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向西 第11章 被遮隱的小鎮
如果說海爾倫斯的景色是蕭瑟,在其西面與之接壤的卡瑪蘭就是荒蕪。
天地蒼茫,人跡罕見,若非車轍碾壓的痕迹始終可辨,李雲都懷疑自己已然迷失方向。
行到下午,他再次拿出地圖對照著辨別了一下,這裡應該有一個小鎮的,可入目的只有荒野、寒風、以及飄雪,根本沒有村鎮。
騎著馬又向前趕了一段路,仍舊是一派荒蕪。
他覺著不對勁,他告誡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若是連這基本的自信都沒有,那他在這世上還能依靠什麼?
戴住韁繩、調轉馬頭,一路往回走,行到他判斷是村鎮所在地的區域,跳下馬,細細觀察,大約花費了一刻鐘,終於發現了一點端倪。
碎石路,被掩埋在塵土與荒草中,離的稍遠一點,都很容易錯過,可近距離查看,就覺出刻意來了,這種隱藏是認為的,做的很巧妙。
李雲牽著馬,一邊走一邊用腳在地上不時划拉著,塵土及薄薄的落雪被推開,露出了下面的碎石,多年人來人往的踩壓,已經讓這些碎石與土地渾然一體,並不平整,但能感覺到歲月賦予的真實。
「路是真的,那麼鎮子呢?」李雲提出疑問,順路而行,然後路突然斷了。
他靜靜的站在那裡,看前方的景緻,看遠處的景緻,看飛雪在風中飛舞……片刻之後,折身從另一匹馬身上卸下行囊,取了繩索拴住馬腿之後,打開行囊開始著甲。
他已經不再是騎士,板甲還給了教廷,如今使用的是一套淘來的重皮甲。
雖然是二手貨,可這物件就像是撐開的鞋子,使用起來往往比全新的更舒適、使用,關鍵就在於會不會選。
裝備停當后,將行囊收拾利落,嚼吃了兩片肉乾,少喝了些水。
隨即之間拽出闊劍,深吸一口氣,在碎石路的盡頭向前一跨。
便是這一步,他就進入了一個奇特的世界,這個世界的外圍被濃重的霧包裹著,內里卻是另一番景象,有霧靄,但比較稀薄,像是大片的輕紗又或蛛網,散布在虛空中,沒有特別固定的位置,同時也並不均勻。
他向後退了幾步。
果然,環境並沒有變化,他的身周仍舊是濃霧。
「結界迷霧」他的腦海里自然的就蹦出了這樣的信息。
或許是因為迷霧的原因,這裡的天色要比外面昏暗,差不多是傍晚時的光照度,整個世界都顯得陰沉沉的。
鎮子就在他的前方,似乎是剛下過綿長的小雨,到處濕漉漉、水膩膩的。
空氣並不清新,而是充斥著陳腐的味道,就像是有太多的牧草霉爛。
小鎮中看不到燈火,看不到炊煙,也沒有人跡,雖談不上破爛,但那種屋門半開、酒瓶在道上橫躺,散架的箱子和工具隨意丟在道旁等等凌亂景象,仍舊給人一種陰沉、荒棄的感覺,十分的不美妙。
可李雲卻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熟稔信息,彷彿他非常非常習慣這種環境,就像是一名待工多日的老皮匠,再一次進入到充斥著臭皮子味道的工坊一般。
他拎著劍,劍尖斜指著地面,步履沉穩的向著鎮子行進。
當他跨過那半敞著的鎮門,似乎看到鎮子的深處有紫紅色的光芒閃了一下。
之後不久,他就聽到了某種聲音,像是風聲、又像是有人在呢喃嘆息,隱約輕微。
當他清晰的看到鎮廳那相對龐大的身影時,周遭多了一些清晰的響動。
他停下腳,支著耳朵聆聽,腦海中繼續浮現念頭,「腳步聲、衣物的摩挲聲、還有重物在地上的拖動聲。」
之後不久,一個個身影就從道路兩旁的建築陰暗中顯現,不過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這些傢伙的眼睛,熒黃色的、透著那麼點綠意,那顯然並不是人類的眼睛。
李雲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臉小陶醉的道:「當我見到諸位,會然就有種心情愉悅的感覺,這是為什麼?」
咻!距離他最近的一頭非人用手中的糞叉捅刺來回答他的疑惑。又猛又疾。
李雲僅僅是單腳向後一小步,並且上身小幅度的后側仰了一下,就避開了這凌厲的一擊。
不僅如此,他的這個動作,還是旋身攻擊的鋪墊動作。
「以鐵和火之名!」大聲宣讀的同時,他持劍的右手拇指摁在了劍格中心的蝕刻符紋上。
這符紋看起來像是荊棘纏繞的有著水滴頭的十字架,它在李雲的世界代表男人、銅元素、生命、以及權能。
纏繞這權能符號的荊棘是立體的,它的刺刺破了李雲的拇指,鮮血滲入,闊劍劍脊自下而上,符文一一亮起,它的含義是:鐵乃執著、破堅!血乃火焰、凈化!
