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1 探囊取物

  「像我這樣庸俗的人

  從不喜歡裝深沉

  怎麼偶爾聽到老歌時

  忽然也晃了神……」

  宋朝歌單手掌握著方向盤,車裡放著歌,另一隻手無意識的扶了扶鼻樑,這才發現沒戴那副老土的黑框眼鏡。

  他開的是一台紅旗。

  紅旗H5。

  別說在京都,哪怕在三四線城市,這種B級車也不會有任何關注度。

  還沒到晚高峰。

  四點都還差一刻。

  距離下班,還有一兩個小時,對於九九六的打工人來說,距離解脫更是遙遙無期,可是永遠不要懷疑京都的繁華。

  作為連車牌都要搖號的城市,無論什麼時候,街上都是車水馬龍。

  和馬路上所有的司機一樣,宋朝歌駕駛的這台紅旗H5,相當規矩,本本分分的走著自己的車道,不搶速,不超車,跟著前車松踩油門。

  「嘟嘟……」

  喇叭聲響起。

  交叉路口。

  右側。

  一台黑色的奧迪A6按著喇叭,駕駛者並且放下車窗,朝直線行駛的紅旗H5抬手示意。

  這個動作,相當的嚴謹且標準。

  意思一目了然,示意紅旗H5減速讓道,要求加塞。

  可不知道是紅旗的隔音效果做的太好,還是宋朝歌聽歌入了神,好像沒有聽到奧迪A6提醒的喇叭聲,也沒看見駕駛者放下車窗打的手勢。

  紅旗H5並沒有減速。

  從而。

  「砰。」

  兩台車不可避免的親密碰撞。

  宋朝歌貌似這才回神,踩剎停車。

  因為雙方的車速都不算快,只是輕微的磕碰,問題並不嚴重。

  看了看碰撞情況,直線行駛的宋朝歌心平氣和,「先靠邊吧,別耽誤了交通。」

  在京都開車,法律法規肯定爛熟於心,從現場的碰撞情況,奧迪車頭撞紅旗車身,誰的責任一目了然,可是下車察看情況后,作為「肇事者」的奧迪駕駛者卻反倒是皺起了眉頭。

  他無視了宋朝歌合理的要求,抬起頭,「小同志,車開快了。」

  宋朝歌微微一愣,這才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

  深色正裝。

  黑色皮鞋。

  三十齣頭的年紀。

  而且奧迪在神州的屬性,一直都是官方用車。

  再加上那聲奧妙的「小同志」。

  體制內的氣息十足啊。

  都說京都一個板磚下去都能砸到一個處長,皇城根下,馬路上碰到領導,並不是一件多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可是有一點也很重要。

  領導一般情況,不會自己開車。

  宋朝歌隨即朝奧迪看了眼,裡面應該是沒有人了。

  「我應該是正常行駛。」

  宋朝歌心平氣和,客觀闡述事實,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

  可是這種態度,無疑讓那位多半是司機的中年男更為不滿。

  宰相門前七品官。

  就算是給領導開車的司機,那也不是市井小民可以挑戰的。

  「小同志,車開快了不要緊,人生路快了,那就麻煩了。」

  他眉頭皺的更緊,無視自己違規的事實,不輕不重對宋朝歌進行告戒。

  宋朝歌始終保持禮貌的微笑,沒有再與對方爭辯,掏出手機,報交警。

  奧迪司機皺眉旁觀,看著他給交警打電話,繼而看向他的紅旗。

  「你哪個單位的?」

  宋朝歌和交警打完電話,他問。

  宋朝歌放下手機,還沒來得及說話,「嘟嘟嘟……」

  催促的喇叭聲響起。

  緊密貼合的兩台車,無疑影響到交通了。

  宋朝歌重新上車,把車挪到路邊,相當的遵紀守法,和老老實實工作上班的普羅大眾沒有任何區別。

  「一點小問題,等交警來了馬上就能走了。」

  挪車后重新下來,他客氣的說道。

  「你是在機關單位上班吧,哪個部門?」

  奧迪司機問。

  車不僅是一種代步工具。

  有時候,還具備身份屬性,和奧迪一樣,紅旗車在神州的氣質也比較鮮明,再加上給領導開車,多少擁有點超出常人的觀察力,這個紅旗車主從發生事故后的一系列反應,很像單位里循規蹈矩勤勤懇懇的小年輕。

  「您在哪個單位?」

  宋朝歌反問。

  奧迪司機終於露出下車后的第一個笑容,看了眼宋朝歌,沒再白費唇舌。

  小年輕終究是小年輕。

  沒一點眼力見啊。

  在京都掙扎,莫非不清楚看一台車最重要的不是看車標,而是看車牌?

