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回原點
之後的第二天,那個大眼仔的再次出現也證實了夏葉瑾想法的正確性。
他依舊是一副面癱的模樣,似乎是打算出門,一看到夏葉瑾,面癱的表情出現了些許笑痕,他還未開口,夏葉瑾就急忙拉住他問,「你昨天晚上怎麼跑那麼快,那可是36層啊大哥,萬一——」
「沒事沒事。」對方笑的一臉雲淡風輕,他說我公司就在樓下,本來是想等你的,但突然想到有個重要的東西落在辦公室里了就趁著火勢還不算完全沒救之前趕緊下去拿。情況緊急,也就忘了跟你說一聲。
「那材料拿到了么?」
「拿到了,好在我動作快,差一點就燒沒了。」
「那就好……」夏葉瑾微微低了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斟酌許久,覺得開口問有些突兀,但不開口問又十分彆扭,就在她糾結半天終於下定決心開口的時候,卻聽到對方語氣裡帶著笑意,說,「我叫付清竺。」
付清竺?
夏葉瑾默念了一下笑了,她說,這名字聽著耳熟,挺好記的。
略微有點寒冷的清晨,對方的笑容卻格外明亮,他望著夏葉瑾,「你覺得耳熟,沒準咱們以前就見過呢。」
「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我在兩年前出了車禍,以前的事情有一部分不記得了,咱們既然在同一棟大廈上班,沒準還真的見過。」
見她這麼一本正經的樣子,對方卻兀自笑了,「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啊,別忘了我可沒失憶。」
說完后看到夏葉瑾一臉若有所思,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忘記了就忘記了嘛,有些事情既然能夠忘記就說明對你不是太重要。我現在出門買菜,待會兒回來給你做頓大餐。
「那待會兒見。」
可是中午的時候付清竺並沒有出現,包括之後的幾天他整個人就像消失了一般,一點音訊都沒有。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我除了他名字叫付清竺外,竟然對他的事情一無所知,連個電話號碼都沒有。」
夏葉瑾坐在茶色沙發上,望著對面的年輕男子說道。
他是個心理醫生,但卻與別處的醫生不同,沒有西裝革履,也沒有襯衫領帶,室內開著淡淡的暖氣,他裡面穿著淺色暗紋的襯衫,外面套著休閑深藍色毛衣,讓人一眼就覺得十分放鬆。
但十分奇怪的是,夏葉瑾在對上他那雙好看眼睛時還是莫名的感到緊張,所以她便索性不看,只是來看心理問題而已,又不是交朋友,沒有必要正對著眼睛。
在接近半年沒有付清竺消息也沒有再看到付清竺之後,她終於相信了曾經那所有的一切或許真的是她自己的幻覺,所以她經人推薦找了這家私人診所。
對方靜靜聽著,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後來某一天我碰到了對門的房東,我看見他貼出了招租的廣告便問他,這房子不是已經租出去了么,怎麼還要招租。當時那個房東十分震驚的盯著我看了幾秒,隨後才說,這屋子一直都是空著的啊,因為位置不大好,又背光,一直都租不出去。我以為自己聽錯,又連著問了幾遍,對方雖然沒有明說,但從他那眼神我差不多可以判斷在人家的眼裡我就是個神經病。我又去了付清竺那所謂的公司,一整棟的大廈里大大小小的公司問下來,發現不僅沒有叫付清竺的,甚至連姓付的員工都沒有。」
「其實後來想想,我們倆從最初的相遇開始就顯得極度不真實。那段時間,我老是被人懷疑出現幻覺,而他卻每次都能夠在我最落魄最危險的時候出現。我想,這大概是我潛意識裡想要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本能吧。因為生活不如意,然後就幻想出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來,無時無刻的保護著我陪著我。這樣想起來,我還真是已經變態到病入膏肓。」
「那你今天來是想要消除這種幻覺?」
「不是。」夏葉瑾搖了搖頭,「其實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出現幻覺了,而且以前的那些所謂的幻覺,也已經有了其他種的解釋。」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然後像是鼓足了勇氣般,抬頭望進對方的眼睛,「我有關付清竺的記憶實在是太深刻太真實,真實到每一個微小的細節我都記得十分清楚。我今天來,只是想諮詢一下,是不是人的幻覺,真的能夠真實到這種程度?」
顯然是沒有料到夏葉瑾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對方愣了一下,隨後才用溫和的聲音開口,「真實的程度其實主要看個人。如果你對某件事印象特別的深刻,人腦的觸突就會特別明顯,那麼所出現的幻覺,真實感就會很強。」
「所以我其實是認識他的,我在之前是認識付清竺的,對不對?」
