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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路無歸把左小刺和游清微送到洗澡間,便一手提起一個老舊的大木桶去提水。


  她家的洗澡間在廚房,用磚在廚房一角砌出一面牆,再掛上一張塑料門帘,洗澡間就成了。


  左小刺探頭看著空蕩蕩的只有一根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舊竹竿上掛著一條毛巾的浴室間,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了。如果不是掛了門帘還在角落擺了一個用得只剩下底的洗髮水和一個放著半塊香皂的香皂盒、以及她倆現在的情況只適合往浴室送,她真的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她抬手指著洗澡間,扭頭看向正提著兩桶水進屋的路無歸,問:「在這洗澡?」


  游清微說:「湊合著洗吧,原生態生活。」


  路無歸脫下又破又髒的外套,撩起袖子先把鍋刷了,再把兩大桶水倒進灶里,利落地生起火,又架上柴,然後轉身繼續去提水。


  左嫻捏著鼻子湊到門口,問:「要幫忙嗎?」


  蔡芬湊過來,張嘴想說話,結果聞到那味道就敗下陣來,衝到院子外就發出「嘔」的聲音。


  左嫻聽到蔡芬的聲音,再也堅持不住,同樣敗下陣來。


  路無歸跑了兩趟提了四桶水才把她家那口大鐵鍋裝滿,她又把已經燃起來的木柴堆架高了些,再添了些易燃的柴進去把火燒得極旺,她說:「好了,大概等一柱香就能洗澡了。」說完,又去提了滿滿的兩大桶水到洗手間,把擺在廚房一角的一個約有半人高的大木桶抱到洗澡間,用了一大桶水把大木桶刷乾淨,說:「這個是洗澡用的桶。」


  路無歸來來回回跑了十幾趟,井裡的水用快見底了、廚房裡堆的柴都燒完后、又去到柴房搬了好幾大捆柴,前前後後燒了三十多桶水才夠游清微和左小刺兩人用。


  她洗完澡出來,左嫻端了碗麵條給她,讓她吃完趕緊去睡會兒,告訴她,游清微和左小刺已經回屋睡覺去了。


  應陰陽把早上的法事做完了,讓小唐和乾哥給鎮上的棺材鋪買棺材,他和兩個徒弟叫上庄保國去野山坳看看。


  路無歸覺得奇怪,找庄保國做什麼?

  她吃完面就回屋睡覺去了。她房裡的床因為房漏受潮早壞了,現在擺的床是昨天去鎮上新買的,兩米寬的床,左小刺和游清微一人佔了一邊,她只好爬到她倆中間躺了下去。


  她睡下沒多久就聽到外面有小貨車開過來的聲音,似乎有人正在卸重貨,好像是小唐和乾哥買棺材回來了,棺材鋪的人也來了。鎮上只有一家人賣棺材,賣棺材那家人還賣香燭紙蠟、扎靈房、紙人,跟白喜事有關的事都做,爺爺買東西也找他們家。鎮上的人都說那棺材鋪的老頭子是瞎的,路無歸知道那老頭不瞎,只是他的眼睛跟普通人的眼睛不一樣,他的眼睛是鬼眼,看得見鬼看不見人。


