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畫月的身世
輾轉回到家中,周鈞剛剛下馬,就看見等在中堂裏的父母,一起迎了出來。
周定海看著周鈞問道:“那些個沉單買家,可有……?”
羅三娘瞪了周定海一眼,打斷他道:“鈞兒在外奔波一天,先讓他進去吃點熱食,奴牙的事不急著說。”
確實餓極的周鈞,向父母道了一聲歉,便進了側廳,剛剛坐下,下人們端著剛剛熱好的飯菜,依次放在了桌上。
一天下來沒吃什麽東西、還被人擄了一回的周鈞,胡吃海塞,沒用多長時間,就將那些飯菜吃了個精光。
打了個飽嗝,周鈞又回到中堂上,向父母說起了今天的經曆。
聽周鈞說跑了八樁沉單,依舊沒有什麽進展,周定海在一旁唉聲歎氣道:“我料也是如此,那沉單本就是做不下去的買賣,哪裏能指望的上呢?”
周鈞倒不這麽看,他耐心對父母說明了一番。
第一筆沉單,那位南詔茶商的確有意買婢,隻不過自己去的不巧, 恰巧茶商原配來了長安, 撞破了意圖,所以才棄了單子。
而第八筆沉單, 那內侍龐忠和,買婢背後似有隱情,倘若能與其當麵談談,說不定就能知曉他的深意, 那這單子大概也就成了。
但麻煩在於, 龐公高居三品,周鈞身份低微,前者根本不可能與後者見麵。
必須找個法子,與那龐公談談。
聽完周鈞的分析, 周定海再次歎道:“龐公是何許人物, 身份何其顯貴,鈞兒你卻是不知啊。”
“對於那絳州武家而言,龐公名為奴婢, 實為族輩,宮中早有傳聞,貞順皇後當年稱那龐公為叔兄。”
“別人和咱家那可是雲泥之別,那龐公連正眼都不會瞧我們一下,如何當麵相談?”
周鈞一邊沉思一邊說道:“倘若直接要求商談奴牙之事,斷無可能;但如果僅僅隻是找個契機談一談,或許並不難。”
周定海和羅三娘麵麵相覷,二人都弄不懂這周鈞這話到底是何意思。
周鈞站起身, 開口說道:“我有一法, 或許能讓那龐公見我一麵,還請二位靜待佳音。”
說完這話, 周鈞便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走到廂房門口, 周鈞見那房內人影綽綽,似有人聲。
抱著小心為上的心理, 周鈞輕輕推開房門, 卻見到三人早早的侍在廂房的前廳裏。
兩名年齡頗大的仆婦, 一左一右, 將畫月夾在了正中,正在對她說教些什麽。
看見小郎君進來, 仆婦連忙閉上嘴巴,拉著畫月一起行禮。
周鈞有些疑惑的問道:“你們這是……?”
一名仆婦連忙道:“回小郎君, 這畫月雖是您的貼身婢子,但畢竟來自蠻夷之地,不懂禮數,娘子擔心她造次傷了你,特意讓我們跟過來一起陪著。”
周鈞苦笑搖頭,看了眼低眉順眼、默不吭聲的畫月,擺手說道:“母親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沒那個必要,你們二人回去休息吧, 讓畫月留下來就行。”
仆婦急道:“但是娘子說了……”
周鈞:“母親那裏我自會解釋,你們出去吧。”
兩名仆婦對視了一眼, 麵露猶豫,最後在周鈞的催促下,還是離開了房間。
聽見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原本低頭沉默的畫月突然一驚,身體擺出一個防禦戒備的姿勢,腳步也不自覺朝著窗戶的方向移動。
周鈞見狀說道:“還記得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嗎?”
