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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晚飯的時候,餐廳支起了大圓桌。龍師叔三人、丘師叔師徒三人、游道法一家再加上路無歸圍坐了滿滿一桌的人。


  游道法很是高興,開了他珍藏的陳釀,一桌子人相互敬酒,一杯又一杯地喝。


  路無歸之前吃了滿滿一大碗供飯,肚子飽飽的沒有什麼胃口。她不喝酒,游清微也不讓她喝,之前龍師叔還想向她敬酒被游清微攔下了,就沒有人再敬她酒。她看得出來左嫻和游老頭是打心眼裡開心,那眉眼間全是笑。


  左嫻很漂亮,會打扮又會保養,一點都看不出是快五十歲的人,看起來像是只有四十齣頭的模樣。可此刻,她和游敬曜坐在一起,卻一點都不像夫妻。


  游敬曜顯得很年輕,比游清微還要年輕,他的五官跟刀削似的特別英挺,路無歸覺得這臉長得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好看。如果不是那雙眼睛因為吃過死人肉沾上的幽冷綠光,她覺得游敬曜可以用相貌堂堂、儀錶不凡來形容。不過,這會兒的游敬曜倒是一臉倒霉相,久厄纏身、黑雲罩頂、血光順著背脊一直衝到頭頂上盤附著,但是游敬曜的靈台處又有一點靈光,這點靈光又叫守正之光,是人的正氣凝匯成的。游敬曜的面相怎麼都不像壞人。她就不明白長了這麼一副好面相的人怎麼會跟大白的死扯上關係。忽然,路無歸的心念一動,她又一次朝游敬曜看去,見到的仍是相貌堂堂的臉,他的面相上沒有沾染大白的命氣,甚至沒有絲毫凶焰、煞氣。游敬曜沒有害過人,沒有害過大白的性命,沒有害過人命。


  大白,不是游敬曜殺的。


  路無歸震驚地扭頭看向游老頭。游老頭的面相被遮住了,她越想看清楚游老頭的面相就越模糊。她半眯起眼用望氣術朝游老頭看去,可仍舊無法看清。游老頭把他的面相、氣機都遮得嚴嚴實實的。


  她覺得面前就像遮了層輕紗,她只需要抬手輕輕一撥,就能撥開面前的迷霧,就能知道大白是怎麼死的。她知道游老頭一定知道大白是怎麼死的,甚至大白很有可能就是游老頭害死的。


  忽然,一聲類似於野獸的低沉嘶鳴聲響起,那聲音像是從野獸的喉間溢出來的,驚得路無歸猛地回頭朝游敬曜看去,就見游敬曜捏住湯捏的手用力一捏「咔嚓」一聲,那白瓷的湯勺就碎成了好幾截。


  游敬曜握緊拳,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著,背綳得緊緊的。


  路無歸扭頭朝窗外看了眼,見到天已經黑盡,陰氣起來了。


  游敬曜露於外的皮膚都隱約透出白鱗的形狀,且越來越清晰。他突然仰起頭大吼一聲,身子一仰摔在了地上,然後就跟一條被剛被釣上岸的魚似的在地上拚命地蹦跳打滾,低沉的野獸般的嘶吼不絕於耳。


  左嫻驚得大叫:「敬曜」又喊:「爸,你看敬曜」。


  游老頭早在游敬曜出現異樣時就看向了游敬曜,在游敬曜摔倒在地上時就已經離席沖了過去。


  丘大師、龍師叔他們也趕到了游敬曜的身邊。


  游敬曜滿地打滾,他們好幾個人都沒有按住。


  一聲又一聲野獸的嘶啞的吼嘯聲響起,顯得格外痛苦。


  凳子都被游敬曜踢翻了,要不是路無歸及時按住桌子,她估計桌子也得讓游敬曜踢翻。滿滿一大桌子菜,踢翻了多不好收拾啊。


  游清微一把抓住路無歸的手,喊:「小悶呆。」


  路無歸看見游清微全身都在抖,似乎是嚇壞了。


  左小刺驚得筷子含在嘴裡都忘了抽出來,目瞠口呆地看著面前手足無措地忙亂的幾人,然後下意識地朝路無歸看去。她覺得路無歸比他們那一堆人都靠譜。


  游老頭大吼一聲:「龍榮,蛟髓。」他又幾步衝到路無歸的身邊,一把抓住路無歸的手,說:「小歸歸,你會畫封魔陰符嗎?」


  路無歸知道游老頭是想讓她用蛟髓畫符像爺爺封游清微的詛咒那樣把游敬曜的詛咒也封起來。她搖頭。


  游老頭說:「試一試也行。」


  路無歸非常堅決地搖頭。


  游清微祈求地叫道:「小悶呆。」


  路無歸仍是非常堅決地搖頭。


  游敬曜的爪子在地板上抓划著,發出刺耳的聲響,那聲音讓人直牙酸。


  左嫻喊著「敬曜」哭著撲上前去,結果被掙扎的游敬曜不小心用爪子劃了一下,胸前的衣服被劃破了,鮮血一下子就滲了出來。


  游敬曜嘶嚎著:「左嫻別看——走——」他蜷起身子想把自己藏起來不讓左嫻看見,又因太痛苦而控制不住地拚命撓著地板。


  游清微哭叫一聲:「爸——」沖了過去。


  游敬曜一把撥開游清微,失去雙腿的他用布滿白鱗形如獸爪的雙手在地上拚命地飛快爬動,他爬到客廳旁邊的洗手間就往洗手間爬去,嘴裡嘶吼著:「別過來!」


  龍師叔過去,被他一抬臂揮開,他爬進洗手間后,「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左嫻站在客廳里,用力地捂住嘴,哭得站都站不住,被左小刺一把扶住。


