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往昔的畫面
科米爾王國的阿拉貝城幾乎和皇都蘇薩爾一樣古老。
它最初是一個營地，並保持一定的獨立性。
正因為其獨立性和遠離皇都蘇薩爾城的政治中心，導致這座逐漸繁華的城市，在歷史上先後經歷過十多次叛亂和獨立。
直到勞爾家族統治阿拉貝城開始，在這兩個多世紀的時間內，接連不斷的叛亂才徹底終止。
但是，任何美好、令人嚮往的地方, 往往都會引起邪惡之心的跳動，阿拉貝城同樣也不例外。
在布萊恩熟知的歷史中，十年前的烈焰絕望之年，讓漠口鎮從科米爾王國的版圖中抹去的同時，阿拉貝城同樣也遭遇到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
十年前的獸人戰爭時期，阿拉貝城被來自風暴號角山脈的獸人和大地精的軍隊, 聯合散塔林會的黑暗神殿，裡應外合佔領了科米爾王國北境最大的城市。
阿拉貝城出口貿易的貨物被掠奪一空, 未被殺光的傭兵團和平民全部撤退到了其他城市。
最讓人感到絕望的是, 暴政之神班恩的信徒們，通過血腥的祭典儀式，令這位黑暗君主成功降下了一縷化身。
在這混亂的戰爭中，連幸運女神太摩拉的神殿也被班恩的信徒焚毀，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大地母神裳提亞、守護之神海姆、知識之神歐格瑪和戰爭之神坦帕斯的神殿。
當時的女領主彌賽菈·勞爾尚在封鎖的法師塔閉關，準備一舉突破傳奇領域，以至於讓散塔林會的人抓到了機會。
當女領主突破傳奇領域，從法師塔走出來的時候，望向滿目瘡痍的城市，便發下誓言奪回她的領地。
「對抗邪惡，要麼並肩作戰，要麼各自滅亡，誰會和科米爾一同戰鬥？！」
為了這個目標，她迅速募集傭兵、突襲隊、斥候以及冒險者，然後聯合被班恩信徒摧毀的諸多神殿的牧師和騎士，策劃了一場夜晚奇襲戰, 並成功奪回了自己的領地。
現在的阿拉貝城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要繁華和昌盛。
而彌賽菈·勞爾這個名字，也深受阿拉貝區域所有民眾的尊敬。
布萊恩走過阿拉貝城的街道, 熙熙攘攘的嘈雜聲傳入他的耳中。
平民區的集市廣場又擁擠又吵鬧，它大得驚人，又擠得驚人，商販在大吼，顧客吼得更凶，迷路的孩子哭號不停。
牛的哞哞聲，羊的咩咩叫，家禽的咯咯和呱呱聲攪成一團。
再次踏入這座他曾經在遊戲世界中生活過五年的城市，以及熟悉的集市，布萊恩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彷彿又重新回到了遊戲世界。
遺憾的是，他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與眾不同，高大白皙、體毛旺盛的瓊達斯人，膚色黝黑、表情凝重的桑比亞人，人高馬大、神情彪悍的貝戴蠻人，以及來自楚爾特熱帶叢林等地，喜歡留著長辮子、英氣逼人的女戰士，甚至還有面色陰鬱、令人感到畏懼的塞爾人.……
大陸各地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布萊恩身邊走動, 他研究著每個經過的面孔。
往昔記憶中，或歡聲笑語、或滿載而歸、或義憤填膺、或垂頭喪氣、或罵罵咧咧……的玩家身影, 卻只剩幻影，宛如一個個灰色的幽靈，化作逐漸淡薄的霧氣，消散在他的腦海中。
喧鬧的街道，在他看來，卻似乎顯得格外安靜，以至於讓他感覺自己一時之間竟然有點格格不入。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本以為早就放下過去的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有些東西總是在不經意間湧現在腦海中，讓他留戀往返。
布萊恩從人群中擠出來，意念一動，身體好似不受控制似的啟動浮空法術，令腳底盤旋出一團團風元素的能量，將他的身體緩緩漂浮於空中。
他懸浮在湛藍色的天空，俯瞰著整座城市，一座座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築群浮現在視線內，與腦海中的記憶重合：精靈骷髏旅館、跳舞龍蜥酒館、東望客棧、警惕的猞猁、疲倦的騎士、銀酒杯、擺動門、猩紅之矛.……
一切都未曾改變，夢中如此，當年亦然。
