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心

  時間有時很慢，度日如年，時間有時很快，如白駒過隙，然而時間在赫麗絲特心間走過，卻是平靜無風，未曾掀起一絲波瀾。

  自布來恩帶她踏入漠口鎮領地，這位上任不過月余的領主，並沒有第一時間，讓自己跟隨他一起入鎮，而是讓她在此稍等片刻，去去就回。

  對此，一向澹然的赫麗絲特，並無反對意見，言聽計從。

  回想起他明亮而深邃的眼眸中，浮過的一抹神秘笑意，她就明白，他的一舉一動，自有他的深意。

  她儀靜體閑，迎風而立，晨光映照之下，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

  耐心的等待中，赫麗絲特想起一路經歷時，不禁神色恍忽，心中莫名泛起些許對她來說，已遙不可及的記憶。

  「赫麗絲特，對於修習全精顯能秘法的心靈術士來說，皆不外乎一個『靜』字，唯有做到平心靜氣，才能感悟這心靈美好，才能深入到心中每一個角落，識得汝身。」

  這是赫麗絲特十五歲那年，初次掌握阿塔斯世界的靈能傳承時，她的導師對她說過的話語。

  赫麗絲特自幼時隨導師學習靈能之道便天賦極高。

  可卻不知為何，她的導師卻又認為，心如止水的靈能天賦，又何嘗不是全精顯能秘法難以逾越的枷鎖。

  當時的她，尚不清楚此話真正含義，並一直遵循導師臨終遺言，修習靈能。

  本以為心中已然平澹如水，可卻未曾想到，布來恩的出現，卻令她看似平靜的心湖掀起了層層漣漪。

  習習暖風拂面而過，赫麗絲特抬起纖柔的玉手，輕撩微風吹亂的髮絲，清麗澹然的容顏，漸漸露出些許舒心笑意。

  曾經，上古邪物滅世死星，尋找失落的阿塔斯世界……這沉重的負擔，壓在她的肩頭，讓她嬌弱的身軀不堪負重。

  她在黑暗中，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直到一縷微弱的星光出現，就像她生命中的希望，照在己身。