淡淡的、如同火焰般搖曳的紅光隨著符文的明亮而遍布劍身,之後劍刃彷彿被扔進了煉爐處理過一般,變得紅亮、並且透著亮白,僅僅是劍刃如此,其他部分仍舊是原本的鐵色。
這些變化都是一剎那的事,就在李雲旋身舞動闊劍的過程中已然完成。
非人糞叉捅刺落空,李雲則從叉桿的一側借旋轉而掄圓了闊劍一掃,直接切下了這非人的頭顱。
切口平滑泛光,並在下一秒冒煙燃燒,火焰瞬間就遍及這非人全身,那乾癟且水濕的軀體,彷彿根本就是枯柴蒙著一層油皮,一點點火星就燃了個通透,似乎不徹底燒成飛灰就決不罷休。
當這人非人的軀體在火焰中扭動,嘴巴胡亂的一張一合發出『咔嗒』聲的時候,李雲已經主動找上了一個新的敵人。
這傢伙是個大塊頭,它試圖將那柄用鐵砧做鎚頭的大鎚掄起來,它的動作看起來遲緩,可當李雲接近時,卻猛的加速,大鎚在破空的怪嘯聲中,帶起一片殘影向李雲轟然砸下。
面對似憨實奸的大塊頭,李雲並未閃避,而是執劍迎上,在其跳動著鬼火般光芒的癲狂眼神中,闊劍的劍尖就那樣毫無畏懼的點向鐵砧。
喀!刺耳的金鐵交擊聲中,毀掉的不是相對輕薄的劍,而是厚重的鐵砧。
宛如珠寶師破開鑽石時的精妙一點,堅實的鐵砧以這個點為核心,瞬間龜裂崩碎成了很多塊!
大塊頭明顯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鐵砧的突兀崩毀讓它重心失穩,身體前蹌,李雲趁機跨步向前,與之錯身而過時,翻動持劍的手腕,輕輕一抹,大塊頭的脖頸上多了一條明亮的線,隨著其跪地,頭顱從脖頸上震落,一邊滾動,一邊燃燒。
嗚!奇特的銳嘯聲中,一抹黑影疾速飛來。
李雲頭都未轉,旋身撩劍。
叮!宛如擊打火石般火星四濺中,一物被崩飛。這時李雲才用眼角餘光觀察,是飛梭。
「農夫、鐵匠、現在是織女嗎?」
果然,在十幾米外的陰影中,現身的是穿著長裙、挽著髮髻的一名婦人,她雙手連揮,被煙霧般的黑色光芒包裹的飛梭自她手中矢射而出,發出『嗚嗚!』的破空怪嘯,並在空中留下煙塵般的軌跡。
叮叮叮!李雲轉動手腕,邊推進邊舞劍,飛梭被闊劍的磕、挑、砸、撩、掃、不斷的將飛梭擊飛。
織女發出金屬刮擦般的尖叫,努力加快手速,雙臂都帶出了殘像,而她寬大的裙袍中,彷彿藏著無數飛梭,用之不竭。
桀桀的笑聲中,有瘦小的身影從一側的屋頂飛撲而下。
李雲雙腳點地,向後彈身疾退,手中的闊劍仍舊有條不紊的擊打著飛梭,相比之前,他這時的動作也明顯有所加速,只不過並不像織女的動作般幅度大,而是靈活運用著手腕的技巧,闊劍在虛空中舞出一團團劍花,就像是有著發光邊緣的花瓣在不斷綻放。
瘦小身影一撲不中,自空中拋投,投擲的竟然是自己的腦袋。
與此同時,李雲的左手猛的張開,顯現出掌心中帶血的符紋。
自開戰之後,他的左手便在默默醞釀,包括用指甲刺破皮膚,蘸血劃下痕迹。
血繪的符紋爆發出艷紅的光芒,如同一團爐火,就在這爐火中,無數如絲的紅線迸射,四散向空中、以及地上,凡是之前被李雲擊飛的飛梭,都被這紅線卷裹著點亮,就像是一枚枚焚燒的木炭,看不到多少明火,但有光、有熱。
轟!投擲的頭顱在被劍光絞碎的瞬間發生猛烈的爆炸,腥臭的濃汁飛濺。
李雲適時咬破舌尖,向前噴吐,紅色的氤氳隨著這噴吐出現,腥臭濃汁在這光霧中焚燒,但仍舊有體積較大的,在焚盡之前就落在了皮甲上,伴隨著青煙、發出『嗤嗤』的腐蝕聲,他的臉上也被濺了一滴,當下就像是被煙頭燙了般,出現了焦痕。
可這些並沒能影響他雙手各自的操作,飛梭仍舊被劍花接住,而數十枚被點亮的飛梭,漂浮到空中,隨即被那紅絲投槍般卷裹著拋射而出。