他的目光越過貴族區，依稀彷彿看到那坐落於阿拉貝中心區域的法師塔，以及在其中居住的，那個纖細、迷人卻又堅強的身影。
恍惚間，布萊恩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片血染的城市上，紅得耀眼的夕陽，彷彿掙扎著宣洩自己的憤怒，傾斜著自己最後的餘光。
而在那個被血污、鮮血的夕陽光芒所籠罩的城市中：
撤退的號角吹響。
布萊恩站在滿目瘡痍的城牆上，居高臨下地揮舞法杖，召喚出一道石牆，一名陰魂法師連忙施展解除魔法，讓擋路的石牆潰散，留出一個空隙，倉惶逃竄。
「漂亮！」趴在他肩頭的魔寵小魔鬼尖叫道：「去他女妖的奶奶，關門打狗，主人，再來一顆大火球！」
於是，布萊恩照做了。
轟隆的炸響中傳出敵人的哀嚎和小魔鬼興奮的尖叫。
陰魂城的軍隊曾經那麼熱切地想要攻入阿拉貝城，現在卻只想趕緊離開。
由玩家和原居民組成的軍隊，正竭盡所能想要阻止他們，他們儘力地頂住那道大門，而敵人則拚命想要撕開一道口子逃開。
戰場，再一次陷入了白熱化的肉搏戰。
他們撤退了！
陰魂城低沉的號角又一次劃破戰場，敵人飛快地從越變越窄的城門夾縫中沖了出去。
不僅是西門的獸人入侵者逃回了森林和山脈，東面的敵人也正往安全地區退去。
布萊恩收起法杖抬頭望向天空，他顫抖著鬆了口氣。
他看到盤旋在天空的那座從墜星海打撈出來的浮空城薩克羅斯，似乎也接到了同樣的命令，搖搖晃晃地飛向高空。
阿拉貝城的軍隊勝利了，是的，他們勝利了，面對陰魂城的浮空城騎臉，他們竟然將敵人打退了。
一道傳送法陣的光芒浮現。
女領主彌賽菈·勞爾的身影浮現，她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你的表現我全都看到了，就像我承諾的那樣，戰爭結束，我會親自為你頒發一枚紫龍印戒，成為科米爾王國的開拓者。」
得到領主的保證，布萊恩也露出微笑，因為他終於可以在遊戲世界中，名正言順地擁有屬於自己的領地。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通往埃諾奧克沙漠的漠口鎮，戰爭結束，他一定要聯合幾支大型玩家公會勢力，奪下漠口鎮。
「你覺得他們還會有下一波進攻嗎？」女領主仰望天空，若有所思地詢問。
「很難說，陰魂城的人損失非常慘重，部隊需要重新集結部署。再說，他們的浮空城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而且豎琴手斥候早已潛伏其中，準備破壞他們的密瑟能核。」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她說，「戰鬥已經結束，你可以去休息了。」
「休息嘍！休息嘍！」魔寵興奮地尖叫，「主人，我要吃烤雞腿！」
「我會找機會休息的。」
布萊恩無視魔寵無禮的要求，說，「但是我們的傷員太多，即便是我這樣不會治療神術的人，也該去幫忙纏纏繃帶。」
女領主看向他，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我們現在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吧。」
布萊恩環視四周，許多聖職者玩家出現在照顧傷患的人群中，遊俠玩家們指揮著自己的動物夥伴，在瓦礫廢墟中不斷嗅探，搜尋著倖存者。
在一大堆殘壁碎石中，有三名倖存者被玩家們像刨地瓜一樣地救了出來，雖然負了傷，但他們還活著，髒兮兮的臉上還帶著微笑。
一個正漫無目的的遊盪在『疲倦的騎士』旅館廢墟附近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的視線內。
布萊恩與女領主立刻跑了過去，為她的助手茜茜能活下來而感到欣慰。
但是當這個年輕的人類女孩兒轉過頭來望著他時，那張臉卻令他心中為之一痛。
這位第一次參與到這種慘烈戰爭的女孩兒臉色蒼白，雙唇也毫無血色，睜大的圓眼睛就像是兩個無底空洞。
女領主彎下身子，安慰地拍著她凌亂的頭髮。
「我以為我知道.……這會是什麼樣子。」女孩兒輕輕地說。
布萊恩簡直不敢相信這柔美無力的聲音，曾經與法師塔的塔靈爭吵，對著一頭上古巨龍呼來喝去過。
「你可以讀盡這世上所有書籍，茜茜，但沒有什麼文字能告訴你戰爭真實的模樣。」阿拉貝的女領主說。
「那您.……對這樣的景象習慣了嗎？」
