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少年心事
有個五六歲的小胖墩不知從哪裡拿來了一個火摺子,故事也不聽,直追著兩個梳著羊角辮的女娃娃燒頭髮玩。兩個女娃娃被追的滿臉是淚,夏葉瑾站著同錢益說話,稍不注意就看到女娃娃風一般的朝她撲來,後面竟然追著一團火。
小胖墩齜牙咧嘴的笑著,見了夏葉瑾也不害怕,伸出藕節般的小短手,拿著火摺子就要去夠女娃娃的頭髮,夏葉瑾趕緊將兩個女娃娃護在懷裡,用手去擋了一下——手背燙了一大塊。
然後生的人高馬大的錢益就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單手拎起那小胖墩一陣猛揍,小胖墩殺豬一般的聲音傳來,哭的驚天地泣鬼神。
夏葉瑾看得嘴角直抽,趕緊上去把人解救下來,說人家小孩子稍微嚇唬嚇唬就行了萬一把人打傷了可不好辦。
「打傷了也是他活該。」嘴上雖這麼說,但錢益還是把那小胖墩放了下來,替他理了理領子,問還敢不敢了?
「不敢。」抽泣著。
錢益一瞪。
這一下,對方連哭聲都止住了。
「知道錯在哪裡嗎?」
「知道。」
「那還不趕緊去跟人家賠不是?」
直到目睹小胖墩抽著鼻子,搖著小短腿去找那兩個女娃娃,錢益臉上的表情才柔和了下來。其實小孩子之間的玩鬧他從來都不會去管,但這回又不同。
「我讓劉二去拿藥膏給你。」
他看著夏葉瑾。
「只是燙到一點又不礙事,拿什麼藥膏瞎浪費錢?」夏葉瑾說著下意識就要縮手,可卻被對方先一步握住手腕。
「都紅了。」他突然湊近。
夏葉瑾身子一僵,然後條件反射的就想往後退,又意識到自己的手還被對方抓著,便掙了一下想抽出來。
「幹嘛突然扭捏起來?」錢益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滿臉無辜看她。
夏葉瑾無語,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可對著一張看上去如此純凈無辜的臉又沒法發脾氣,只要那眼瞪他,「我說錢大少爺,我的手燙傷沒什麼事,倒是被你抓紅了。」
這一下錢益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把別人的手抓住好長時間,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趕緊鬆了手,面上卻露出嫌棄的神色來,「夏葉瑾你還好意思說出來,這麼輕輕一抓就紅了?」
只是微微泛紅的耳朵一角,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
又下雨了。
江南本就多雨,但今年的雨水似乎尤為頻繁。淅淅瀝瀝的,細雨飄灑,落在南風天里,讓所有的一切都帶上了煙蒙蒙辨不清分不明的意味。
春寒料峭,溫婉如江南,在冷風斜雨中,也讓人忍不住冷顫連連。
錢益坐在作坊大堂的木凳上,百無聊賴的將手中的粗瓷小碗來來回回的端詳了一遍又一遍。
外面下著雨,作坊顯得逼仄又昏暗。
一個掉了漆的木櫃檯立在面前,上面放著卷邊的《德行錄》和一把同樣被磨光了稜角失去了原本顏色的木算盤。一個留著瓜皮頭的小夥計正用雞毛撣子在櫃檯上來回掃著。
穿著灰褐色短衫的匠人坐在小小的堂屋裡,膝頭上蓋著塊厚實的粗布,正低頭認真細緻做著手中的活計。他年紀並不大,但或許是因為常年與火器物件打交道的緣故,讓他的手和面容一樣變得黝黑而粗糙,但這卻絲毫不影響其細膩的做工。
此刻,他正用這雙粗糙的手拿著細窄扁錘,一下一下輕敲那已經被炭火熔軟了的銀條。火光映照著他那長年被炭火炙烤得溝壑叢生的面容,順便把坐在一旁錢益的那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心也給捂暖了些。
「你這銀鐲子看起來可有些年紀了啊……」年輕銀匠眯著眼睛,繼續琢磨手中的活計,打磨的久了,就停一下,接過小學徒遞過來的茶盞,輕呷一口,「要細說來,咱們兩家可算是有些淵源。當年錢老夫人的首飾還都是我們家老祖宗給打的呢。她那時剛隨著錢老太爺來紹興府,人好生的又細膩,這街坊四鄰都喜歡與她親近……」
像是陷入陳年舊事里,與所有常年坐在一個地方沒有挪動的人一樣,遇上一個聊天的人,銀匠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絮絮叨叨了許久,他才恍然回神般,從火光中抬起頭來,看了錢益一眼,「將鐲子熔了,可是送給心儀的女娃娃?」
錢益嚇了一跳,平復心情后卻慢吞吞的搖頭,「哪有的事兒。」
啰嗦的年輕銀匠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便又繼續低頭打磨那被捶地極薄的銀條。
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
細密的雨水順著微微翹起的屋檐,打在檐下的那幾株綠芭蕉上,濺起水花陣陣。
錢益將目光從手中的粗瓷小碗上移開,轉到老銀匠扁錘下的那一抹銀色。此時物件已經漸漸成形,大致能辨出是一條打著麻花樣式的手鏈。上了年歲的老銀條,就算經過淬火打磨也顯不出多鮮亮的顏色。
但錢益就是這麼倔強的一個人,凡是他認定的事情,就算是歷經千辛萬苦也必須要達成。但或許也有例外,例外便是那個人一點都不稀罕他的千辛萬苦。
「你也大了,也該到了考慮這事情的時候了……不過你們錢家開口,還怕沒有答應的……」銀匠沒有抬頭,似乎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面前那條平凡無奇的銀鏈上,「這城裡多的是未出閣的小姐姑娘,到時候找個媒人……」
「現在外面亂糟糟的,哪裡有心思去想這個。」
錢益笑了一下,十分不以為意。
「老錢家就你這麼個獨苗,由不得你不急……唉這年月怎麼就越過越艱難了呢,前些天隔壁弄堂里的那個,直接穿了件紅綢就出嫁了連個鞭炮都沒有……」
雨依舊沒停,小學徒單手托腮靠著櫃檯邊打起了盹,銀匠叨叨地說著,又把話題轉到了其他上面。錢益沒有再答話,只是獃獃的盯著大堂正中的那幅被煙熏得黑漆漆看不清面貌的神像發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