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尋得煤灰
次日清早,屈家父子三人駕了大車,車上還攜了八個半人多高的木桶,從灞川別苑出發,向著長安城慢慢行去。
周鈞則騎著馬,帶上畫月,先一步趕到了長安西市。
從灞川別苑出發,東市雖然比西市更近,但周鈞不得不舍近求遠,卻也是無奈之舉。
東西二市,雖同為長安市坊,但所營商品,卻迥然不同。
東市位於三大內(西內太極宮、東內大明宮、南內興慶宮)左近,市周多為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故而坊內『四方珍奇,皆所積集』,經營的大多是奢侈品和高檔食宿。
而西市靠近尋常百姓人家,無論是牙市行當,還是商鋪數量,都要遠遠大於東市。
在中唐鼎盛時期,西市囊括了220個行當,固定商鋪超過了4萬多家,又被人稱之為『金市』。
來到西市的東門,周鈞放眼望去,這西市之內,用人頭攢動四個字來形容,一點兒都不為過。
這場麵,甚至都能趕上前世裏春運高峰的火車站,
無奈之下,周鈞隻能尋思,不如先把承馬寄在市廄,再帶畫月步行入市。
可到了市廄,周鈞一問才得知,廄中早就沒有位置了。
牽著承馬兜兜轉轉,周鈞來到坊口,見那些樹上拴著形形色色的不同騾馬,有那穿著玄色半臂(馬褂)的大漢站在樹下,在一旁看著。
走去一問,才知道這些人就是所謂的『看馬人』,專門給那些找不到廄位的人看馬。
好不容易談好價錢,把馬寄在樹下,周鈞帶著畫月,走進了西市。
二人剛一走進西市,就被洶湧的人潮,裹挾著向前衝去。
畫月身材纖細,走在周鈞身後,一個不注意,險些被人衝散。
周鈞見狀,不由分說,一把拉住畫月的手,朝她問道:“你故鄉的市坊,也有這麽多人嗎?”
畫月大聲說道:“就算是麥地那中心集市,在最繁忙的時候,也不可能有這麽多人!今天是什麽節日嗎?”
周鈞:“不是,我也奇怪,明明就是尋常日子,哪來這許多的人?”
二人在人潮中艱難前行,一邊打聽著匠作街的位置,一邊向著目的地靠近。
好不容來到西市南區的匠作街,這裏的人明顯要少上了許多,周鈞和畫月總算能休整片刻。
聽著耳邊傳來叮叮咣咣的打鐵聲,周鈞喘了口氣,帶著畫月向前走了一段路,挑了一家鐵匠坊,走了進去。
店內擺放著琳琅滿目的鐵質器用,除了常見的鍬耙鍋盆,居然連刀劍都有出售。
站在店口,周鈞朝堂後的院落看去,隱約還能看到烘爐和風箱,還有那飛濺四散的花火。
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看見走進店裏的周鈞,連忙迎上來問道:“小郎君,可要買些什麽?”
周鈞還在看著店內的商品,畫月先向老者問道:“店家,今天是什麽日子,為何西市裏會有這麽多人?”
老者看著畫月,笑著說道:“小娘子怕是有些日子沒出家門了吧。”
“那歌伎許合子,不日就要入宮,今日可是她最後一次,唱樂於市坊,誤了這次,以後可就很難聽見了。”
畫月恍然。
周鈞則在一旁說道:“某想求購一物。”
老者:“我這店裏應有盡有,倘若看不到也不打緊,留個樣式,都能給您打將……”
周鈞:“某想買打鐵廢下的爐渣。”
老者聽完一愣,接著擺手道:“爐渣?小郎君莫要說笑,誰閑著無事,會買那物什?”
周鈞:“某買來的確有用。”
老者見周鈞不似說笑,於是便帶著他和畫月來到堂後的匠鋪,指著堆放在牆角那小山一般的黑色廢渣,說道:“都在這裏了。”
畫月蹲下身一看,朝周鈞說道:“不對,不是這些。”
周鈞向四周看了看,朝老者問道:“敢問店家,你這店中打鐵用的薪材,究竟為何物?”
聽了這問題,老者回道:“打鐵薪材,用的自然是木炭了。”
周鈞和畫月交換了一個眼色。
周鈞又朝老者問道:“為何不用石炭(煤炭)呢?”
老者一聽,搖頭笑道:“小老兒這招牌,可是祖輩兒傳下來的字號,哪能用石炭鍛鐵,來糊弄客人呢?”
周鈞和畫月聽了覺得奇怪,用煤炭來煉鐵,怎麽會變成糊弄客人呢?
老者見二人的確不知,便解釋道:“石炭與木炭相比,便宜不說,溫度高,而且持續也長,按常理來說,的確是打鐵的好薪材。”
“但這石炭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用它作薪去煆燒鐵料,打出來的鐵器會脆生易壞。”
“尋常農具也就罷了,倘若是盛器,甚或是刀劍,用石炭作薪,被買家知曉,可是要被砸招牌的。”
周鈞和畫月,聽了這話都愣住了,他們倒是沒想到,鍛鐵薪材還有這麽多的講究。
畫月看向周鈞,問道:“怎麽辦?”
周鈞還未說話,老者又說道:“倘若二位一定要石炭廢渣,倒也有個地方。”
周鈞連忙扭頭問道:“還請店家指教。”
老者:“指教二字不敢當,從這裏向南口再走些路,有一家新羅人開的鐵匠坊,那裏用的正是石炭薪材。”
周鈞聽了麵上一喜,朝老者道了數聲謝,帶著畫月出了店門,朝那新羅鐵匠坊直奔了過去。
南坊口相比西市中街,明顯要冷清了許多。
周鈞走進老者口中的新羅鐵匠坊,看見一位絡腮胡的漢子,正坐在月牙凳上修補著鐵箍。
發覺周鈞走進店門,那漢子連抬頭都沒有,隻是說道:“想買些什麽,盡管說。”
周鈞說道:“某想買你店裏煉鐵的爐渣。”
漢子一愣,抬起頭,睜大眼睛看向周鈞問道:“買那玩意兒作甚?”
周鈞:“某有用。”
漢子又看了周鈞一會兒,開口道:“全部都堆在後院簸口,客官想要,便去拿吧。”
周鈞帶著畫月,來到後院,在牆角裏,看見了那堆爐渣。
畫月找來一根樹枝,挑開上麵的沉渣,看見裏麵發白的灰粉,激動的說道:“是了,就是這個。”
周鈞鬆了口氣,走回店中,對那新羅漢子說道:“那些爐渣,某全要了,店家給個價吧。”
新羅漢子用一種看怪人的眼神,再次看了看周鈞,直說道:“都是無用的廢渣,你要便全拿去吧,收了你的錢,定要被人笑話。”
周鈞一聽,道了一聲謝。
說完,周鈞帶上畫月,從市坊的南口出去,繞回到東口,與屈家父子匯合之後,又一起趕到新羅鐵匠坊,將那些爐渣統統搬到了車上。
全部裝車完畢,屈家父子駕著大車,順著長街,向著灞川別苑的方向趕去。
周鈞總算是結了一樁心事,他長籲一口氣,對畫月問道:“接下來,你想去哪?”
畫月歪著頭想了會兒,又轉頭看向西市的中街,開口問道:“不如,我們去聽聽那許合子的唱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