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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猝死

  在鼾聲中睡去,又在鼾聲中醒來。


  天還沒亮,但隱約能夠看見除了巡廊士兵以外,已經有應舉人在活動。李昂也趕緊摸黑穿好衣袍鞋襪,搶在大部分人還沒有睡醒之前去上了茅房,又花錢叫士兵打了水來洗漱,再買上一碗稀粥,兩個饅頭,一個熟雞蛋。


  本想再要一份時蔬小炒,但想起李柏的囑咐,說早上切莫沾半點油膩,不然蒙了心竅影響思路,遂作罷。


  吃飽喝足,東方才露魚肚白。


  也不急著答卷,就坐在椅子上發飯暈,看著外頭那些衣冠不整的同科舉子來來往往。無意中發現了薛徽言,平時那麼風采照人的一個花美男,頭髮散了,袍子也皺了,而且他好像丟了腰帶,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臉上剛露出笑容,一個士兵就橫眉冷眼沖了上來,嚇得李昂趕緊正襟危坐,腦子裡想起李大官人曾經滿懷深情地吟過一首描寫貢院氛圍的詩來。


  主司隔簾帷,慾望不可跂。


  中貴當棖欄,搜索遍靴底。


  呼名授之坐,敗席鋪冷地。


  健兒直我前,武怒足防備。


  少小學賢能,謂可當賓禮。


  一朝在檻阱,兩目但愕眙。


  作這首詩的科場前輩顯然也是一個風趣之人,「兩目但愕眙」這句用李昂前一世流行的話說,就是一臉懵逼相……


  過一陣,天已大亮,貢院里消停了,腦子也清楚了,便拿出試卷準備開始今天的奮戰。昨晚他已做好了規劃,今天之內必須把賦和論作完,這是省試的重頭戲,千萬馬虎不得。


  至於那三道策就放在最後,但也不能大意。


  因為普通舉子只管埋頭讀書,大多缺乏閱歷見識,他們的「策」基本上都是門閉造車,想當然耳。貢舉官也不會苛求,對於他們的成績評判主要看前兩場。


  但應「鎖廳試」的就不一樣了。


  什麼叫鎖廳試?就是鎖了自己的辦公廳去考試,意即有官之人放下手頭公務去參加科舉謀求更好的出身。


  既然你都有自己的辦公廳了,難道對時事還沒有一星半點的真知灼見?


  總而言之一句話,時間緊,任務重,甩開膀子干吧!

  好在昨天睡前對那篇賦已有大體的構思,今天要作的就是遣詞造句,把意思表達出來。不到中午,一篇《動民以行不以言賦》已經一字不差地抄到了試卷上。


  只是那筆字啊……


  午飯李昂多買了一碗酒,沒辦法,今天降溫,坐了一上午全身上下除了那地方是軟的,其他全硬了。


  到下午時就輕鬆多了,因為不管是論還是策,考的都是你的見解,並沒有固定的格式和押韻要求,自由發揮的餘地很大。


  而且與明清時代科舉的死板相比,宋代科舉無疑要靈活寬容一些。


  寫作論和策時,為了闡述觀點,你可以引經據典,也可以憑空杜撰,只要文章好,貢舉官一般不會因為你用了一個他都不知道的典故而黜落你。


  又拿蘇大文豪來說,他參加省試時所作那篇流傳後世的《刑賞忠厚之至論》里有「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的語句。


  當時主考官是文壇扛把子歐陽修,對此文非常欣賞,但卻不知道上述典故的出處。後來問作者,得到的回答是,何必非得有出處?歐陽修不但不怪,反而覺得這廝有想法。


  要放在明清,蘇軾這樣的得叫狂生,管你才高八斗,考官直接不取。


  天黑前,論文也完成了。吃過晚飯,照例構思明天的三道策,到夜深時,隔壁那位仁兄的鼾聲傳來,提醒李昂該睡覺了。


  次日,最後一場。


  李昂早上起來總覺得若有所失,心頭空落落的卻又說不上來到底少了什麼。一如前日洗漱、吃飯、出恭畢,便開始作題。


  第一道策剛寫個開頭,就看到一名外簾官從號舍前經過,停在隔壁喊道:「哎,應舉人,起來起來!天亮了!」許是那位睡得太沉,又喚了幾聲,卻仍舊沒有反應。


  正疑惑時,又見幾名巡廊士兵快步過去,窸窸窣窣的說了什麼也聽不清。沒一陣,那位轉運判官居然也出現了。


  李昂知道,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確定死了?「


  「回官人,死透了,手腳都僵了。」


  「罷了,抬出去,莫驚動旁人,等晡后開院再計較。」


  儘管有了心理準備,便當聽到這幾句話時,李昂仍舊不免震驚。難怪早上起來覺得少了什麼,沒想到……


  就在此時,幾名士兵抬著那位不幸的仁兄經過,他只瞄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心裡頭祈禱著亡靈能夠安息。


  但想想都不太可能,寒窗苦讀十餘載,好不容易取解赴省,卻倒在了最後一場。逝者已矣,可家裡定然還有父母甚至妻兒在翹首以盼。人生之不幸,莫過於此……


  貢院里並沒有因此事出現什麼異常,巡廊士兵仍舊虎視眈眈,監試的外簾官依然負手信步,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暗嘆一聲,李昂收起繁雜的思緒,想繼續答題。可腦海里總是浮出方才那一眼所看到的臉,以至心神不寧。


  過了許久,他才調整好情緒,字斟句酌地書寫第一道策。剛剛有了定稿,院里就已經有士兵在送午飯了,因今天下午晡后,也就是申時結束就得納卷出院,他哪裡顧不得吃飯,甚至連草稿也沒工夫打,有了腹稿以後直接默寫在試卷上。


  終於,申時末刻,鼓聲響起。


  這意味著大宋建炎二年戊申科淮西類省試答卷結束。


  外簾官們高聲呼喝著應舉人停筆交卷,巡廊士兵也拿著鑼狂敲,貢院里一時雞飛狗跳,讓你想拖一陣也無法安心。


  李昂咬著牙,額頭上青筋直冒,不顧鐘聲、鑼聲、喝斥聲,堅持寫完最後一筆,又吹乾墨跡,這才在士兵的怒視下起身出號舍,投中門外去交卷。


  一路上,只見同考的舉子們有人昂首挺胸,志得氣滿,有人低頭耷眉,唉聲嘆氣,但無一例外全都是蓬頭垢面,跟坐了大牢似的。


  貢院中門外,挎刀的士兵守衛著一個柜子,應舉人交卷以後就放在裡頭,鎖廳試的卷子另放一層。一旦收完卷,立即上鎖,抬著就奔彌封所去封卷打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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