茜茜伸出她受傷的胳膊，指著那些仍然散落在地上的屍體，「看著那些幾個小時前還是活生生的人，現在變成……這樣……」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都為之嘶啞，布萊恩看到女孩兒眼中湧起的淚水，反而略感到一絲寬慰。
因為感受悲傷，是從恐懼中恢復過來的第一步。
「當然習慣嘍，九獄之主阿斯摩蒂爾斯在上，老子可是參加過深淵血戰的，這種小場面，簡直……」小魔鬼的尖叫被布萊恩連忙掐斷。
「不，不管經歷多少次，你也不會習慣的。」
女領主說，「這讓人心痛，每一次都是。但……陌生感會逐漸退去，你會知道如何從中振作起來邁出下一步。那些逝去的人，那些你失去的一切，都會希望你振作起來。你會記起如何去歡笑，去感恩，去享受生活。但經歷過的，永遠不會忘記。」
「我想我再也笑不起來了。」
女孩兒的話語並不現實，但卻真摯得讓一旁的布萊恩幾乎就要信以為真，「為什麼是我，老師？為什麼他們全部都死了，我卻活了下來？」
「我們永遠也沒法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能做的就是以充實的人生為逝者致以敬意，確保他們的犧牲不會白費。想想你的父母是如何愛伱，想想他們看到你幸免於難時會有多麼感恩。」
阿拉貝的女領主微微一笑，儘管看起來略顯苦澀，「想想我看到你幸免於難時會有多麼感恩。」
叫做茜茜的人類女孩兒露出笑容，轉身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身影懸停在半空，遮蔽住了陽光，將陰影灑落在布萊恩身上。
化身為壯年金龍的戰爭變形者瑪瑞克從天而降。
「領主大人，不好了，浮空城又回來了。」虛弱得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的瑪瑞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說，「正朝這邊過來，就是現在。」
布萊恩突然心頭一緊，腳下也跟著一個踉蹌，險些連手中的士兵遺體也甩出去。
他抬頭望去，果然發現昏黃的天空中，早已消失的黑點再度出現，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他感覺到一陣恐懼侵襲而來。
女領主仰望天空，眉頭緊蹙，「我感覺魔法的力量失衡了，這應該就是浮空城密瑟能核失去作用的原因。」
恐懼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攫住每個人的心，如果墜落的浮空城是奔著阿拉貝而來的話……
「操他女妖的奶奶！肯定是豎琴手幹得好事，明明戰爭都已經勝利了，偏偏這個時候把浮空城搞壞了……」
布萊恩的魔寵不合時宜地咒罵出口，但對魔鬼來說，話語中夾雜的興奮居多。
這一次，布萊恩沒有阻止它。
第一次，它手舞足蹈地罵的非常開心過癮。
「浮空城墜地的瞬間，密瑟能核也會跟著一起爆炸。」女領主冷靜地讓人感到可怕，她在思考對策。
布萊恩在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一絲絲顫抖和恐懼。
「是的。」戰法師瑪瑞克答道：「浮空城的陰魂法師們已經瘋了，在自知逃跑無望的情況下，正在給密瑟能核瘋狂凝聚能量。」
「哦吼！大爆炸！大爆炸啊！」
小魔鬼興奮地說，「九獄之主阿斯摩蒂爾斯在上，老子最喜歡的就是大爆炸了！轟的一聲，統統飛上高空！」
布萊恩冷冷地呵斥道：「閉嘴！」
「你才閉嘴，我咒你變成紫色爛抹布，再把你撕成一條條的，小可憐兒主人，你竟敢惹惱萬能的小魔鬼魔寵……哎呀！」
他拎著小魔鬼的左腿，把它從肩膀上扯下來，打斷它的話語。
倒掛著的小魔鬼在布萊恩手中鬧騰，惡狠狠地瞪了主人一眼，接著又對他擺出了最謙卑的露齒笑容。
「好吧，主人。我就是想提醒你們一下馬上要爆炸了，您拽著我的腿很趁手么？」
布萊恩一甩手，啪的一記打在小魔鬼的肚子上。
它失去平衡，細桑一聲尖叫，罵罵咧咧地摔在地上。
「塔靈，調動元素池所有能量，轉移浮空城，爭取一些時間，讓大家安全撤離。」女領主冷靜地做出決定。
浮空城正在急速下墜.……
阿拉貝的女領主喃喃念動咒語，全神貫注地舞動手指，一扇扇傳送門浮現在城市的各個角落。
然而這些傳送門對於整個城市的人口來說，可謂是杯水車薪，逃難的人群蜂擁而入，玩家們咒罵連連。
