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見麵禮
湯宋羅感覺到自己經曆了漫長的黑夜。
這種夜黑到仿佛永夜一般,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無邊的黑色,連星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想要在空白之中找到一息尚存的感覺,直到黎明出現。
湯宋羅終於醒來。
他睜開眼睛,生硬的光便刺痛了他的眼睛。房間外是明媚的正午,陽光穿透竹林細小的葉子,透入了窗戶之中。他猶如溺水的人終於掙紮出了水麵一樣,在這一瞬間坐起來,然後大口大口的喘息。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從脖子流到了衣服裏,留下了潮濕的印子。
湯宋羅轉過頭去,看見了坐在凳子上靜靜等他的唐嘉。
“怎麽是你。”湯宋羅幾乎是脫口而出,他沒有來的說了這樣一句話,讓自己都感到差異。
然而他又歎了一口氣,說:“果然是你。”
這語氣,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唐嘉的臉色有些白,他逆光而坐,讓人不易察覺他的疲憊。見湯宋羅醒過來,唐嘉微微笑起來,說道:“你回來了。”
湯宋羅點了點頭,而唐嘉卻又補充道:“真好。”
湯宋羅從床上站到地上去。
長久的夢境折磨的是他的靈魂,而非他的肉體。因而這具年輕的身體仍舊朝氣蓬勃,充滿了力量。隻是睡眠讓湯宋羅感到有些餓。
“你竟然真的做到了。”湯宋羅這樣歎息。
他的腦海裏盤旋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而這記憶,又是他必須的東西。這些記憶讓他明白,為什麽長久以來的湯氏一族隻能是殘次品。
因為這一部分記憶的缺失,他們隻能是永遠的殘次品。
他是湯宋羅,卻並不是單一的湯宋羅了。而是在許許多多的生命裏,不斷相逢而產生的千萬個湯宋羅的集合體。
這是恐怖的,當一個人的身上聚集了千萬個自己的時候,他身上的力量,就會像是一個顆原子彈一樣,爆炸開來,傷人傷己。
“當然。”唐嘉回答說。“在這個世界裏,我能做到任何事情,隻要我想。”
湯宋羅輕輕笑起來,他的笑帶了老年人才有的滄桑,因此讓他變得更加有魅力,更能吸引人類的目光,尤其是女人。
可湯宋羅卻覺得自己身心疲憊,唯有一件事,能夠讓他燃起對生活的向往。
這必定是一個女人。
湯宋羅笑笑,對唐嘉的言辭不置可否,他說道:“我開始佩服你,竟然有這樣的心智來抵禦時間的侵擾。”
不等唐嘉說什麽,湯宋羅又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唐嘉回答說:“明天。”
頓了頓之後,唐嘉又說:“這些時間,對我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須臾而已。”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並沒說話。
湯宋羅與唐嘉兩人回到了正院,正碰見一襲紅衣的雲裳站在那裏。她的眉目依舊如畫,漂亮的像是永不疲憊的刺繡。
見到湯宋羅,雲裳隻是淺淺的笑,說:“夫君,你回來了。”
湯宋羅的心裏想起別樣的別扭,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應這樣的稱謂,因而沉默。
可雲裳卻說:“夫君。”
她的眸子閃亮而澄澈,仿佛少女。
“這興許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謂您,我知道你要離開。我也是如此。你我的夫妻緣分大概隻有這麽多,如今好聚好散,我們興許還能有緣再見。”
湯宋羅不知如何開口,他並沒有想到雲裳竟然如此的明白,因而愈發難以開口。這樣賢惠的女子,他感動到骨子裏,可更大的愧疚在湯宋羅的心裏蔓延。
湯宋羅點了點頭後,雲裳就走了。
兩個人看著雲裳的身影消失之後,湯宋羅才回來說道:“這個女人,有問題。”
他著實不想猜忌她,可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唐嘉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說:“有問題你還留了她這麽久。”
他仿佛並不為這樣的變數而感到擔憂,隻是笑了笑說:“準備明天出發吧。”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隻不過臨走的時候,湯宋羅卻看到了杜月。
她正坐在樹底下,無聊的晃著雙腿。少女的發散發著清幽的香味,夾雜著果子是的青色,讓人愈發覺得賞心悅目。
湯宋羅駐足,他看著杜月,又看了看唐嘉,便說:“這就是你找到的容器麽?”