畫月停住了腳步, 看向周鈞的眼睛中,充滿了懷疑和猜度。
周鈞先是找了把月牙凳,將它搬到了桌子前,接著從懷中取出紙張和炭筆,最後對畫月說道:“我說過,這裏和你曾經到過的地方不一樣,我也和你見過的那些人不一樣。”
見畫月依舊躲得很遠,周鈞看著她說道:“你原本那套衣服靠近背部的地方,縫了裹布,這可以讓你看起來背隆體殘。”
“如今,你換了衣服, 無論你怎麽努力的去彎腰駝背,都沒辦法恢複成原本的樣子。”
“還有你的聲音……在耳朵沒有問題的前提下,真正的啞巴,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突發情況, 會不自覺的想要發聲。”
“頸部側方的兩條肌肉韌帶, 會處於緊繃甚至凸起的狀態, 嘴巴會張開,劇烈的吞吐氣息。”
“而在沙石清那裏,他揚言要挑斷你的手腳筋,你麵露恐懼,卻死死咬住牙關,根本看不到半點想要發聲的跡象。”
“還有,你在家中受了三十笞,也是連一聲痛呼都不敢發出。”
“你是怕自己一張口,就會不自覺喊出聲音,讓別人看出破綻。”
見畫月麵色慌張,眼珠轉動,周鈞歎道:“我觀奴契,你才不過十四歲的年紀,究竟是遇到什麽樣的大難,才會如此這般堅忍啊?”
畫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窗戶。
周鈞一語道破了她的企圖:“別想著逃跑了。”
“長安城一更之後就是宵禁,坊內、市街、城門統統有兵卒巡夜,你跑不了幾步,定會被抓回來。”
“在大唐,逃奴的下場,怕是比死還要更加淒慘。”
畫月聞言,整個人僵在那裏許久,猶豫了很久,最終張開嘴巴,卻是隻能發出嘶啞的咿呀。
周鈞:“長時間不說話,突然想要張口,都是你現在這個樣子。”
“試著先小聲低語,讓聲帶慢慢適應之後,再正常說話。”
畫月依言,慢慢調整聲音,說的第一句話,讓周鈞愣住了:“把我送到貴霜州的阿闌禰城,有人會贈你一車黃金。”
貴霜州位於康居都護府的西邊,是大唐疆界的最西之處,再往西走一些,便是大食了。
周鈞不動聲色的說道:“想回大食?最快也怕是要等到五月底,才能出發。”
畫月問道:“為何要等到五月底?”
周鈞:“五月底,新絹入市,長安才有商隊前去安西。”
畫月神色焦急的喊道:“我等不了那麽久!我現在就要騎馬回去!”
周鈞深深的看了一眼畫月:“說吧,為什麽這麽急著回去?”
畫月猶豫片刻,側過頭小聲說道:“想早些見到家人。”
這丫頭,還是不肯說實話。
周鈞問道:“你被擄為奴有多長時日?”
畫月:“大約一年。”
周鈞:“這一年你都熬過來了,又何必急那月許?”
畫月的表情似乎快要哭出來了,但還是閉口不言。
周鈞低聲喝道:“還記得我說的嗎?我能幫你,但首先你要學會坦白。”
畫月站在原地,麵色掙紮,似乎在猶豫些什麽。
周鈞索性也不去管她,拿起炭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仿佛根本不在意其它事情。
過了許久,畫月終於開口道:“我的父親是奈斯爾·伊本·賽雅爾,他是伍麥葉王朝駐呼羅珊的行省官長。”
“那裏的奴隸、農民和部族,正在聯合行省內的一些軍官,策劃一起叛亂。”
“我無意間撞見了他們的集會,得知了他們的計劃,但也不幸被他們發現。”
“我的衛士們為了保護我逃走紛紛戰死,我在逃跑的途中墜下山崖,醒來後在山穀中迷失了方向,後來被一隊奴商抓住,賣到了突厥,不得不假扮啞巴活到現在。”
畫月說話的時候,周鈞也在觀察著她。
得到的結論是,畫月說的應該都是真的,至少大部分是真的。
用手指敲擊著桌麵,周鈞說道:“你在一年前被抓住,就算現在從長安出發,也要半年的時間,才能回到大食。”
“你是否有想過,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裏,那些人就算要叛亂,也早就會開始動手了,也怎麽可能會等到你回去?”
畫月聞言,閉上眼睛說道:“我知道,但我有責任告訴那些人……我的衛士們用生命保護了我,為的就是讓我回去警告父親,我不能讓那些人白白的犧牲。”
周鈞搖頭道:“你現在即便回去也於事無補,休養好身體。長安坊市之中,倘若有大食的消息,我會盡早告訴你。”
畫月見周鈞態度堅決,咬著嘴唇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