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斬鄂
天界才過去兩日,而凡間已經過了兩年。
自打凡人之間降下了後嗣,人間便恢復了行雲施雨。這兩年來湯谷風調雨順,莊稼草木生長得越來越好,凡人們漸漸已經擺脫靠獵食採集為生的日子了。
又到天歷規定的日出之日,龍大龍二引著車駕載著小毛球,把太陽送上了扶桑樹頂。
種神重新登仙的消息已經透過天鍾傳遍了青丘,它們正準備回扶風山去看看,可是龍大捨不得毛球,送毛球回青丘這一路走得特別慢。
龍二道:「我覺得我們的確是該回扶風山去的,神仙本就長得慢,小東君在人間長得更慢,不妨與塗山氏說一說,今日把它也一併帶回去養些時日好了。」
龍大扭過頭去:「那你帶,我可不會帶孩子。」
龍二呸了一聲,「小東君又不是剛出生那會兒了,如此聰慧乖巧,用得著帶?」說著轉頭朝車上問了句:「是吧?」
「嘰!」小毛球在車座上蹦蹦跳跳地回應。
「你看。」
「哼……」龍大還是不大樂意,別說過去兩年,就是過去兩百年,東君死在它眼前那幕也揮之不去。若非得知種神成功登了仙,就是拖也別想把它拖回那傷心地去。
剛想到這裡,車駕經過了湯谷上空,今日晴空萬里,一絲雲也無,下方情形清清楚楚,凡人們在地里曬收割下的稻穀,柵欄院里留了兩個婦人在照看小孩子們,有一個看起來大一些,已經能走路,扶著柵欄抬頭望著太陽,圓乎乎的小手還撈了兩下。
龍大朝那孩子看了一眼,陡然大驚,車駕一晃,險些把小毛球摔下去,多虧了龍二及時停了下來,這才穩住。
「嘰嘰嘰嘰嘰!」毛球氣得跳到龍大頭上來啄了它一口。
龍二也甩了它一尾巴:「你幹嘛呢?摔壞了小東君我抽死你!」
「別急著抽我,你倒是看看下面啊!」龍大眼珠都快瞪出來了,龍爪一直指著下方:「你快看那孩子!」
龍二垂眼看下去,身子也劇烈地晃了一下。
「嘰嘰!」毛球差點又摔一跤,跳到它頭上來也啄了一口。
龍二全然顧不得疼,喃喃道:「那孩子……怎麼與東君幼年時的人形長得一模一樣?」
「對啊,難道是巧合?可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龍大不禁往下降了降,那孩子穿著改小的布衣,頭頂絨發濃密黑亮,白嫩可愛,身上還隱隱透著股靈氣,怎麼看都覺得不同尋常。
「嘰嘰嘰……」毛球忽然對著那孩子蹦蹦跳跳,扇著肉翅想要躍下去,龍二趕緊抬爪兜住了它,心裡越發詫異了。
木屋裡忽然走出了青玄,畢竟不同於凡人,一抬頭就看到了半空中停著的東君車駕。
她與塗山族人都會定期來探望凡人們,時常與迎來送往的龍大龍二打照面,早已習以為常,但從未見它們在此停留過,不禁疑惑,走去柵欄院旁將那孩子抱了回去,與院里的兩個婦人說了幾句話便飛身入雲而來。
「你們在看什麼呢?」
龍大還在發懵,龍二回了神:「你剛才抱的那孩子……」
青玄雙眼一亮:「難道你也看出他特別了?」
龍二搖頭:「有何特別之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與我們東君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若非東君已經形神俱滅,我真要懷疑那是不是他的轉世了。」
青玄一愣,不禁朝下方望去,神情幾番變幻:「說起來,他叫斬鄂……難道真的與東君有關?」
二龍什麼都沒在意,只在意到了「有關」二字,已經足夠激動了,絲毫沒有注意到龍二爪中的毛球高興地在扭來扭去:「嘰嘰嘰!嘰嘰嘰!」