  她爺爺活著時,趕集的時候,不管買不買東西都喜歡到他家坐坐。


  路無歸沒聽到那老頭子的聲音,翻過身繼續睡。


  院子里一直有人說話,路無歸睡得並不沉,她迷迷糊糊地時睡時醒,一覺睡到下午四點多才起。


  左小刺和游清微似乎累壞了,路無歸見她倆睡得正香,沒敢吵醒她倆,悄悄地起身下床。


  她邁出房門就見到庄保國和村裡比較說得上話的人都聚在她家的院子里,一個個滿面愁容。


  應陰陽坐在八仙桌旁,似乎也在犯愁。他的兩個徒弟在旁邊搭靈房子,不時拿眼朝她看來。


  路無歸走到趙三旁邊,看著他,心說:「叫我過來做什麼?」


  趙三悄聲告訴她,早上他師傅帶著他們兩師兄弟、叫上庄保國和院子里的那幾個去了野山坳,庄保國他們嚇得腿都軟了,這會兒他們正在商量事。趙三問她:「城裡好討生活嗎?」


  路無歸問:「什麼叫討生活?」


  趙三說:「就是掙錢。」


  路無歸想了下,說:「應該挺好掙錢的吧。」她掰著手指頭把自己去到城裡掙的房子、錢挨個數了遍。


  趙三問:「你們那事務所還缺人嗎?」


  路無歸想到丘大師他們都受傷住院,傷筋動骨的至少一年接不了活,跑外務鐵定缺人。她說:「缺吧。」


  乾哥走了過來,說:「二位師兄要是有興趣,事務所隨時歡迎二位。」當即把事所務的待遇給說了。


  路無歸斜眼睨著乾哥,問:「為什麼他們的底薪是兩萬,我是八千?」


  乾哥說:「你提成高啊,而且還不用跑雜活。」


  路無歸想到那些替人看家裡有沒有鬧鬼、公司開業時擺風水局開光、替人看墳這些收費不高、提成不高還跑路遠的雜活,默默地挪到邊上假裝自己沒有說過趙三他們的底薪比自己高的話。


  庄保國說:「應大爺,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我山上包了二十畝果園,去年才剛有收成,本錢都沒回來。魚塘里好幾萬斤魚,這才養到半大,至少還得再養一年才能撈得起來賣價,還有我家那房子,花了三十多萬剛起沒幾年……我這一搬走,果園和房子都搬不走,魚也養不成了,連銀行的貸款都還不起,照樣沒活路。」


  旁邊幾人紛紛附和。辛苦在外打工十幾年,好不容易攢錢蓋了房子,說不要就不要了?在村裡,好歹還有自留地,種了果樹、種點菜、水稻田裡養點魚放點螃蟹也是個收成。他們搬到外地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吃喝住樣樣都得用錢買。


  應陰陽重重地嘆口氣,說:「自從許道公死後,沒人鎮著那些蛇鼠,村裡鬧成什麼樣、死了多少人,今早你們也去了野山坳,這些都是你們親眼看到的。」他頓了下,說:「咱們村是古時候避戰禍遷到這來的,具體有多少年了,我也說不清。那時候啊,這裡就不太平,有位道爺在這裡蓋了個道觀,以小龍溝為界劃了界限。保安觀就是蓋來鎮那些東西的。以小龍溝為界,這邊住人,那些住那些東西,人過了界,死在那邊不管埋;那邊的東西過了界,保安觀的道士見一個殺一個、見兩隻殺一雙。這規矩一代代地傳下來,保安觀的道士為了鎮這些東西成日里跟陰間打交道、折損了自身多少福澤,死後都不得托生。」


  「原本想,守了這麼多年也該功德圓滿了,可你們……」他擺擺手,說:「算了,不說了,當年村裡人作的孽,這是報應到頭了。你們啊,愛搬就搬,不搬呢,也就是給山上多添幾座墳,回頭再添幾具行屍走肉,再遇到有道法的,今天你們也看到那些屍體的樣子了,那些都是這幾十年裡死了埋在山上的人。」


  庄保國悶頭坐了幾分鐘,起身,到院外騎上摩托車走了。


  到五點過一點點,陰氣剛上來的時候,庄保國又騎著摩托車回來了,身後還遠遠地跟著兩輛派出所的警車。


  警車停在院外。


  幾個派出所的民警剛邁進院門就停住了腳步。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盯著院子里擺的兩口棺材。


  其中一個民警「嘩」地脫口叫了聲:「怎麼又辦喪事?」


  大概是之前老財家的事給這些民警造成不小的心理陰影,他們對保安觀辦喪事挺忌諱,見到兩口棺材擺在這,就沒了進來了解情況的打算,說了句:「走,先去現場看看。」讓庄保國帶路,朝著野山坳方向去了。


  路無歸看了眼天色,見到陰氣已經開始上來,想到庄保國怎麼說也是庄富慶的堂兄弟,平時沒少幫襯他們,擔心他出什麼事,轉身回屋拿了法尺,又把她和左小刺用剩下的符拿上。


  左小刺和游清微醒了,問她幹嘛去。


  路無歸說:「庄富慶帶了派出所的人去野山坳了,我去看看。」


  左小刺想到那屍臭味臉色就白了,她問:「我能不去嗎?」


  路無歸說:「天沒黑,用不著你幫忙。」右手提著量天法尺、左手拿著符,追著庄保國就去了。


  匿陽符已經沒有了,別的符多少還剩下幾張。她追上庄保國,給了他一道符,說:「庄保國,天黑前得回去。符拿著,保平安。」沒說是什麼符,只說保平安。


  庄保國心頭髮怵,見到有符,趕緊伸手接過。


  幾個派出所的民警入鄉隨俗,也一人要了一張。


  離野山坳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就有屍體的惡臭味飄來。一個個民警全都捂上了嘴,待又往前走了一段后,有兩個年輕的、似乎剛乾這一行不久的民警衝到旁邊的草叢中吐了。


  其中一個吐到一半,大叫聲:「有蛇!」連滾帶爬地往回跑。


  「哪?什麼?蛇?大冬天的哪來的蛇……」說話的那民警話還沒說完,一眼瞥見十幾米遠外的樹上掛著二三十條白色的蛇,那些蛇正一條條地往另一棵樹上「飛」,還有些蛇躥進了草叢中——


  其餘的幾個民警也看見了,一群民警的臉都綠了!