因為急速下墜的浮空城輪廓清晰可見，所有人都感應到了恐懼，所有人都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你不是說要轉移浮空城的嗎？」布萊恩掐住幸災樂禍的魔寵的脖子不讓它叫出聲，忍不住詢問道。
不好的預感正在他心頭瀰漫。
「已經來不及了。」女領主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她的額頭簇滿汗水，幾縷浸濕的棕紅色頭髮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快點走吧。」她對布萊恩和瑪瑞克說，「現在這種情況，我必須將浮空城引導法師塔上，憑藉法師塔的防護屏障，才能讓爆炸的威力降到最低，這樣的話，就會有儘可能多的人倖存下來。」
布萊恩沉默了，他看到急速下墜的浮空城輪廓上，因數十個世紀沉沒於海底時鑲嵌於岩壁上的貝殼化石。
「領主大人，我不能讓你這麼做！你還肩負著重建科米爾王國的責任。」戰爭變形者瑪瑞克驚恐萬分地看著她。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肩負著重建科米爾王國的責任，但是阿拉貝是我的城市，我必須留下來保衛它。」女領主一面說，一面施展法術，試圖改變越來越近的浮空城下墜的軌跡，身體不堪重負地顫抖著。
「我知道了，讓我助你一臂之力。」瑪瑞克張開雙臂，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金色的鱗片，背部撐出龍翼，最終化作一個龐大的身影。
他拍打雙翼，宛如離弦之箭般，沖向急速下墜的浮空城。
此刻，壯年期金龍那龐大的龍軀，在浮空城面前猶如一隻渺小的蒼蠅。
然而正是這隻蒼蠅，伴隨著一聲嘹亮的怒吼，猛然間撞擊到浮空城倒立的山體上，令其顫抖著改變了一絲下墜的軌跡。
「唉，喵在塔在，塔毀喵亡啊……」法師塔的塔靈出現在女領主身旁，嘆了口氣說道。
在這個被血污和鮮紅色的夕陽所籠罩的城市。
布萊恩看到阿拉貝的女領主彌賽菈·勞爾精心保養的棕紅色長發此刻已經凌亂不堪，但是即便如此，那雙銀灰色的眼睛，依舊毫不遲疑，堅定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面對布萊恩的出現，她微微側過頭去，在片刻之後，蒼白的嘴唇微微翹起，流露出一絲絢麗奪目的微笑。
「我……已經儘力了。」她低聲自語，接著閉上了眼睛。
隨後，浮空城那令人窒息的陰影籠罩住了巍峨聳立的法師塔。
塔靈與法師塔的主人一起調動元素池剩餘的所有能量，令下墜的浮空城如隕石般朝法師塔直墜而去。
整個世界被轟響聲籠罩。
城市中心的一座座塔樓支離破碎，但法師塔仍然挺拔地站在那裡，彷彿在蔑視著即將到來的命運。
伴隨著密瑟能核的炸裂，浮空城和高塔在剎那間被奧術洪流吞沒，消散無蹤。
「愚蠢的人類……」小魔鬼擦了擦臉上濕濕的東西，嘟囔一句。
…………
當布萊恩從久遠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的瞬間，發現自己已經被三道人影鎖定住。
為首者是一名精靈女子，身穿明亮的鎧甲，銀白色長發披散在肩頭。
他注意到對方的腰側還掛著一柄符文劍。
女子身後，則是兩名披著紫色斗篷，手持法杖的戰法師。
「外來者！」銀髮精靈表情冷漠地說，「你觸犯了阿拉貝的禁空律法，請跟我們回領主府一趟。」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反抗，但是在阿拉貝城，任何神殿都要尊敬領主，亦要遵守勞爾家族制定的律法。」
精靈劍法師。
感受到精靈女子身上與希賽雅散發出的相同氣息，布萊恩猜出他們的身份，並意識了自己唐突。
「我跟你們走。」注意到下方指指點點的人群，他點點頭，並未選擇反抗。
就當眾人打算帶著他前往領主府時，精靈女子的身形突然一頓，精緻的面容上流露出驚訝之色。
她忍不住轉過身，仔仔細細打量著身後的布萊恩，「你就是漠口鎮的法師領主？」
「沒錯。」
布萊恩神色平靜的對她說。
「領主要見你。」精靈劍法師看布萊恩一眼，對身後的兩名戰法師說道：「去法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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