天界的祥雲盤桓了整整三日才散去,神仙們早已離去,只留下東君府外台階下大朵大朵的紅蓮和一片蔓延而去的綠意。
風衷正立在凌霄寶殿里,鎮守殿門的門將看到她持著龍桑杖而來便沒有阻攔,她已經在殿中仰頭看了懸鏡許久。
懸鏡神力衰微,無法照到全部人間的情形,她將龍桑杖豎在鏡下,注入靈氣才終於支撐著它照到湯谷。
不合關谷底下,柵欄院里新生的孩子們在玩耍,她終於看到了那讓她登仙的功德,撰著神骨在懷間,垂下頭去,抬手遮住雙眼。
「斬鄂,你小子怎麼最會亂跑!」
風衷猛然抬頭,鏡子里黑黝黝的乘雷一把將剛跑到柵欄院邊的孩子抱了回去。
「種仙,不可久留。」門將低聲提醒她該出去了。
風衷回了神,轉頭出門,低聲道了聲謝。
一個門將怔怔地看著她遠離,許久才低聲嘀咕:「登仙了不是好事嗎?她怎麼好像眼眶都紅了?」
旁邊的不信:「你看錯了吧,人家可是上古大神,能是隨便紅眼的?」
青離就在門外,青玄急著知道風衷的情形,不一會兒就感應他詢問一下,其他神仙都已經散去了,只有他跟來了這裡,早已注意到風衷的神色。
風衷卻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一路不停往南天門外走去,似乎是往下界去了。
龍大龍二很快回了天界,卻發現天界似有些變化,仙氣充溢,生氣勃勃,連往常最不安分的那些個神仙們都莊重了許多。
奇怪的是它們並未見到風衷,不管是扶風山還是別的地方都沒找到,沒人知道她去了何處。
冥府和凡間連接之處的裂縫至今尚未完全合嚴,即使如此,天光也難以滲入,直至深不可見的冥界,依然一片幽暗。
忘川河因為冥府的天翻地覆而四處倒灌,深幽的路上時常可聞滴滴答答的水滴輕響,卻不知聲音從何而來。
森森陰間路途上,由遠及近亮起一陣神光,照亮了四下,那是從風衷的龍桑杖中發出的。
風衷一路走過,一點一點收拾殘局,瓦礫頹垣在她的神力下有所恢復,但無法恢復完全,畢竟這裡不是她主轄之處,最需要的還是冥神的神力才能支撐。
冥界很大,她來這裡已經有段時日了,卻也只恢復了部分而已,但好在足以安置僅剩的亡魂了。
終於到了正殿附近,這裡是損毀最重的地方,風衷忽覺神力不濟,龍桑杖中的神光暗了一暗,她捂著心口緩了口氣。
「冥界不是主生之神久待之處,你早該離去了。」郁途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風衷抬眼望去,殿門裡忽然浮出兩排幽幽鬼火,卻看不見他的身影。
他的聲音卻反倒接近了許多:「剛登仙就來為我重建冥府,可真是叫我受寵若驚。」
風衷冷冷道:「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你。」
「為了東君?」郁途冷笑著嘲諷:「若他還活著,此舉倒還能叫他少折損些福德,可他已經形神俱滅,你就算做了補救,又能改變什麼?」
「他有沒有形神俱滅我最清楚。」風衷手中的龍桑杖驀然朝大門擲了過去,生氣凜凜,神光大亮,覆蓋了整個大門:「你所犯罪行還未清算,該隨我去見執法神了。」
「呵,就憑如今的天界,所謂的天條還能約束得了我?」門后幽藍一閃,一陣陰氣攜帶著一團鬼火極快地飛掠出去。
風衷追到外面,人間已是黑夜,那只是依附於陰氣藏匿在冥界的一團意識,頃刻便無影無蹤,難以追尋。
想必他此次受創不小,連意識都要休養,真身更不會隨便露面了。
風衷望了一眼那裂縫,豎起龍桑杖,催使其一寸一寸彌合。生死再度隔絕,冥界亡魂才得以安息。
忙完時天已快亮,風衷的身後忽然傳來兩聲熟悉的「噗嗤」,轉頭一看,熹微天光里,窮奇跑了過來,身形長大了一些,一下撞她衣擺上,又往後退開兩步,肉爪猛揉眼睛:「噗嗤嗤嗤噗?」
