彎起的雙目之中翻湧著晦暗的色彩，「凌不願意？」
「你……算了。」敖凌伸出爪子落在麻倉葉王手心上，「我答應你啦，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做會對自己有所損傷的事情。」
麻倉葉王眼中的晦澀漸漸褪去，整個人像是輕鬆了許多，他輕輕戳了一下幼犬的小腦袋，「當然不會的。」
敖凌晃了晃腦袋，看著麻倉葉王桌上的一小沓符篆，「你寫了這麼多？」
陰陽師點了點頭，將黑色的幼犬放到了桌子上，「之後的日子會比較忙碌，再過一個半月，各地的神明都會離開原來駐守的地方前往出雲大社，在此之前，陰陽寮需要將平安京附近的每一個結界都檢查一遍，那些需要求助的貴族們也暫時不會再前來了。」
結界需要重新加固，免得某些妖怪趁著神明離開的時候，趁虛而入。
在這段時間裡，陰陽寮的陰陽師們都會非常的忙碌，在神明離開的一個月里，他們得不了閑。
不過陰陽寮一年之中真正忙碌的也就這兩三個月份的時間了。
「所以接下來會沒有什麼時間和剩餘的精力給你寫符篆，索性先多寫點。」麻倉葉王揉了一把幼犬的腦袋，再一次提起了筆。
敖凌邁開腿，繞開了麻倉葉王書寫的地方，將那一沓寫完的符篆塞進了玉牌里。
而後他就趴在桌面上看著麻倉葉王勾畫著符篆，直到那隻如玉一般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筆，一氣呵成的勾上了最後一劃，黑色的幼犬才站起來抖了抖毛。
「葉王，我帶你去看海！」敖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是蔚藍的天幕漸漸轉向橙紅之時。
麻倉葉王一愣，「看海？」
敖凌點了點頭，邁著小短腿跑到院子里，變大了趴下來，向陰陽師揮了揮爪子。
麻倉葉王尚還有些疑惑，他順著黑犬的示意走出屋子，在廊檐停下。
「上來，到我背上來。」
陰陽師挑了挑眉，沒有猶豫，直接一躍跳上了巨大的黑犬的背脊。
在他坐穩之後，黑犬便衝天而起，身形隨著高度的提升越來越大。
敖凌徹底放開了手腳，將自己的原型展露出來，向著隱約有海風氣息吹來的方向疾馳。
仲夏的傍晚，風已經帶著些許的涼爽。
麻倉葉王身上的狩衣被高空的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抬手撐起了一面薄薄的靈力結界，將凜冽的風擋在了外面。
站在大地之上看到的漫天夕照與置身於其中所看到的不盡相同。
雲海被夕陽與逐漸漫上來的夜幕染成了漂亮的橘色，形狀各異、深淺不一。
那深厚的雲層之後偶爾能夠窺得些許神靈的氣息，聖潔清凈。
身型巨大的黑犬的背脊極為寬闊，麻倉葉王收回了落在雲海上的目光，邁步走到了黑犬耳朵邊上。
黑犬豎起的耳朵幾乎跟他人一樣高，耳尖上細小的絨毛被高空凜冽的風吹得低伏下來，背脊上漆黑如墨的長毛隨風飄蕩著。
麻倉葉王伸手摸了摸敖凌的耳朵。
「癢。」敖凌說著，忍不住抖了抖如今顯得有點太過於大了的耳朵。
麻倉葉王看著抖一下都能帶出呼呼風聲的耳朵，輕輕笑了笑，坐在敖凌頭頂上，跟他一起看著下方的世界。
「真是渺小啊……」
「因為我們在的位置很高。」敖凌視線轉了轉，穿過雲層留在了雲層之下，好讓麻倉葉王看得更清楚一些。
「前邊不遠就是海啦。」巨大的黑犬高興的說道，加快了速度。
他們趕得很巧，正在巨大的黑犬落在荒蕪無人的海岸邊的時候，那一輪顏色柔和的夕陽正緩緩的落下海平線。
今天的大海十分平靜。
海面上被浪濤帶起一片粼粼波光，在夕陽溫和的照耀下反射出漂亮的橙色。
偶爾能遠遠的看到有魚躍出水面，甩動著尾巴與身體，迎著夕陽展現出一片亮閃閃的光。
海鷗停留在海岸上，靜靜的看著漸漸沉入海中的落日。
敖凌甩著尾巴將麻倉葉王圈住，擋住了冰涼的海風。
一人一犬靜靜的看著夕陽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直到月光鋪灑而下。
「很美。」麻倉葉王伸手揉了揉敖凌的尾巴，清俊的面上嘴角上挑，眉眼彎著，眼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真實溫柔。
「地球上最耐看的就是海啦。」敖凌揚起下巴享受著夜晚冰涼的海風。
麻倉葉王輕輕的應了一聲。
巨大的黑犬身上的毛毛被吹動著，時不時掃在陰陽師的臉上，讓他有些無奈。
——但他並不想像之前一樣撐起結界來阻擋這樣的小親近。
「你還生我氣嗎？」敖凌突然開口問道，聲音聽起來有點虛。
麻倉葉王頓了頓，微微抬頭看著一旁垂著眼看他的妖怪，挑了挑眉，「我生氣？」
「我哪有生過氣？」麻倉葉王一臉驚訝。
「……」明明他剛回去的時候這人還一副要爆炸的樣子。
「我沒有生氣。」麻倉葉王拍了拍敖凌的大尾巴，說著，又彎起了眉眼。
「我很高興，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