  應該是鴻溝太大,奧迪司機沒再理會宋朝歌。

  宋朝歌也沒繼續找人家攀談,看手腕上的表。

  他似乎也趕時間。

  京都重地,交警來得很快,看到奧迪A6,再看看京A打頭的車牌,心裡頓時一個咯噔,立即變得嚴肅且緊張。

  「一點小事故,我直線行駛,他從右邊並道,把我擦了下。」

  宋朝歌據實闡明情況,清晰明了。

  交警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到沒有,而後快步走到那位奧迪司機面前,關切詢問。

  警民魚水情。

  「車先扣了,你跟我走一趟。」

  過了會,交警轉頭對宋朝歌道。

  宋朝歌面不改色,沒有疑惑,也沒有驚訝,只是很平和的問道:「為什麼?責任並不在我。」

  「責任在誰,你說了算,還是法律法規說了算?」

  「什麼情況,我已經說清楚了。」

  「但我看到的和你說的不一樣,未得到允許,誰讓你挪車的?你這是破壞事故現場知不知道。」

  面對交警的義正嚴辭,宋朝歌根本無從辯駁。

  「行駛證,駕駛證。」

  沒有抗衡,沒有抵觸,宋朝歌充分展現了一個守法公民的優秀素養,拉開車門,配合取出證本。

  交警接過來,「駕駛證呢?」

  「沒帶。」

  交警察看行駛證,「這不是你的車?」

  「不是,朋友的。」

  「身份證。」

  交警一邊說道,一邊繼續看行駛證。當看到車主信息的住址一欄,瞳孔收縮,威嚴的神態瞬間凝固。

  這個時候,宋朝歌已經掏出錢包,拿出身份證遞了過去。

  交警抬頭,再不復剛才的剛正不阿,臉色僵硬,為難而緩慢抬起手。

  當他接過身份證,看到居住地址那一行小字時,眼角忍不住抖了下,猛然抬頭,滿臉震驚。

  「需要我給我朋友打電話嗎?」

  直到現在,宋朝歌都相當配合。

  交警同志過了片刻才回過神,忙道:「不,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了,他額頭上開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證件還給您。」

