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陰影之殤（下）
這場戰鬥比女大統領米拉貝塔想象中還要結束的快。
駐守在塞爾剛特城的影民和失落女士的信徒們，根本就沒有翻出多少浪花，就被桑比亞的軍隊清理乾淨了。
就連米拉貝塔最擔憂的浮空城薩克羅斯，都沒有在這場戰鬥中趕來支援。
儘管這場針對影民的計劃中，負責刺殺陰魂王子埃卡西亞和摧毀陰影之石的女野蠻人布倫希蒂出現了差錯，但沒有浮空城的支援，讓她們的計劃並沒有因此而失敗。
隨著夜色將近，宮廷內的一切都沉寂了下來。
自從米拉貝塔在陰魂王子們的支持下，成功通過最高選舉議會，成為桑比亞王國的女大統領后，許多原來的老牌貴族紛紛被她通過各種手段剝奪職位，讓掌權派全部成為自己的親信。
雖然暗中對米拉貝塔不滿的人很多，可是礙於陰魂王子們和輝耀修女捷琳娜強大的實力，根本就沒有人敢公然站出來反抗她。
如今，來自埃諾奧克沙漠的這群導致桑比亞王國發生巨大動蕩的影民，已經徹底被米拉貝塔的軍隊剷除，這也就意味著，她已經快要成為桑比亞王國真正的統治者。
這對於米拉貝塔來說，無疑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但是每當她回想起自己是因為什麼，才擁有的一切，她就深刻的明白，成為桑比亞的統治者，對她來說，或許僅僅只是個開始。
這僅僅只是個開始……她不斷的在內心這麼告誡自己。
安靜的偏殿內，宮廷侍衛已經全部退下，空蕩蕩的大殿內，只有女大統領米拉貝塔一人。
「咯咯……」
伴隨著一道詭異輕佻的笑聲響起，一個朦朦朧朧的身影出現。
這是一個少女，確切地說，是一個足以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屏住呼吸的絕世存在。
白嫩無暇的肌膚，小巧的鼻子，粉紅色的嘴唇輕輕翹起，帶著一抹清純中充滿了誘惑的迷人微笑。
她好像是一個清純與誘惑的矛盾集合體，看起來是那麼的不懂世事，卻又透露著致命的誘惑力。
每次看到輝耀修女『純潔者』捷琳娜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就連身為女性的米拉貝塔，都不由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快。
米拉貝塔沒有故意掩飾自己的表情，她像往常一樣，用充滿渴望的目光看著捷琳娜，嗓音充滿魅惑之感的詢問道，「怎麼樣，找到了嗎？」
說話的功夫，她已經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捷琳娜的身前。
雖然她們針對影民和失落女士信徒的計劃，可謂是非常順利的完成了，但這並不代表捷琳娜就不會去追究其中的細節。
布倫希蒂違背了與捷琳娜簽訂的契約，她單純的以為通過自殺就可以逃避，殊不知她愚蠢的做法，已經徹底將她推向了無底深淵。
她甚至已經能夠想象到對方會經歷什麼樣的凌辱與囚禁。
「我早就提前在她的靈魂上烙印了專屬於我的印記，想要在冥河找到她的靈魂，自然是輕而易舉的。」捷琳娜宛如少女般流露出甜美的笑容，「不得不說，這還真是一個品質不錯的靈魂。」
輝耀修女的掌心閃爍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光團。
她望向光團，嘴角露出來一絲殘忍的笑意，白皙的手指毫不留情的將其捏成鵝卵石的模樣，其中隱隱可以看到一個痛苦的靈魂虛影。
「有點意思，她似乎還沒有放棄希望？」捷琳娜饒有興緻地看了一眼，玩味兒道：「我可是最喜歡這種玩具的。」
「不知道你能在我的手中支撐多久。」她笑著說，「作為背叛者，希望你能夠給我帶來短暫的愉悅。」
米拉貝塔已經猜到了布倫希蒂的結局。
她的靈魂會在深淵中重生，在被捷琳娜轉生后，她將會失去絕大部分的記憶，如果她還沒有喪失自我，那麼她有可能走向最艱維的『靈魂救贖』之路。
在這個過程中，她有非常大的概率喪失自我，在深淵中徹底沉淪。
「我們不但清理了桑比亞王國的影民，還摧毀了失落女士所有的神殿。」米拉貝塔被沒有被這個意外的插曲影響到自己的心情，而是詢問出自己眼下最關心的問題，「這麼做會不會引起失落女士教會的仇視。」
「那就讓他們儘管仇視好了。」捷琳娜毫不在意的樣子，讓米拉貝塔倍感安心，「失落女士自己恐怕很快都會被麻煩纏身，更何況是她的那些隱蔽的教會，她威脅不到我們。」