這些飛梭與織女矢射的形成鮮明的差異,它們在飛行時,破風如被吹燃而發亮的香頭,橘金髮白的光芒亮麗非常,尤其是在整個小鎮陰沉黯淡的色調映襯下,璀璨且充滿一種勃勃的生氣。
可它們並非為帶來新生而存在,而是在華美光鮮中為舊有的事物開啟謝幕儀式,不管其針對的事物是污穢扭曲,又或僅僅是破損和陳舊。
燃燒的飛梭命中那些正在趕來、或醞釀攻勢的非人,令其變成一堆堆人形篝火;燃燒的飛梭激射在宅屋的牆上,爆起大捧的火星,隨即宅屋也被點燃。
越來越多的宅屋起火,越來越多的非人在燃燒中釋放著最後的一點點活力,街道濕漉漉的硬石反映著熊熊的火焰,整條街都在扭曲的蒸騰、或搖曳的光焰中顫慄。
毀滅在蔓延,屋樑發出吱吱扭扭的**、嗶嗶啵啵的咒罵、以及不時喀嚓一聲大響的絕望吼叫,然而,它是溫暖的、灼熱的,那種如冰水寒潭般的沁涼寒意和沉沉死寂、在這樣的毀滅中被徹底驅逐,連同蛛絲般的霧靄、滾滾的濃煙,滾出了這個鎮子。
小鎮四周的濃重迷霧尚未完全消退,但天穹已經被打開,有風吹入,令火焰們愈發歡快,有雪飄落,跟火星一起在空中起舞,讓周遭的景緻陷入一種迷離的美中。
織女已經停止了矢射,它遭受了最大的挫敗,它那滿含怨毒的攻擊,全部被對手利用,化作毀滅的烈焰顛覆了這個原本『靜謐、祥和』的小小世界。
「背叛黑暗的罪人,我詛咒你!」織女大聲嚎叫,結界的破損讓它身上的虛假褪去,腐爛發黑的裙袍,幾乎已經是一條一條,黑色的光霧彌補了那些本該露肉的空隙,形成了一種別樣的紗裙效果,實際上它有個專門的稱謂——幽魂衣。
一半真實,一半虛無,幽魂衣只有那些靈魂力量強大到可以直接駕馭物質的靈魂才能擁有。
它本身並無貶義,只不過織女的樣貌,實在無法讓人將之往美好的方向上聯想。
真實的它看起來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死氣,就像是墓穴中陳年的古屍。
不過古屍可沒辦法妝點自己早已腐爛的毛髮,但它可以,它像幽靈一般,有著顯性的能量外觀,虛影一般,附在古屍上,呈現出來的就是朦朧的半透明人臉、以及內里的焦黑屍骨。
對於織女的犬吠之言,李雲笑著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回應,左手高舉,默頌咒語。
爐火般的紅光中,爆出更多的艷紅絲線。
這以鮮血繪出的符紋,當初可不是專門為了控制飛梭準備的,控制飛梭,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變化,真正的意圖現在才展現。
纖細絲線像是小河中的長長水草,在虛空中舞動,不過它們引來的並非是魚群的啄吻,而是純黑光星的匯聚。
一開始時,這些純黑的光星像是被粘附在粘棒上的蒲公英,僅有不多的一些被絲線撈住,可很快,這些絲線就成了攪動一池水的根源,越來越多的光星從四面八方匯聚,像是有無數的細小飛蟲在隨著紅絲的搖曳而成群起舞。
李雲猛的一握,巨量的純黑光星,就隨那猛然縮回的光絲,向著他的左手聚攏而來,並在極短的時間裡形成了龍捲漩渦。
織女先是瞠目結舌,隨即醒轉,張臂發出如同烏鴉呱噪般的嚎叫道:「是黑暗精萃!黑暗精萃!這怎麼可能!」
隨著光星的吸取,李雲的左臂開始栗抖,繼而傳遍全身,在他的手臂上,顏色變黑的血管浮凸,黑色沿臂而上,很快,就連臉上都浮現出黑色的血管,而皮膚則在變紅,像是只被煮熟的蝦,竟然在冒熱氣。
「嘔噗!咳咳!」李雲連著噴吐幾口黑乎乎的粘稠物,這些粘稠物就像是淤泥,還夾帶著血色、冒著熱氣。
他又啐了幾口,才擦抹著嘴角道:「終於覺得舒服了一點。」