對方卻搖頭,「……其實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記憶的喪失意味著人腦潛意識裡對某些事某些人的抗拒,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排斥甚至是抗拒,是因為對那些事太鍾愛或者是太痛苦,人基於自身保護的本能,便產生了抗體。而你既然已經失去了部分記憶,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意味著你的潛意識不願意記起來。所以一般來說,一個人不大可能對他所失去記憶中的某個人產生幻覺——」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幻覺?」
對方頓了一下,語氣裡帶上了無奈,「如果你真要這麼想的話,也沒問題。」
「或者說——」夏葉瑾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她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然後站定,「有關這個時空的記憶,不是因為車禍忘記了,而是我根本就沒有。我不記得付梓銘,不記得我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更不記得自己從小優秀到大……所有的這一切,就算是周圍所有的人都在不斷不厭其煩的告訴我,但聽在我的耳朵里,仍然像聽故事一般無法感同身受。」
窗外突然傳來幾聲鳥鳴,她轉頭望了一眼,正好看到院子角落那一株高大的香樟,剛下過雨,繁茂的葉片上水汽氤氳。
「所以我有了個大膽的猜想,實際上,我喪失的,不是現在所擁有一切的記憶,而是其它……其它的一些記憶?」
「你想讓我幫你找回記憶?」對方笑了一下,但笑容卻沒有任何溫度,甚至是有些寒意,這讓夏葉瑾莫名的有些不舒服,所以她也笑了笑,說你是心理醫生,怕是不能幫人找回記憶吧?
說到這裡,她將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定格在某個虛空之中,隨後像下定了某個決心一般,「這幾個月來,我查了很多資料,也諮詢了許多人,找到了一種治療幻覺或者是像我這樣癥狀的辦法,本來是覺得有些冒險,但今天跟醫生你聊過之後……覺得應該是可以一試。」
說罷,她揚了揚手。
「你?你冷靜點?!——」對方在看到夏葉瑾拿出一把匕首時嚇了一跳,想要上前,卻在對上她表情時停住了腳步,只好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制止。
夏葉瑾吊了吊嘴角,將手中的刀逼近自己心口幾分,「一般來說,陷在幻境里的人自己是出不來的,但如果是我死了呢……我死了,這個為我量身定做的幻境,也就不復存在了吧?」
「你這是何必?」心理醫生有些無奈,他試圖慢慢的靠近夏葉瑾,但都沒她手中的匕首逼退回了原位,只好耐著性子苦口婆心的勸,「現在的你擁有一份令人羨慕的事業,有房有車,有愛戴你的下屬,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有一個愛你的男友丈夫,這已經是夠圓滿的了,你何必要因為一個莫名其妙闖進來的人打亂了原本生活的軌跡?完全沒有必要的。」
夏葉瑾沒有說話,抿緊雙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你有沒有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過,根據你所說的,那個付清竺,姑且我們就認為他是叫這個名字,或許根本就不是你的幻覺,他是真實存在的人,而因為自身的各種原因不方便出來與你相見,說不定還是個通緝犯,正因為如此,他才害怕每一次同警方接觸,才會只敢與你一個人見面……這些可能性都是有的,你完全沒有必要思維定勢把自己逼進一條死胡同里。」
「你說的也有道理。」夏葉瑾怔了好久后終於開口,她說,我確實是走進了死胡同里,我就算是要自我了斷也不該在這裡,連累到醫生您。
對方似乎有點失去耐心,皺眉,「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倔?」
夏葉瑾揚了下嘴角,淡淡的笑容像是日光下的光圈,在她蒼白到幾乎是沒有血色的面容上暈染開來。
宮辰時曾經說過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不該過多的將自己融入到那些已經消失的歷史人物中,因為相遇總是短暫的,到了固定的時間就必須要離開,這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事情,投入太多的情緒,最後痛苦的只會是她自己。
但當泛著銀白色光芒的匕首刺進心口的那一霎那,夏葉瑾卻想,她偏偏要做一次選擇,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幾率,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要找到那個人。
消散的記憶慢慢清晰。
那一日在煉獄里,當她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消失時,付清竺就站在她的對面。而此刻她終於想起了當日付清竺臉上的表情和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像在這個時空里,他笑著對她說我去買菜待會見一樣,那是在漫長的歲月里,歷經滾滾紅塵上千年的歷史年輪依舊不曾改變的,直抵夏葉瑾內心最深處的溫柔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