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裡的天黑得很快,沒有城市的霓虹燈,天邊高掛著一輪圓月,整個世界彷彿一下子進入了蒙昧的時代。


  雖然村子的道路比較閉塞,不過早在十幾年前就通電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黑,燈光也跟著變得暗淡,並不像城裡那般明亮如晝。


  郁齡剛洗澡出來,一陣帶著涼意的夜風吹來,肌膚敏感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忙搓了搓臉,拉緊了身上的披著的外套,躥進外婆的房間。


  外婆坐在燈光下整理郁齡帶回來的營養品,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


  見到郁齡進來,外婆張口就道:「你怎麼又亂買東西了?我身體好著呢,不用吃這些東西……」


  「就當買個安心吧。」郁齡披著擦得半乾的頭髮,盤腿坐到外婆身邊,拿起那些營養品,給外婆介紹是什麼東西,有一半是適合老年人使用的保健品。


  外婆努力眯著老花眼看,一邊笑呵呵地聽著外孫女的講解,等她說完后,方才說道:「我都是半截身體入土的人了,吃再多也沒什麼用,以後不用再買啦,就算你有錢,也不是這麼敗的。」


  「沒事,錢花光了再賺,但是阿婆只有一個,沒辦法賺回來。」郁齡說。


  外婆被這話逗得笑起來,臉上的褶子都舒展起來。


  祖孫倆說了會兒話,夜色漸漸深沉,世界變得越發的安靜。


  看時間差不多了,外婆便趕她去睡覺,「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快點去休息,省得明天起不來。」


  雖然外孫女回來看她很高興,可她也知道外孫女一定是為了自己推了所有的事情,又覺得連累了她。外婆知道村子的情況,留不住年輕人,也不適合年輕人過這種像退休一般的老年人生活,所以外婆知道年輕人都不喜歡待在村子里,一直沒有讓孫女回來長久居住的意思,不想因為自己束縛了她。


  外婆從年輕時就是個要強的,就算現在老了,依然不改牛犟脾氣,認定的事情,很難讓她改變主意。也因為如此,所以郁齡沒有說回來住多久,只說正在休假中,省得外婆又要犟起來。


  離開外婆的房間,郁齡穿過走廊時,又是一陣清涼的夜風吹來。


  四月份的山間,夜間的溫度比擬春天的寒意,需要穿上厚衣服。郁齡沿著走廊走了幾步,忍不住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夜色中的起伏的山脈,在月光下蒙著一層紗華,層層疊疊,像夜色中安靜佇立的巨獸,默默地凝視這座寧靜而閉塞的小山村,亘古不變。


  心臟猛地劇烈跳動了下,郁齡摸摸手臂顫起的雞皮疙瘩,視線掃過周遭,肉眼所過之處,自然什麼也沒發現。她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讓自己別胡思亂想。


  回到房裡,郁齡鑽進七八十年代手工製作的架子床里,燈光從紗帳透進來。


  她打開手機,果然看到幾通未接電話和來電顯示,都是同一個人打過來的,看了下時間,現在才晚上八點半,但是村子里的人大多數都宅在屋子裡,不是在看電視,就是準備睡覺了,整個村莊除了遠遠傳來的狗吠聲,安靜無聲。


  郁齡拔通了電話,只響了幾聲便接通了。


  「喲,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啊?」火爆的聲音傳來。


  「安姨,山裡的信息不好,我也沒辦法,現在信息都沒滿格呢,等會兒信號不通掉線了,你可不能怪我。」郁齡誠懇地說道。


  「聽你鬼扯!」安茹顯然是知道郁齡的性格的,恨恨地將她罵了一頓,「我說你跑什麼跑?你以為我真的能將你綁住不讓你回去不成?和我說一聲會死啊?你這死丫頭,就愛一個人亂跑,要不是你亂跑,憑你的顏值和演技,早就能擠進二線明星中了,也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個十八線的邊緣人,丟不丟臉?」


  「你不覺得丟臉,我也不會丟臉的。」郁齡回道,「而且如果當時我和你說了,你一定會將我罵成狗。」


  「那你現在就不怕我將你罵成狗?」


  「沒關係,信號不好,隨時會掉線。」


  安茹是景安傳媒公司的王牌經紀人,和郁敏敏是大學時代的好友,所以當初郁齡被俞荔勾搭跑到娛樂圈來發展時,安茹是不留餘力地想捧她的,可惜郁齡不長進,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又有江家的人搗亂,直到現在,還是個十八線的透明人。安茹知道江家那邊一直不希望郁齡混這圈子,覺得丟了江家的臉,安茹暗暗憋著一口氣,總想將郁齡捧成大明星回去打江家的臉,每次有什麼資源,都先緊著她。