風衷如今完全可以聽懂它說什麼了。「你沒認錯,的確是我。」
「噗!」窮奇歪著脖子看著她,又退開兩步,覺得自己需要適應一下。
「走吧。」風衷正準備帶它去湯谷,頭頂忽然傳來了急促的天鐘聲,不禁停了腳步。
天界與混沌界的入口向來穩固,一直有專門的神將把守,今日不知為何忽然有煞氣往上竄來,驚動了神將,連忙召集諸位神仙齊去相助。
神仙們齊聚而來,顧不得思索這煞氣來源,齊齊合力施法壓制。煞氣漸漸退了回去,卻有絲絲縷縷從中抽離而出,殘留在這天界不去。
雖然只是些殘餘,但神仙們都知道這極魔邪物的厲害,繚繞蔓延而過之處,個個迴避,唯有以陣法困住它,卻也無法消除它。
忽聞一聲獸吼,巨大火紅的窮奇躍了過來,風衷從它背上一躍而來,龍桑杖指著煞氣,豎指催動易死換生術。如今她神力恢復,此術威力今非昔比,但這煞氣也絕非一般的陰邪之氣,大有與之對抗之態。
有她生氣在側,諸位神仙頓覺靈力大增,不少雙眼睛都在悄悄看她,天衣翩翩,美人皎皎,明明一臉冷肅卻偏生是這般柔情萬種的姿容。
「咳咳!」在旁結陣的青離輕咳兩聲,這些視線才收了回去,專心施術。
青離看了一眼入口,忽然蹙眉道:「不知這煞氣是不是冥神所為,莫非他就藏在混沌界里?」
神仙們都聽說了執法神近來在追查冥神下落一事,聽了這說法都覺得有理。
「難道要執法神入混沌界去找他?」
「如果這混沌界里有煞氣,那豈是能隨便去的?」
風衷忽然道:「不可能,郁途此時正是需要休養之時,若真在裡面,絕不會弄出這麼大動靜來,他是故意要讓天界以為他在裡面,好遮掩自己真正所在。」
青離覺得也有道理,畢竟種神與他交手多次,彼此最是了解。
煞氣果然不肯屈服,始終難以消除。風衷不清楚這混沌界里究竟有多少煞氣,但料想不多,畢竟除了冥界之外,混沌界是郁途另一處爪牙聚集之地,他不會輕易將這裡毀了。
她在入口四周布上結界,就地坐下,豎起龍桑杖,倏然間身形消失不見。
諸位神仙大驚,卻見那煞氣被龍桑杖中的生氣引導著入了混沌界的入口,在那旋渦般的雲中消弭不見。
青離這才回味過來:「種神是以己身做陣引導煞氣封印了。」
這術法風衷以前也用過,但當時*凡胎,有諸多兇險,如今神力恢復,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消隱身形也是為了免除煞氣對己身的傷害。
神仙們合力護法,其實神力並不算弱,只是長久以來對煞氣形成了畏懼,總有些束手束腳。如今有風衷打頭陣,他們才放開了許多,合力將入口重新穩固,被導回去的煞氣再不能往上竄來。
不知不覺過了很久,青離凝神打坐施法,並未察覺時間流逝,直到收到青玄感應,問他為何這麼久不回蓬萊,他才驚覺已經過去多日了。
他覺得奇怪,煞氣並不算多,種神封印它需要這麼久嗎?看向入口處,卻忽然發現龍桑杖早已不在,起身轉頭四顧,連窮奇也不早就不見了。
凡間剛剛夕陽西下,湯谷的柵欄院里,明夷正挽著衣袖在石磨上磨米粉,原先總是散著的頭髮如今挽成了簡單的髮髻,眉眼間有了細細的紋路,一邊對旁邊幫忙的斬賀道:「你發覺沒有,最近附近的樹木都長得特別好,我上次瞧著棵樹苗才到腰,今天看居然粗了一圈,還長高了一掌,你說怪不怪?」
斬賀聽得很驚奇:「有這樣的事?」
「是啊,真是好古怪。」明夷說著朝四周掃了一圈:「斬鄂呢?」
「睡覺呢吧,臭小子,小小年紀就這麼懶,到底跟誰學的!」斬賀笑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