  總人口不到十萬的小鎮子,除了車禍,十年都不見得能發生一起命案。這些民警對於半年前老財被一條白蛇一口咬死後引發的一系列事故至今記憶猶新。


  大冬天出現這麼多劇毒的蛇,再加上這衝天的屍臭味,讓這些民警一個個走路時腿都是虛的。


  一個民警問:「小丫頭,你住在這附近,這裡的異樣你應該知道吧?」


  路無歸看了眼那民警,沒作聲。


  旁邊一個民警用胳膊肘碰了下那民警,又抬指指了指自己的頭,說:「在娘胎的時候打過引產針,生下來沒死,腦子有點那什麼。」


  路無歸斜眼看了那民警一眼,心說:「我才不會你們蛇不會靠過來。」


  那民警又問:「小丫頭,你跟來做什麼?」


  路無歸說:「庄保國是庄富慶的堂兄弟,幫過我的忙。」


  那民警不解地問:「這和你跟上來有什麼關係?」


  路無歸說:「我不能看著他出事,就跟來了。」


  那民警問:「會出什麼事?」


  路無歸沒說話。


  那民警又想看她手裡拿的法尺,她把法尺藏在身後不給看。她看了看天色,說:「走快點,天快黑了。天黑了,我就只能保證扛著庄保國跑回去,管不你們了。」


  民警加快腳步,沒多久就到了距離落龍溝不遠的地方。


  當他們穿過草叢看見落龍溝旁的景象時,所有人都吐了。


  庄保國早上吐過一次,這回又吐了。


  這些民警吐完后,硬著頭皮、捏著鼻子查探現場。


  路無歸跟在庄保國旁邊,她看到庄保國站在落龍溝的這邊沒過去,也沒跟過去。那幾個派出所的民警過了落龍溝,分散檢查,沒多久,就全部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其中一個還提著一隻死得僵硬的黃鼠狼屍體。


  那民警問路無歸:「小丫頭,你知道這些黃鼠狼是怎麼死的嗎?」


  路無歸說:「腦袋碎了的是被我打死的,身上有洞、脖子上有咬痕的是被屍怪咬死的。呃,游清微她們稱屍怪為殭屍,長白毛的叫白僵,長黑毛的叫黑僵,不過這些都不是白僵和黑僵咬死的,是被跳屍和血屍咬死的。」她又把跳屍和血屍給她們做了詳細介紹。為了怕他們不理解血屍的速度有多少,她還特意做了個演示。她把一張風罡符貼在腿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二百多米,揮著胳膊喊:「看到我了嗎?就是比我這個速度慢一點點。」聽到她的聲音,幾個民警才看到她跑了出去。


  一個民警喊:「你跑回來看看。」


  路無歸又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回去,穩穩地停在幾個民警的面前。


  幾個民警用活見鬼的眼神看著她。


  庄保國的眼睛都瞪圓了,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喊:「二丫,真是你?」他懷疑見鬼了,趕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對著路無歸照了照,照到有影子確定是人不是鬼,這才鬆了口氣。


  幾個民警轉身就走。他們走得極快,且戰戰兢兢的,不斷地朝四周看。


  忽然,一個民警嚇得大叫一聲:「媽呀,有鬼!」拔腿就跑。


  另一個民警聽到喊聲扭頭一看,一眼看到樹上居然站著三隻鬼,嚇得直接拔出槍,對著那樹上的鬼,喊:「別動,別……我開槍了!」


  樹上的三隻「鬼」互看一眼,一起跳下樹,轉身以正常人極難達到的速度朝著野山坳方向飛奔。


  看到那三隻「鬼」跑得腳不沾地哧溜一下子就跑出了手|槍能瞄準的射程外,一群民警嚇得拔腿狂奔,恨不得自己長了四條腿。


  路無歸看到出現的三隻「鬼」高興壞了,揮著胳膊跳起來大聲喊:「鬼一,鬼二,鬼三,是我,我在這,你們怎麼來了,快回來……」


  聽到她的喊聲,民警跑得更快了。


  庄保國跟在民警身後拿出念書時校運會百米短跑比賽的速度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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