  這次好不容易爭取了裴導電影的一個討喜的女二的角色,可她連試鏡都沒去就跑了,將這機會白白地讓給了公司里的另一個女藝人,讓安茹實在是氣得夠嗆,想抓這熊孩子揍一頓。


  這會兒,安茹簡直被她氣得半死,只是再氣,也得按捺下來,先是詢問郁外婆的情況,說道:「其實你回去也好,敏敏走得早,你阿婆現在只剩你一個親人了,年紀又大了,你就多陪陪她。」


  人成名的機會多,但是親人只有一個。


  「我知道的,我也是這樣打算的,所以安姨你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安茹的聲音有點咬牙切齒,「小混蛋,我哪敢生氣?等你回來后,如果還是這麼不敬業,我馬上將俞荔發配到非洲去,讓她找你哭,看你還能不能這麼清閑。」


  「……安姨,好漢不遷怒人。」


  「抱歉,我是女人,不是好漢。」


  兩人聊了會兒,直到安茹的氣消得差不多,方才掛斷了電話。


  頭髮還有點潮,郁齡嫌吹風機的聲音太大,便推開紗窗,趴到窗口吹自然風,目光從天空中的明月移到那些安靜佇立的山脈中,清新的空氣飄來了若有似無的香味。


  她深吸了一口,認出這味道是院子里的那株四季桂的味道,濃郁而芬芳。


  吹乾了頭髮后,郁齡掩上紗窗,爬上床休息了。


  ****

  夜涼如水。


  郁齡發現自己走在一處茂密的密林之中,周圍都是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月光從樹稍篩落下來,星星點點地跳落到樹下的雜草上。


  她踩著腿肚高的雜草一路前行。


  心裡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是腳步卻一直未停,彷彿冥冥中自有什麼指引著她前進,時常還伸手拂過那些擋路的樹枝雜草,明明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卻硬擠進一人高的雜草中走著。


  她感覺很累,卻莫名地堅持著,頭頂的月光越發的朦朧,卻不知為何刺得眼睛一陣難受,看不清周圍的環境,只隱約知道自己徒步行走其中,一直未曾停下,汗水從額頭一滴一滴地沿著臉頰滑落,沒入睡裙的衣領里。


  再一次伸手拂開面前擋路的藤條雜草時,整個天地間豁然開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翠流雲般的濃綠。


  月光之下,傾頹而下,如一條綠色橋樑,銜接陰陽兩界。


  整個世界一片綠色的汪洋,如夢似幻。


  濃綠之中,點綴著紫水晶般的色澤,如同夜幕中的星子,泛著瑩瑩的光芒,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清甜的香味,風來,雲動,綠影簌簌而響,奏響一曲悠然的自然之聲,整個世界安逸寧靜,所有的疲憊困厄在這一刻,突然遠離了身體。


  就像累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好好地睡了一覺醒來,舒服得忍不住想要撲入其中,繼續翻滾個暢快。


  清風綠影,暗香襲來,安靜的天地之間,綠影蔓延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就在她被蠱惑得閉上眼睛時,冰涼的東西輕輕地攬上她的腰,綠色的囚籠突然將她密密實實地圍了起來,她驚訝地抬頭,蜿蜒的黑影兜頭襲來……


  郁齡猛地睜開眼睛。


  寧靜的夜色中,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是夢……


  過了會兒,眼睛方才適應室內昏暗的光線,睡得渾沌的腦子才想起這裡是老家烏莫村的房間,伸手拿過一旁的手機看了看,凌晨三點二十分。


  天還沒亮。


  突然驚醒后,有些睡不著了,郁齡爬起身去了一趟廁所,然後拿起桌上的保溫瓶,坐到窗口前邊喝水邊盯著遠處的山脈。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湧入烏雲之中,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種可怕的黑暗之中。


  她一邊喝著水,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神色冷淡,直到聽到了一種詭異的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什麼動物在夜色中爬行,穿行過生者的世界。


  她的身體僵硬了下,慢慢地搓了搓手,讓自己冷靜下來。


  突然,啪的一聲悶響,抓著保溫瓶的手輕輕顫了下,不過她的神色依然很平靜,過了會兒,才探頭看是什麼東西掉了。


  窗口泄出的燈光下,廊下擺放的一個木樁子歪倒了。


  不知何時,風又起了,空氣中有暗氣浮動,四季桂的香味在夜風中浮動,又添了一種說不出的甜膩味道,刺激得人腦子跟著渾混起來。


  睡意突然來襲,郁齡晃了晃腦子,連窗也忘記關了,起身爬回床上繼續睡,連紗也忘記掩了。


  世界再次變得安靜。


  洞開的窗口下,一道黑影順著牆根,蜿蜒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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