  左小刺大喊:「游騙子,先別管你爸了,送大姑去醫院。」


  小唐跑過去扶起左嫻,說:「左小姐,我和你去。大小姐和路小姐留在這照看著游叔比較好。」


  左嫻起身就要朝游敬曜跑去,被小唐和左小刺強行扶了出去。


  丘大師來到路無歸身邊,拱手求道:「小路,路大師,小祖宗,求你了,想想辦法。」


  路無歸獃獃地看了眼丘大師。


  游清微跑到路無歸的身邊,驚惶急切地抓住路無歸,叫道:「小悶呆,我知道你能救我爸。你幫幫我,幫幫我爸。小悶呆,求你了。」


  路無歸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她只能又搖了搖頭。


  游老頭來到路無歸的跟前,說:「小歸歸,有什麼難處你只管說。」


  路無歸說:「游老頭,你的身上也有白鱗吧?」


  她的話一出,屋子裡瞬間安靜了,所有人都看著路無歸。


  游清微也驚得愣住了。


  路無歸從游老頭的神情就知道她猜對了。她說:「這是烙在骨子裡的血咒,作過的孽是要遭報應的,欠下的債是要還的。你作了孽,禍延子孫後世。」她問:「游老頭,大白那麼好,你為什麼要害它?要不是它死得特別慘、死時怨恨滔天,它不會給你下這種禍及子孫後世的血咒的。」


  游老頭震驚地看著路無歸,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像想把她看透,他問:「你是誰?」


  路無歸沒作聲。


  游老頭收回視線,在路無歸的旁邊坐下,他想了想,問:「小歸歸,你說的大白是一條蛟?保安觀的那條蛟?」


  路無歸斜眼看了下游老頭,說:「大白長得跟我們在**殺的蛟蛇差不多,不過要大很多,它不吃人,也不吃死人肉。」她歪著頭回憶了下,好像沒有見到大白吃東西,她只記得在月圓特別圓的時候,大白會和她一起對著月亮吸氣,然後就有月光被它們吸下來吃進嘴巴里,下雨的時候,她和大白會一起張大嘴接天下落下來的無根水。


  游老頭又問:「小歸歸,你說的大白是保安觀的那條蛟,是嗎?它長什麼樣?多大多粗?」


  路無歸比劃了一下,說:「這麼大!額頭上有像犀牛角一樣的犄角,這會聽經,保安觀的老道士教小道士念經的時候,它會晃著腦袋和我一起聽經。」她說完就聽到游老頭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游老頭看她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她斜眼看著游老頭,心說:「叫你壞,叫你害死大白,我嚇死你。」她又說:「我死的那天是八月二十五,那天是寒露。那天燃起了好大的火,老柳樹被燒得流了好多血,它的柳枝在火里拚命地揮舞翻騰著,燒得它把樹根深深地扎進了陰河……」


  游老頭驚得「噌」地一下子站起來,大叫:「怎麼可能!」他驚疑不定地看著路無歸,連聲叫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路無歸眼尖地看見游老頭握住拐杖的手都在抖,大冬天的嚇出一身冷汗。她雖說想嚇一下他給大白出出氣,可沒想真把嚇死他或嚇壞他,不由得有點心虛,問:「你不會嚇到了吧?」萬一她把游老頭嚇壞了,她就幹壞事了。


  游老頭扭頭看向路無歸,見到她臉上的天真和眼裡的擔憂,一顆心突然就落到了實處。不管路無歸是什麼來頭,她都是師兄養出來的孩子,心性和本事都不會差。游老頭冷靜下來,再仔細一想,眼睛徒然一亮,然後激動地長嘆一句:「老天爺不絕我游家!」又喊了聲:「師兄——」老淚縱橫,還「嗷嗚」一聲哭了,哭得比找回兒子還要激動。


  路無歸斜眼瞄了眼游清微,心說:「你爺爺是不是有病?」又有點心虛地想:「不會是我把游老頭嚇壞了吧?」這麼一想,心頭更虛,弓著身子縮著脖子跟做賊似的往樓上溜。


  游清微走到游老頭身邊,叫道:「爺爺。」


  游老頭一把拽住游清微,緊緊地拽住她,說:「清微,小歸歸……」他朝一溜煙就跑上了樓且關門落鎖的路無歸指了指,說:「這咒,只有她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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