  隨後,交警同志將兩份證件全部遞還,雙手。

  宋朝歌接過,看向路口的監控攝像頭,「我忘了拍照,但是監控如果開著的話,應該可以看的很清楚。」

  「一點小問題,您先稍等。」

  交警同志顧不上抹汗,趕忙又走向逐漸不耐的奧迪司機跟前,小聲而快速的說著什麼。

  旋即官氣十足的奧迪司機開始了精彩的變臉,先是驚愕,然後是質疑,最後定格為不安。

  他看向宋朝歌,想說點什麼,又好像難以啟齒。

  「我的車沒什麼事,就不用走保險了,我可以先走了嗎。」

  宋朝歌詢問。

  交警同志趕忙點頭。

  宋朝歌轉身,拉開車門,上車時,又回頭,看了眼那台奧迪、以及奧迪車牌。

  一個車牌,足以透露很多信息,譬如工作單位。

  他從小到大都在這裡長大,怎麼可能不了解京都特有的車牌文化。

  「別耽誤了領導的行程。」

  說完,他上車關門。

  奧迪司機臉色惶然。

  位於商圈一樓的某咖啡店。

  稍微有些磕碰划痕的紅旗H5停在路邊,宋朝歌推門下車,看了眼時間,然後走向咖啡廳。

  「路上出了點意外。」

  曹錦瑟一個人坐在偏僻角落,不知道到了多久,對於對方的遲到,不以為意一笑,「沒事,之前都是你等我。喝什麼?」

  「冰紅茶。」

  「服務員,一杯冰紅茶。」

  宋朝歌坐下,「難得見你這麼清閑。」

  「人又不是機器,總得勞逸結合。」

  「有這種理解就好,我總擔心你太過努力工作忽視了自己的身體。」

  青梅竹馬。

  可能談不上。

  但是彼此確實已經認識很多很多年了。

  「我每年都體檢的。」曹錦瑟緩緩吸著芒果沙冰。

  宋朝歌莞爾一笑,「體檢的作用只是亡羊補牢,而不是預防,自己的健康還得靠平時注意。」

  「健康這個問題,我覺得比較玄學,有些人抽煙抽了一輩子,卻長命百歲,有的人拚命養生,反倒卻早早患病,你說這是因為什麼?」

  「這你可難倒我了。」

  「我覺得是氣,或者說是運。」

  宋朝歌笑:「最近是不是去寺廟了?」

  「您的冰紅茶。」

  「謝謝。」

  宋朝歌雙手接過,對待一個普普通通的咖啡館服務員,都如此禮貌。

  曹錦瑟看在眼裡,「你知道的,我不信佛。」

  宋朝歌還沒來的及說話,她又道:「不過我信因果。」

  「善惡有報?」

  宋朝歌笑著接話,繼而喝了口冰紅茶。

  曹錦瑟捏著吸管,攪拌著沙冰,低著頭,「你信嗎。」

  「我信。」

  宋朝歌回答得很乾脆,也很肯定,他把冰紅茶放在桌面上。

  「不過一個人的善惡,是很難去評價的,因為一輩子太長,除了極少數人,大部分一生都不可能只做好事,也不可能只做壞事。」

  「就好比你。」

  宋朝歌注視對方,眼神柔和,「你幫助了那麼多人,可同樣,肯定也有很多人恨你,商場如戰場,你總會得罪一些人,直接或間接摧毀他們的生活。導致他們身敗名裂,或者傾家蕩產,所以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暇的善,也沒有純粹的惡。」

  「那些殺人犯呢?反社會人格呢?」

  曹錦瑟平靜的問。

  「錦瑟,你要是這麼說,那就是挑刺了。」

  「那我舉個不太極端的例子。」

  曹錦瑟抬頭,「蘭姨呢?你怎麼評價她?」

  宋朝歌面不改色,「作為晚輩,我不合適評價。」

  「懂了。」

  曹錦瑟不急不緩道:「所以在高麗,你才會那麼做。」

  沒有皺眉,也沒有驚訝,宋朝歌幾乎沒有任何的反應,感覺就像沒聽到。

  曹錦瑟沒有再重複。

  「我也從不覺得蘭姨是一個好人,所以,你不該招惹她。」

  宋朝歌不置可否,端起冰紅茶。

  「大家都知道,蘭姨喜歡收藏,不止古董字畫,她收藏的,還有恩仇,一筆筆記在心裡,等到了時機,一起算。」

  「你這個形容非常貼切。」宋朝歌笑,喝了口冰紅茶,「可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

  「時代是不一樣了。」

  曹錦瑟道:「那個亂象紛呈的黃金年代已經過去,可是蘭姨並沒有老,她們那代很多人,也沒有老。」

  宋朝歌沉默,然後問了句:「……所以呢。」

  「有必要嗎。」

  曹錦瑟突然莫名的問。

  宋朝歌笑了笑,「身不由己,這個詞雖然矯情,但卻很實在。你也應該深有體會。很多時候,我們沒辦法自主。」

  「我哥去京大任教的時候我很不理解,他反而問我,官要當多大才算大,錢要賺多少才算多。」

  「你哥一直是我的偶像。」

  「我能理解你剛才的話,但是很多時候,都是我自己在逼我自己。」

  說著,曹錦瑟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然後把手機放在桌上,旋轉一圈,往前推。

  宋朝歌低頭瞧去。

  手機上是一張照片。

  背景好像是審訊室。

  坐在審訊位上的,是一個氣質柔媚的長發女人。

  照片應該剛拍攝不久。

  宋朝歌眉頭終於皺了皺,抬起頭。

  「房俊的案子,雖然已經判了,可是其中很多問題都沒有調查清楚,現在有了眉目,這個叫胡蝶的女人,可能在房俊的案子里扮演了重要角色。」

  宋朝歌一言不發,慢慢的后靠在沙發椅背上,嘴角扯了扯。

  「是嗎。房俊的案子,是經濟案,怎麼牽扯到國安去了?」

  照片里,分明不是普通的審訊室,當然,平頭百姓肯定看不出來。

  「國安出手,總比蘭姨出手好。」

  「你知道的,在蘭姨那個時代,她鐵了心要除掉誰,如探囊取物。」

  說完,曹錦瑟起身。

  宋朝歌視若無睹,坐在那裡,看著空出的座位,像是沒注意到曹錦瑟的離開,慢慢失去了表情。(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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