唐嘉點了點頭,然後湯宋羅又說:“是個不錯的孩子,有點像她。”
於是唐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隻是,你不覺得可惜麽?”湯宋羅又說道。“她隻是個孩子,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唐嘉眯著眼睛,低聲對湯宋羅說道:“我以為我告訴你世界的真諦,你便會摒棄這些多餘的慈悲。可我想多了,你對這個世界的羈絆,遠遠比我要多的多。”
湯宋羅轉過頭來,正又看見了唐嘉的眼。
這是一雙恍若星辰的眸子,帶著堅韌的光,讓人無法與他直視。
“對我來說,她就是一切。我的一生就是為她而存在。為了她,我可以創造世界,也可以放棄世界。我並不在乎這些事情,我隻在乎她。”唐嘉說。
湯宋羅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他看著這個陷入狂熱的男人,卻並不想要阻止他。
因為湯宋羅知道,一直支持著唐嘉走到今天的,是一種叫做愛的情緒。隻是湯宋羅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會有如此熱烈而持久的愛,滾燙到要把整個世界都灼燒一樣。
此後,他們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地方,經營著最後一個夜晚的規則人生。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裏,他們的生命都會發生不一樣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卻是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
這是一個無聊的夜,蟲子在安靜的鳴叫,月亮卻喧囂的催促著萬物。
一切都變得蠢蠢欲動。唐嘉將會迎來人生的巔峰。
他知道自己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經忘卻了生命存在的時間。
他仰麵看著這個世界,終於寂靜無聲的落下淚來。
“請等著我。我終於做到了。”唐嘉這樣低聲的說,他如同幼獸一般的低吼,發出了沉悶的呐喊。
這是一個寂靜的夜。
次日清晨,唐嘉與湯宋羅,帶著一群小跟班便上路了。
送他們走的是雲裳,這個女子站在門口,一襲紅衣,如同每次送湯宋羅離開的時候一樣。
隻不過這一次,她的手裏握了一根長笛。
雲裳的身後站著一個老者,他懷中抱著一把琴。他席地而坐,有優美的琴聲便從他的指尖流出來。
雲裳倚在門口,她合著琴聲輕輕地吹起笛來,這聲音如同嗚咽的布穀鳥,在低沉的琴音裏輾轉又沉入寂靜。
湯宋羅沒有回頭,但是他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雲裳站在門口,她的曲子那樣的長,長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結束。等到湯宋羅的身影消失的無影無蹤之後,雲裳終於停了下來,她倚在門邊寂寞的流淚,一臉的淚水染化了妝。
“小姐,我們也走吧。”那老者也停下了琴音,上前來對雲裳如此說道。
雲裳點了點頭,聲音中似有哽咽之意,卻久久的沒有說話。
那老者歎息道:“小姐追隨湯家公子也有好幾年了,他既沒有心思,小姐又何必介懷?如今恩也報了,也應該回去了。”
雲裳又點了點頭,似是明白老者話中的意義,便說道:“我心裏明白,琴伯也不必說了。隻是公子這一去,恐怕此生無緣,隻希望這一曲雲中歌,能常伴公子左右,能在有用之時,成有用之事。”
“小姐心意至此,恐怕沒什麽遺憾了。”被稱作琴伯的老者歎息道。
雲裳合上眼睛,長久的呼吸,而後她又睜開眼睛,如畫的眸上出現些許別樣的神色。她轉身回了湯府的宅邸中去,就如同每次一樣。
而頓了頓後,雲裳說:“我們這就回去,隻不過不知道那人的修為到了何種地步。我惶恐連累琴伯。”
琴伯卻笑著說:“咱們出來時就是一起,怎麽回去卻不一同回去了?你這孩子向來有主意,如今卻也糊塗了。我們一同回去,也好有一個照料。”
雲裳聽琴伯這樣說,便笑了說:“多謝琴伯。”
說罷,雲裳便去把院子的門都一一鎖好了,像是主人出遠門一般。而到了自己常住的院子裏,那一直跟著雲裳的侍女轉眼也成了一架紙人,被藏在了櫃子裏。
雲裳與琴伯相視一笑,兩人身上皆是紅光一閃,而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隻留下了悠揚的樂曲聲,在湯府的院落上空徘徊不絕。
關於這一年,塔斯羅裏留下了這樣的傳說。
說是湯府終於在湯祖之後出了一件人物,湯祖心中歡喜,便差樂童在此奏樂。這如同仙樂的聲音在湯宋羅家的上空繞梁不絕,徘徊了三日,方才漸漸地散去。
而等到音樂聲散去之後,湯宋羅等人也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白翼城。
這一年,終於發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