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來了
天剛蒙蒙亮,顧硯在護衛小廝長隨的護衛下,繞過杭城,直奔位於平江府東北角的江南海稅司。
中間換了兩回馬,午時前後,趕到了臨海鎮外,顧硯縱馬衝上一處小土丘,遠眺著繁忙的臨海三鎮,心潮起伏。
這裏是他前一世破除腐壞、重振帝國生機的起點,他在這裏大刀闊斧,勢如破竹。
這裏也是他前一回半途而敗、身死他鄉的起因。
前一回,他忽略了太多的隱患,這些隱患從這裏生發出去,四處串連,生長壯大,絞殺了他和皇上重整帝國的努力,也絞死了他和皇上。
現在,他再一次來到這裏,站在這裏。
這一回,比從前早了五年,他也不是從前那個隻顧往前衝的意氣少年了。
顧硯挽了個響亮的鞭花,指向前麵一望無際的繁華,“走!”
橫跨一島兩岸的江南海稅司,占地極廣。
顧硯換下騎裝,換了件月白杭羅長衫,束了條同色絲絛,搖著把折扇,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時不時停下來,伸頭欠身仔細看,和初次遊曆到臨海鎮的外地人沒什麽兩樣。
走到一間掛著何字招牌的貨棧門口,顧硯站住,看著那個油漆鮮明的何字,眼睛微眯,頓了頓,目光從何字招牌,看向貨棧,再從貨棧看回那個何字,搖著折扇,接著往前。
這個何字,出自他們睿親王府。
何家,是睿親王府門人,專職照料睿親王府在臨海鎮的產業,以及平江城別業。
他一直視他們為王府門下之人,視為自己人。
直到很晚,他才知道,在何家眼中心裏,臨海鎮那些產業真正的主人是他們何家,他們是盤亙在臨海鎮的無冕之王,是江南海稅司真正的主人,王府不過是供他們驅使的犬馬。
顧硯搖著折扇,自自在在的走著看著,經過一間彩帶飄揚、雕梁畫棟的酒樓,顧硯站住,仰頭看了看,嘩的收了折扇,抬腳進了歡門。
對著小巧精致的看菜,顧硯指指點點,問一問這道菜有什麽講究,那道菜是什麽口味,挑挑揀揀點了五六樣菜,坐在二樓臨街的雅間,看著樓下的熱鬧,吃了飯,接著往前逛。
逛到海稅司門口,隔著寬闊的青石路,顧硯慢慢搖著折扇,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如巨獸般的海稅司,看了一會兒,轉過身,打了個嗬欠,“累了,回去吧。”
出了鎮子,顧硯上了馬,跑出一兩裏路,突然勒停馬,蹙眉問道:“這附近是什麽縣?”
“回爺,昆山縣,是個小縣。”石滾忙答話道。
“去看看,觀觀風。”
觀觀風三個字,顧硯說得頗有幾分無奈。
石滾明了的看了眼他家世子爺。
他家世子爺是做大事的,到昆山這種小縣觀風,確實大才小用了,可他家世子爺領著觀風使的差使,既然路過了昆山小縣,確實不好過而不觀。
他家世子爺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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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縣衙。
黃縣尊又讓人悄悄叫了旺字房李士寬到縣衙,細細問清楚了李學棟和李文才兩家的過往過節,心裏有了數,和姚先生商量好幾處細節,隻等著李學棟回到昆山縣,就審理此案。
午後,李文華背著個大包袱走在最前,李學棟等人跟在後麵,剛下了船,就看到高先生拎著長衫前襟,一路小跑迎上來。
“我先跟你三堂叔講幾句話。”高先生衝李學棟擺了擺手,看向李文華道:“你大伯讓你趕緊回去,避著人,要是有人問,就講去臨海你大哥家了。”
“好,那我先回了。”李文華見高先生神情嚴肅,急忙將大包袱遞給李金珠,趕緊往李家集回去。
“出什麽事兒了?”李金珠的心提了起來。
瞧高先生這樣子,肯定出大事兒了!