他心裡還有些奇怪,暗忖:「早幹什麼去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起這麼做?」
織女看著李雲身上散發出的黑曜石般的純黑光芒,連眼眸也變成了純黑色,痴痴的道:「黑暗光輝!竟然是黑暗光輝!莫非您也是一位薩拉神使?」說著它單腿跪地,向李雲施禮。
李雲皺皺眉,織女給出的兩個概念,對他都沒有任何觸動,如果第一個還能理解為對他目前這種狀態的描述,那麼第二個就完全摸不著頭腦了。他道:「說說你吧,是誰喚醒的你,將這個鎮子弄成這樣,又是為了什麼?」
「神使大人,我是遵照令一位大人的指示在看護這裡。」
織女巧妙的避開了直接給出答案,卻又等於是回答了問題。這讓李雲意識到,這織女應該是受到某種契約束縛的,不能直接回答一些敏感問題。
李雲心道:「既然你覺得我是神使,那我不妨代入一下。」
他肅聲道:「世人懵懂而不知神的恩與威,需要喚醒、需要點悟。我雖不是代神佈道的使者,卻也知曉神是要讓世人知道它的名、它的道。像這裡般遮掩隱蔽,如何佈道?又怎樣傳名?我得去找這位佈道者理論一番,他在哪裡?」
織女被唬住了,她答道:「墓……」
轟!剛說出一個詞,織女的身體就猛烈的爆炸開來,李雲手疾眼快,飛身撈住了一枚奇特的掛墜。
這掛墜上下的邊緣像是柳葉、又像是人的眼線,一向左、一向右,形成超出核心的小小尖銳,就像是眼線在眼角飛挑而起。
在這銀灰色框體中央鑲嵌的並非什麼寶石,而是菊石,綠色的、螺旋的、中央的臍是黑色的,乍看起來很像眼睛。
這小東西之前想要遁走,如今落在李雲手中,仍舊不老實,一掙一掙的。
織女則徹底灰飛煙滅了,顯然那位讓它看護這裡的大人,實施的是雙保險,不但有契約,還有詛咒,某些禁忌詞一旦被提氣就會觸發,現在炸的滿目都是毒蟲、蛤蟆之類的屍體,雖然李雲不曉得是個什麼名堂,卻也知道絕對是惡毒的。
之後,李雲對小鎮展開了清理,雖然仍舊有一些活屍,卻都是些無腦貨色,也就將腦袋當炸彈扔的活屍娃麻煩點,其他的都不夠看,至少對他而言,那點速度和力量的加成意義不大,至於恐懼氣息,也就是能震懾一下普通人、或冒險的新丁吧?
清理乾淨之後,他從鎮廳中找到了維持結界的核心物品,一本邪典。
說來好笑,整個小鎮都被污染成了普通人逗留稍久一些就會亂心傷體的黑暗之地,唯獨放置結界核心的鎮廳是乾淨的。
這究竟是蒙蔽上天的刻意為之,還是風暴眼般的自然現象,李雲就不得而知了,但他至少知道,設計這一切的沒安好心是真的,那本邪典,開篇記述的一些術法,精妙而又實用,一點點小小的代價,就能換來極佳的效果,很容易引發人性的貪婪。
並且,尋找邪典其餘部分的過程同樣是個陷阱,它們都是設置結界的部件,包括八色菊石,和一張蛛絲編織的書皮。
這些物品全都埋的十分隱秘,並且有著黑暗的詛咒,可惜它們遇到了牛嚼牡丹般的李雲,靠著鮮血之術,他能夠輕易找到散發著黑暗能量的這些物件,依賴血火之威,任是詛咒陷阱設計的多巧妙,燒盡了維繫的能量,也就無力啟動了。
然而陷阱仍舊存在,邪典書皮上共有九隻眼,算上他從織女那裡得來的那枚綠色菊石,便正好夠,赤橙黃青藍紫黑白,差的就是綠色菊石。
很明顯,這是個心理學的陷阱,花費了巨大氣力,甚至有可能是一系列的犧牲,最後仍舊差那麼一個節點,人會很自然的想要補全,以求完滿。
一旦有這心思,便算是入坑了。
李雲將八顆經過祭煉而寶石化的菊石鑲進書皮的眼眶中,看了看那枚掛墜,輕輕哂笑:「我偏偏不拆。」
不過有個問題還是很讓他傷腦筋:織女所言的墓,究竟是指什麼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