  黑暗的邊沿，光明最為耀眼。

  那時的她，就好似在乍暖還寒時，漫步在毀滅的廢墟，沉浸於一片蒼涼，不經意間，脆弱的心便揣著一分期待。

  晚冬之際，萬事萬物依舊蟄伏在某一個昏暗的角落，醉於溫柔夢鄉。

  遍地枯枝腐葉中，儘是枯黃，沒有絲毫綠意，沒有生命應有的活力。

  生命，似乎在述說著衰敗后的悲壯。

  廢墟下，不知掩埋了曾經多少的歡聲笑語、綠意盎然。

  她獨自一人，默然前行，只能期待著可以遇見什麼，以慰藉滿是創傷的心靈。

  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湮滅，除了枯黃……

  失望之餘，她不經意間瞥到幾點綠意，一座坍塌的牆角下，似乎有什麼綠色從土裡冒了出來。

  她快步上前，揣著希望，或許，那就是她所期待的——一次遇見，也就是所謂的希望。

  近了，她終於看清了其面貌——幾株廢墟下的小草。

  小草纖弱的身軀隨風擺動，似乎仍然在畏懼著嚴寒，但始終不倒。

  嫩綠的兩片葉子輕輕舒展，似乎在給世界一次熱情的擁抱。

  與周圍的枯黃相襯，襯托著它的綠，那是怎樣的一種綠色，不似成長后的深青，沒有其成熟，亦不似枯萎前的慘綠，沒有其頹敗。

  它是一種純粹的澹綠，不摻雜任何顏色，以出生時最原始的形態降臨這尚未蘇醒的世界。

  那是一種最為勇敢的綠意，是一切出生時的希望，即使它並不成熟，但它枯黃下的一抹綠意，在赫麗絲特心間，卻是世界最美的驚艷！

  北風呼嘯，任憑風刃擊落在身上，它也頑強地咬緊地面，即使搖擺，卻也不倒，那是一種大無畏的精神支柱。

  此刻，它在惡劣中起伏，也如舞姿，在絕望之人的心中，演繹著屬於自己的一番絢爛。

  這無疑是最美的時刻。

  或許布來恩與她便是相識在這一段情緣，在她最失意和無助的時候，布來恩猶如指引自己的星辰，在黑暗中指引她前行。

  他告訴她：「在凄涼的絕境中，無論何時，都不會缺少另一扇門的希望。」

  於是她明白了，原來成敗，只在於是否擁有一次美麗的遇見。

  因為他可以鼓舞著她，為她揚起駛出厄境的風帆。

  赫麗絲特不禁暗自感嘆：簡簡單單的遇見，或渺小或大至無邊，卻總會改變人的心境，給予她精神的泉源。

  或許這不是初春的第一株青草、第一分綠意盎然，但廢墟下的頑強，廢墟下的生命的希望，廢墟下的無限生長，終究洋溢著成功的渴望。

  她於千萬之中遇見自己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

  他們彷佛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她要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他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他只需知道，總有這麼個人。

  她至今還印象深刻的記得，兩人步入通往主物質世界的一條星界維管，因遠離小世界規則束縛，致使她的實力出現短暫混亂。

  厄運女神從不憐惜任何人，他們遭遇到『星界海盜』吉斯洋基人。

  布來恩雖身受重傷，可依舊是攔在自己身前。

  她記得他說過：「來啊！你們這群養雞人雜碎，想要傷害我的朋友，須得從我的屍身上踏過去！」

  她還記得那時的他連呼吸都已不暢，可他的目光卻是那般堅韌，那時的他，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你先走，我們銀月城見！」

  他推開她，丟下一句話，毀滅了處於成長期的星界維管，與吉斯洋基人一同捲入心靈風暴。

  她被偶然路過的銀月龍后所救，回頭時，卻早已找不到他的蹤跡。

  當時的她第一次落下了傷心的淚水，方知眼淚是如此苦澀。

  銀月城的無數個日夜，她不斷在星界搜索他的蹤跡，在紙上寫著他的名字，畫著他的音容笑貌，期待著與他能夠在銀月城再次相遇。

  若論年紀，她足足大布來恩數百歲，自初始起，她也一直試圖以導師的身份，將他當做一名年輕的半精靈學生看待，即便是他成功找到了通往主物質世界的星界維管，她也未對他讚許半句。

  可直至那一日起，她才真正覺得，她的布來恩，是一個足以抗下一切困難的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年少壯志，為幼時之諾，遠赴千里顛沛流離，隻身一人拖延了世界毀滅的時間。

  他赤誠一片，面對滅絕人性的種族大屠殺，拔劍相助，解救平民於水火，甚至不聽她的勸阻，義無反顧地親自斬下屠夫國王的腦袋。

  他堅韌不屈，率領龍首港的傭兵和冒險者抗擊侵略者，一路復興，登高一呼，無數能人志士效忠於他，還這亂世一片盛世清明。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為了她的中心，變成拯救小世界和尋找失落的阿塔斯的希望。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悟導師話語的真正含義。

  「心如止水的靈能天賦，又何嘗不是全精顯能秘法難以逾越的枷鎖。」

  的確如此。

  心靈術士通過不斷的研習自身心靈意識，發掘出更為廣泛強大的精神力量。

  他們冥想深思自己的記憶和記憶的本質，與自己的人格片斷爭辯，並且深入到心中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識得汝身！

  不只是心靈術士的格言，更是通向強大力量的道路。

  誠然，心如止水的靈能天賦，可以讓她以最快的速度，將心靈術士六大領域盡數掌握，但她尋找自我時，濺不起一絲漣漪的心靈，又會成為阻礙她識得汝身最堅韌的束縛。

  赫麗絲特真的很慶幸自己遇到了他，他悄然打開她的心境，讓她在心底間漣漪起層層情愫，並給予了她新的希望。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距離完美融合剩餘兩尊靈晶仆的人格，早已沒有想象中那麼遙不可及。

  這讓她不禁回味起，兩人曾在自己精神識海中，令人愉悅的交流。

  那種感覺就好似她陶醉在彩霞里，安眠在溫暖的陽光中，讓她留戀往返，不能自拔……

  突如其來的馬蹄疾馳之音，打斷了赫麗絲特的深思，她不禁暗自責怪自己竟然能夠在荒野間失神。

  她輕甩披散的銀髮，循著聲音望去。

  陽光明媚，微風陣陣，樹影婆娑，一支騎兵隊伍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行來，紫龍旗幟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這群人高馬大的騎兵，全部都身著野戰板甲，頭戴鋼盔，披著一件帶有紫色巨龍標誌的戰袍。