「況且……」她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就連說話的時候，嘴角都不自覺的勾起醒目的笑意，「大概兩年之後，幽暗地域將發生巨大的動蕩，無底深淵的大多數惡魔領主的化身，都有可能出現在物質世界，這充滿殺戮的盛宴，將會變成惡魔的主場。」
米拉貝塔暗自點了點頭。
作為魅魔女王美坎修特的信徒，她無疑是捷琳娜最值得信賴的人，自然從她的口中大概了解到了關於幽暗地域將來會發生的動蕩。
而捷琳娜提前隱居於桑比亞王國的真實目的，就是為了完成魅魔女王針對惡魔王子狄摩高根的計劃。
「雖然在這次戰鬥中，影民的浮空城沒有前來支援。」捷琳娜把玩著布倫希蒂的靈魂之石，「但布倫希蒂的背叛，還是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阻礙，若不是我消耗大量靈魂晶石，召喚出一群深淵惡魔，也不可能這麼容易攻佔失落女士的神殿。」
「那你的意思呢？」米拉貝塔露出恍然之色，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輝耀修女，試圖尋找出她因消耗過多的力量而露出的破綻。
「我需要靈魂。」捷琳娜說出自己的意圖。
「大量強大的靈魂，我們只剩兩年時間，循環漸進的方法還是太慢，對於我們接下來的計劃影響很大，我不能被其他姐妹佔到先機。」
米拉貝塔明白捷琳娜的意思。
雖然從她擔任桑比亞的大統領以來，一直都在不間斷的提供靈魂，但這些都是卑微的雄性，最底層的平民，她們需要的是擁有不錯天賦和強大的職業者靈魂。
這樣的話，她們就需要想辦法從軍隊或者冒險者雇傭軍入手。
「這件事交給我吧。」米拉貝塔點頭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為伱收集到更多強大的靈魂。」
沒有了陰魂王子們的限制，作為桑比亞王國的統治者，想要悄無聲息的搜刮靈魂，對她來說，雖然比較麻煩，但也僅僅只是麻煩而已。
「那我們接下來該……」她思索著詢問道。
「接下來，我想我們可以先等一等。」
輝耀修女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清純甜美的俏臉上，反差極大的流露出充滿魅惑的氣息。
「忙碌了這麼久，終於將這群煩人的影民徹底趕走，你難道就不打算今晚徹底放鬆一下嗎？」
瞬息間，桑比亞的女大統領的嬌軀就開始顫抖，臉上湧起一抹奇異的嫣紅，清明的眼神都在剎那間變得意亂情迷。
「是啊，我也開始有點懷念起……我們曾經一起渡過的愉快時光。」米拉貝塔輕聲喘息著說道。
看到米拉貝塔如此激烈的反應，輝耀修女甜美的笑聲，宛如在陽光下邁著歡快步伐的單純少女。
她嬌軀輕輕地扭動著，正準備進行下一步的動作，卻猛然感覺到一股炙熱的能量，驟然間瀰漫在空氣里。
緊接著，她就感覺到一柄利刃毫不留情的插到自己的胸口，又攪碎跳動的心臟。
這柄鋒利的刀刃就好似燒紅的烙鐵，讓她傷口的血液，化作一股股熾熱的洪流，向捷琳娜的全身蔓延。
輝耀修女試圖反擊，卻發現一股未知的力場能量憑空浮現，讓她無法使用任何神術、類法術和超自然能力。
莫名的絕望瀰漫在捷琳娜的心中。
她踉蹌著與米拉貝塔拉開距離，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望向這位神色陡然變得冷漠起來的女大統領。
「這是……晨曦之主的光輝之刃，看來你準備的很充足，想必應該是蓄謀已久了吧。」
她強忍著胸口猛烈的灼燒靈魂的疼痛，抽著冷氣，低頭看了看燃燒著炙熱火焰的光刃，冷靜的詢問，「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米拉貝塔用近乎咆哮的嗓音回答，「我為什麼這麼做！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雖然從我出生那天起，就決定了未來的命運，但在術士家族，就算是沒有術士血脈，至少也能當一個衣食無憂的貴族小姐。」她惡狠狠的盯著瀕臨死亡的輝耀修女，「我曾經是個貴族小姐，擁有夢想中的一切，直到你的出現，徹底結束了我無憂無慮的生活。」
米拉貝塔至今都無法忘記改變自己命運的那一天。
捷琳娜這個下賤的婊子，在暗中操控她的母親，讓她命令一個殺手在森林裡殺掉自己。
然後她又控制殺手，讓對方強暴了她，把她的東西洗劫一空。