“不是大事,沒啥事體,咱們先上車,上了車再講。”
高先生故作鎮靜的答了句,伸手拉過李學棟,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愛憐的撫了撫李學棟的肩膀,“別怕,沒大事,你現在是秀才公了!咦,小囡也去啦。”
高先生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李小囡。
李小囡被他看的心裏發慌,躲到大阿姐李金珠身後,隻露出小半邊臉。
“小囡……”李學棟心虛起來,下意識的想解釋。
“上車再講,趕緊走吧,咱們去李家集。”高先生拍了拍李學棟,帶著三人,往旁邊一輛大車過去。
大車隻有個竹頂棚,遮陽不擋風,舒適涼快。
上了車,李金珠再次問道:“出啥事體了?”
“沒什麽大事,你們不用急,肯定沒事,我見過縣尊了。”高先生一臉嚴肅的交待了幾句,頓了頓,才接著道:“你三堂伯李文才,往縣衙遞了份告發狀,講學棟這個秀才,是小囡替考出來的。”
“啊!”李學棟連驚帶嚇,臉都白了。
“別怕別怕!你看看你這孩子,你是秀才公了,這有什麽好怕的,你呀,這膽子太小。”高先生拍了拍李學棟,憐惜無比。
學棟這孩子是真好!
“那黃縣尊怎麽講?”李金珠的臉也微微發白。
李小囡緊挨著李金珠,垂著眼皮一聲不敢響。
“還能怎麽講?黃縣尊那樣的精明人,能相信這樣的胡說八道?我都講了,沒事,別怕。我已經跟縣尊講了你三堂伯想吃絕戶這事兒,他這是誣告,放心!”
高先生兩隻手抬起按下,抬起按下。
他家學棟雖說是秀才公了,可畢竟剛剛考中,還沒來得及經事兒,看把孩子嚇的。
唉,他這心裏,也有一點點亂。他那趟去縣衙,黃縣尊雖說一直笑著,和藹是和藹極了,可直到最後,一句磁實話兒都沒講!
“肯定沒事!”高先生加重語氣,“李文才這告發狀,是個人都知道這是胡說八道,黃縣尊英明著呢,別怕。你們聽我講正事兒。”
高先生挪了挪,對著李學棟和李金珠。
“你三堂伯遞告發狀那天,縣尊把我叫到縣衙,問你們跟你們三堂伯兩家的恩怨。
“隔一天,天都黑了,寬老太爺到家找我,他是從縣衙直接到我家的,講縣尊問的也是你們跟你們三堂伯家的恩怨。
“寬老太爺還講,黃縣尊聽到後來,十分感慨,講了句一定要還李秀才一個清白公道。這句話的意思,聽得懂伐?”
高先生從李學棟看向李金珠。
李金珠不停的點頭。
“我跟寬老太爺商量下來,寬老太爺得在李家集看著,我到這兒來等著你們,把事情先跟你們講一講。
“昨兒晚上,黃縣尊讓人捎了口信兒給我,讓我到這兒等到你們,陪你們去李家集。
“黃縣尊講,他打算在李家集審李文才告發替考這樁案子。
“族裏你們不用擔心,寬老太爺可不是簡單人兒,肯定都安排好了,你們別害怕,到時候,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我再跟學棟講講見官的規矩,學棟啊,你現在身份不同了……”
高先生挪了挪,麵向李學棟,仔細教導李學棟見了黃縣尊該怎麽自稱,怎麽答話。
關於科舉筆跡的事
以前要科舉當官,有兩件基本功,其一是官話,就是現在的普通話,其二就是要寫一筆上好的館閣體字,這個館閣體,可以理解為印刷體,而且還是宋體印刷體,科舉考卷,給皇上的奏折,公文往來,全部要用館閣體書寫。
這種館閣體,有好壞區分,但真的極難分出是誰的筆跡。
科舉考到舉人、進士這一級,考卷還需要專門的人謄抄一遍,以防萬一有人憑館閣體認出筆跡,畢竟,閱卷的人肯定都不是簡單人物。
秀才這一級一般不用謄寫一遍。
以前的學生,從上學第一天就要學習館閣體的字,所以,他們如果考不上,就可以去做一樣工作,抄書匠,抄書,也必須用館閣體,寫一筆上好的館閣體,是可以憑字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