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圖什麽
她是同勤明帝一起來的，亦是一身白衣，宮中人許久未曾見到這位驚才絕絕的妃子，驚為天人。
衣袂飄飄，她從人群中走過，宛若遺世獨立的仙娥，不墜凡塵。
褚念夕終於明白了何為南宮霈生了一張那般英武不凡顛倒眾生的臉，他眉眼的英氣不是來自勤明帝，而是來自他母妃。
柳綺夢的美，帶著一種目空一切的孤傲，鋒利的似是能在人心尖兒劃出一道永不愈合的口子，驚鴻一瞥，過目不忘。
這樣的美人，原本可以禍國殃民，可柳綺夢卻手持柳葉槍金戈鐵馬，護一國平安，難怪冷宮獨居十餘載，勤明帝依舊對其念念不忘。
她站在褚貴妃的棺槨前，孤冷的麵容上不帶一絲表情，古井無波的眸子中斂著寒芒，就那麽一錯不錯的盯著靈位。
有那麽一瞬間，褚念夕在她的眸色中瞧出了一絲……羨慕？
她對這個想法十分吃驚，突然柳妃眼簾一掀，朝她望了過來，褚念夕目光猝不及防的一跌。
勤明帝不知在說些什麽，大抵是在回憶褚貴妃這華美而短暫的一聲，頻頻流露出惋惜之情，眾人垂頭聽著，動容時，褚守江會忍不住縮一縮肩膀。
皇帝令人呈上一個錦盒，裏麵放的是丹書鐵券，賜給褚家，以慰貴妃！
褚念夕看的真切，她爹紅著眼睛，接過丹書鐵券時，雙手都在顫抖。
他可是大梁的振國將軍啊！
一人一槍立與萬馬千軍前都未曾眨過眼睛，可此時，他顫抖著雙手，佝僂脊背，一時間竟像是垂垂老矣的枯木，褚念夕不知道他為什麽如此動容。
上一世，勤明帝並沒有因為褚貴妃的香消玉殞給褚家任何交代。
世事，終是變得不一樣了一些。
勤明帝緩緩闔上眸子，他嗓音略顯沙啞，暗沉道：“湖兒走了，朕心如刀割，她生前最是疼愛念夕，就由她代替朕將貴妃送入皇陵，守靈三月吧。”
褚念夕眉心微動，正要應聲，卻沒想到在一眾人猝不及防的驚訝之中，那如同雕塑神像般的柳妃突然開口了。
“此舉怕是不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柳妃身上，她清冷至極的抬眸凝了勤明帝一眼，目光臨巡最終落在褚念夕身上。
“出嫁從夫，她不是已經跟離北王拜過堂了嗎？理應算作本妃的兒媳，即便是守靈也該守本妃的靈位，褚家不是還有未成家的子嗣嗎？褚貴妃膝下無子，於情於理送行之人也該是她侄兒。”
話音一落，眾人六神無主的目光又落到了勤明帝身上，都說君無戲言，一個吐沫一個釘，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忤逆聖上的意思，普天之下怕是也隻剩一個柳綺夢。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等著勤明帝勃然大怒，可這種狀況並沒出現，隻見勤明帝眉目間出現了一絲猶豫，嗔道：“說的什麽話？”
柳妃不語，別過頭，甚至不屑再給勤明帝一個敷衍的眼神。
勤明帝眉心淺鎖，即便是嗔怪，可語調中千絲萬縷的寵溺和擔憂畢露無遺，他輕歎一聲，目光複雜的凝望著柳綺夢，半晌才道：“如此，就由褚家三子送貴妃一程吧。”
柳妃聞言盯著褚念夕道：“還不過來。”
褚念夕頓了頓，緩步走到柳妃身側，下一秒她便轉身離開了，沒走出幾步瞧著褚念夕沒跟上來，回頭時柳妃精雕細琢的眉眼中已經展露怒意，那神情竟與南宮霈有七分相似。
褚念夕怔了怔，就聽柳妃催促，“不跟上來，在等什麽？”
祝三娘從旁連忙推了推褚念夕道：“念夕，還不快去。”
褚念夕這才回神跟上去，她不敢靠的太近，三步之隔跟在柳妃的身後，穿過宮中雕梁畫棟的回廊，走到億隆宮前。
褚念夕從前就知道億隆宮，畢竟是整個皇宮裝潢最為奢華之地，當時同南宮禦一起經過時，就被這富麗堂皇所吸引。得知這裏無人居住時，褚念夕十分驚訝。
南宮禦卻滿目寒光，許久才勾了勾唇角，軟聲道：“你若喜歡，以後便搬到這裏來住。”
當時褚念夕就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可終究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她連忙捂住南宮禦的嘴，擰眉道：“在宮中，不要胡言亂語，小心隔牆有耳。”
南宮禦淺淺笑道：“無妨，父皇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念夕，韶華易逝，我不會讓你久等的。”
當時，褚念夕覺得為他死都值得。
她曾滿懷期待的等，也等到了，隻是等來的是褚家滅門，與她設想的錦繡前程大相徑庭。
如今，她站在億隆宮的門口，看著朱紅色的宮門推開，宮女太監分列兩旁，恭敬的迎著柳妃入門，這一切又恍若隔世。
她輕笑，命運就是這般弄人。
她竟真的住進了億隆宮，卻不想是以柳妃兒媳的身份。
她也是如今才知道，富麗堂皇，冠絕六宮的億隆宮，原來是柳妃的寢宮，她曾一人承恩，聖寵無疆。
勤明帝掏心掏肺的將皇後之位送到她麵前，卻仍是被柳綺夢距於天理之外。
又有什麽用呢？
人心一旦冷了，遲來的深情，輕賤更勝草芥。
褚念夕紅了眼眶，她不禁想起，住在褚貴妃身邊的那些日子，她會莫名其妙的歎著氣問，“人這一輩子，圖什麽呢？”
是啊，圖什麽？
求愛者不得所愛。
求生者生不如死。
求財，求權，求來的大多是身不由己，命不由人。
到頭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未有揮之不去的遺憾，如影隨形。
晚上，南宮禦又發病了，派人來請褚念夕去診脈。
褚念夕正猶豫著，柳妃就出來了，她輕蔑的目光掃過躬身行禮的井欄，冷斥道：“有命活就活，沒命活就死，整日半死不活的麻煩旁人，天底下的人都圍著你家王爺轉嗎？請太醫你該去太醫署，來我億隆宮做什麽？滾！”
褚念夕頓時覺得通體舒暢，這一下午的坐立難安立刻就煙消雲散了，下一秒柳妃那攝人心神的寒眸又掃向了門口的護衛。
嚇得守衛汗毛倒立，脊背生寒。
她嗤笑著瞧了黑了臉的井欄一眼，低斥道：“你們是如何當差的？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敲開億隆宮的宮門嗎？還不給本妃把門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