至此，她貴族小姐的生活就到此為止，然後就是污垢、飢餓、臭氣和虐待交織的人生。
為了活命，為了換一碗熱湯，或一晚這封避雨之處，她甚至不惜將自己賣給那些老流浪漢……
「我想你應該誤會了。」捷琳娜說，「是我救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可能獲得今天的地位，早就死在了滿是尿騷味的監牢里。」
「如果我把你的腿打斷。」米拉貝塔露出冷笑，「然後再送給你一雙拐杖，你是不是也會痛哭流涕的感謝我呢？」
她早就從暗中了解到輝耀修女們的手段，在捷琳娜眼中，米拉貝塔不過是無數個擁有相同經歷的女孩兒之一。
正因為她最終存活了下來，所以才被對方選中。
捷琳娜沉默片刻，徒勞地使用沒有任何作用的神術，阻止胸口不斷蔓延的傷勢，「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一些真相。」
「但這並不是你殺死我的理由。」她冷靜的說，「你是我母親的信徒，就算是死，也會被打下魅魔女王的烙印，所以殺死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是嗎？」米拉貝塔用滿是嘲弄的目光看向輝耀修女。
她緩緩地褪下了自己的衣服，白皙細膩的肌膚浮現，在胸口接近肋骨的位置，有一個非常詭異的鮮紅色刺青。
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看起來像是一個被尖銳的絲線刺破的紅唇。
紅唇是如此的妖艷，彷彿充滿著震撼人心的美感，以及某種引誘人墮落到最深沉黑暗的力量。
看清楚米拉貝塔的印記，捷琳娜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相當難看。
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宛如一個潑婦般尖叫起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怎麼可能知道魅魔女王最為禁忌的取悅儀式，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絕對不是真的！」
「到底是誰告訴你的！」她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惱羞成怒的質問道。
「這已經不重要了，親愛的捷琳娜。」
望著瀕臨死亡的輝耀修女氣急敗壞的樣子，米拉貝塔感覺到內心無比的舒暢，她主動湊到他耳邊，輕聲道：
「你只需知道……從今天開始，我將是魅魔女王的輝耀修女，還是桑比亞王國真正的統治者，僅此而已。」
「至於你……」她話還未說完，捷琳娜就在光輝之刃爆發出的火焰中，徹底化為了灰燼。
…………
走廊里搖曳的火把透出沉悶、陰森的光芒。
陰魂王子拉莫拉克睜開雙眼，在泥濘的黑暗中，他感覺自己渾身冰涼，身為陰魂，這是一種他早就遺忘掉的感受。
當他試圖回想發生了什麼時，劇烈的頭痛讓整個世界都開始顫抖。
他的耳畔陣陣嗡鳴，就像有什麼人正在對著他的雙耳深呼吸或咆哮，他的每一寸肋骨都飽經疼痛，他的大腦和眼皮一樣昏昏沉沉。
他依稀記得自己離開了浮空城薩克羅斯，即便是沒有艾格瑞拉的幫助，他也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功打開一道通往魔網之界的入口。
面對失落女士莎爾，他沒有像布雷納斯那樣，愚蠢的選擇與其正面對抗，也沒有像艾格瑞拉那般懦弱的認命，而是選擇逃避。
在他看來，只有逃到魔網之界，魔法女神密斯特拉的地盤，他才能擺脫失落女士的控制。
然後他就可以躲在這裡，直到研究出掙脫影魔網控制的方法。
他始終堅信，自己掌握的魔法，是一種神秘、又令無數奧術追尋者傾盡一生都難以參透的強大力量。
只要給他時間，他就可以利用奧術帶來的力量和知識，幫助自己解決一切阻礙。
雖然他找到了通往魔網之界的道路，卻也因此發生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意外。
有那麼一瞬間，拉莫拉克還以為自己是在哪次潛睡中驚醒了。
滴落在他額頭的水滴，讓他想起塞爾剛特城的『盤繞之蝰』旅店。
隱約令人不安的聲音，把他帶回遊覽桑比亞貧民窟時，曾住過的某間客房。
空氣中的鹹味混雜著唾液、腐爛和乾燥的排泄物，讓他又想起了阿斯卡特拉『競價的鷹身女妖』旅店，店名聽起來像是取自當地傳說，實際上是得名於它緊張的床位。