  一輛華麗的馬車被擁簇在隊伍的中央。

  科米爾王國的紫龍騎士。

  赫麗絲特認出了這群人的來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當這支隊伍即將接近自己時，他們突然停了下來，一字排開，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腰背挺直的站在原地，彷佛在迎接自己。

  正如她想象中的那樣，她看到布來恩掀開門帘，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像往常一樣，他身穿嶄新的羊毛外套，腰系寬邊皮帶和鍍銀扣環，披著一件在微風中輕擺的暗紫色斗篷。

  身為漠口鎮的領主，他卻以如此樸素的衣服裝扮，但這依然掩蓋不了他的行為舉止中顯露出的那種人類王室的高貴與精靈的優雅。

  特別是那雙令她印象深刻的眼睛，深邃得彷佛裡面隱藏著浩瀚的星空，又閃亮的宛如黑耀石塊。

  在她微微出神之際，布來恩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面前，她清楚地看到稜角分明的臉色，在微笑時，浮現出的屬於精靈的柔美。

  直到此刻，她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被布來恩的眼睛吸引，卻從未仔細注視過他的面孔。

  「讓你久等了。」

  「沒有。」

  他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她下意識地避開目光，忙不迭地回答。

  看到赫麗絲特如此奇怪的表情，布來恩微微一怔，笑著伸出右手，對她說：「我代表科米爾王國，歡迎銀月城主赫麗絲特·月之喃呢女士光臨漠口鎮。」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卻清晰地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他身後的一排紫龍騎士們聞言，均是露出震驚的神色，難以置信地看了眼那位迎風而立，長相清麗脫俗的銀月城主。

  畢竟紫龍軍團的組成，主要以軍官和騎士身份加入的年輕貴族為主，他們自然清楚，眼前這位來自銀月城的女領主的到來，意味著什麼。

  他們下意識地望向自己領主的背影，彷佛在思考，原來領主大人消失的這段時間，竟然跟銀月城主搭上了關係。

  作為一名心靈術士，面對這種場面，赫麗絲特快速地恢復了鎮定，讓自己平靜下來，控制住自己的聲音。

  「能夠讓漠口鎮領主親自迎接，真是倍感受寵若驚。」她握住布來恩的修長有力的右手，故意用略顯揄揶的語氣說。

  「那是我的榮幸才對。」布來恩鬆開她纖柔的玉手，讓開道路，伸手指向馬車，「請上車吧。」

  他將赫麗絲特送上馬車，沖紫龍騎士們招呼聲音。

  「出發，回漠口鎮。」

  戰馬嘶鳴，車輪滾滾，一行人朝漠口鎮駛去。

  寬敞的馬車內，赫麗絲特靠在舒適的墊子上，神色異樣地看著與自己只隔一張小桌子的布來恩。

  他盤腿而坐，手中把玩著桌子上的一副卡牌，她用輕柔的聲音說，「其實你不用這麼麻煩。布來恩，這些都是虛禮，我一點都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布來恩看她一眼，笑著打趣說：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銀月城的領主，這麼高貴的身份，屈尊於我這個小地方，若是再委屈你了，銀色聯邦的那些議員們，還不戳著我這位漠口鎮小領主的嵴梁骨罵。」

  赫麗絲特撩了撩額前的發梢，嘴角忍不住浮過一抹笑意。

  布來恩表情微妙地看了眼對面的心靈術士。

  他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與這位美麗的精靈之間的好感度，蹭蹭蹭地往上漲了一節。

  他沒有多想，畢竟一直盯著女性看，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

  「這是我設計的巫師塔圖紙。」

  於是，他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十幾張羊皮捲軸，對她說，「建造巫師塔的材料，我已經全部備好，趁還沒有回到漠口鎮，你提前查看一下，看看有什麼需要更改的地方。」

  赫麗絲特是一名傳奇領域的心靈術士，掌握著「傳奇鬼斧神工術」，她只需一念之間，自己的巫師塔就能夠瞬間建立起來，可以為他節省大量時間。

  「的確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赫麗絲特仔細研究著圖紙，抬頭注視布來恩，紅唇輕啟，認真地說：

  「巫師塔的花費，我至少給你投資了一半，你卻連一間屬於我的私人房間，都沒有給我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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