然而，拉莫拉克意識到，他的臉頰貼在冰冷的石頭上，不是鷹身女妖那舒服的床墊。
他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身體，眨了眨眼。
他摸到潮濕的皮毛、黴菌和人類的污穢混合在一起。
他幾乎可以聽到幾十年囚犯的祈禱沒有得到回應。
「這是一間牢房。」拉莫拉克說著坐起身，慶幸自己還能動。
他嗅了嗅，皺起眉頭，然後把注意力集中在一抹暗淡的紅色光芒上，那是走廊里唯一的光源。
拉莫拉克踮起腳尖走向光源，卻感覺到自己的步履搖搖晃晃，就像喝了翎羽谷釀製酒的那種微醺的感覺。
無視這種感覺，拉莫拉克開始檢查出口。
一排刀片和杆子，像天才兒童的拼圖一樣摺疊並組合在一起，構成了牢門，由一個活動的槓桿裝置開啟或關閉。
拉莫拉克預感，在未來這可能會被認定為一個精巧的工程奇迹。
這扇門構造非常複雜，用魔法打造，就像拉莫拉克在耐色瑞爾帝國時期的浮空城看到的那些。
這讓他瞬間意識到，囚禁自己的，很有可能與耐色瑞爾人有關。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牢房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全身被黑袍籠罩的身影，就這麼宛如幽靈般飄了進來。
當拉莫拉克看清楚黑袍身影那駭人的面孔后，他忍不住驚呼出聲，「拉洛克，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在這裡？」拉洛克用低沉的嗓音回答，「事實上，我應該詢問你怎麼在這裡才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拉莫拉克的內心充滿恐懼。
恍惚間，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踏入的魔網之界，竟然是拉洛克的巢穴之一，這讓他瞬間感覺到絕望透頂。
「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了。」拉洛克低沉的嗓音回蕩在牢房裡，「拉莫拉克王子，可能的話，請你千萬原諒，其實我對你沒有惡意。」
「那你為什麼還要把我關在這裡？」聽到這句話，拉莫拉克掙扎著起身，彷彿找到了最後的一線生機。
「我說是為了還債，你相信嗎？」拉洛克緩緩說道。
「還債？」拉莫拉克愣住了。
「的確，還債。」拉洛克認真的回答，「每個人都欠著類似的債，這就是人生，拉莫拉克王子。」
「債務、責任、感激、報答……為了某個人做事。或許，其實是為我們自己？因為事實上，我們還債的對象歸根結底都是自己，不是別人。每當我們欠下什麼，就必須向自己還清，我們同時是債務人和債權人，重要的是我們內心那筆賬能否算清。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們就被賦予了生命，從那時起，我們償付債務的行為就沒能停止，向我們自己，為我們自己，為了那筆賬能最終算清。」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拉莫拉克說道，他的嘴唇因恐懼抖如篩糠，「我……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你什麼東西。」
「這都不重要了，親愛的王子。」拉洛克用溫和的聲音說：
「我知道，你在受苦，我卻像個壞老太婆一樣站在旁邊看笑話。那麼孩子，讓我們落幕吧，給你解脫。」
拉莫拉克驟然間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冷得像冰，每次費力的呼吸，都會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他剛想張嘴懇求，便感覺到一根無形的魔法繩索堵住了一切言語。
他的腳離開地面，繩索深深陷進他只剩骸骨的喉嚨。
然後上升，他不停地痙攣、踢打、掙扎……
但留給他的只有上升、上升、不斷上升……
在生命最後的彌留之際，他彷彿聽到了孩童們玩鬧的笑聲，從遠處遙遙傳來……提線木偶，搖啊搖，小木偶，腦袋朝下腳朝天……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