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剁了!
從大理寺出來,祁文晏帶著他的卷宗,走了內宮方向趕著去麵聖。
又怕兩個小輩的節外生枝,便喊來他那個親隨,親自領著把兩人送出宮。
楊青雲想著祁歡最後大言不慚要求祁文晏幫她辦的那件事,有種被她領著一步登頂,瞬間走上人生巔峰的雲裏霧裏的那種不真實。
可是人在宮裏,又不好隨意交談……
一路上就欲言又止的時不時側目瞄她一眼。
祁歡也不理他,隻是目不斜視,規規矩矩的往前走。
一行人回到宮門處,那位武校尉仍還是一副熱情洋溢的模樣,隔著一段距離就主動打招呼:“大小姐回來了,這位小哥兒是祁大人親隨?將他們交予本官就行,我送他們出去。”
祁文晏的親隨,受他熏陶,與他性格極為相似。
他似也完全不好奇這位武將因何如此好說話,聞言,隻是恭恭敬敬對祁歡二人道:“大小姐,表公子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那小的便回去給三爺複命了。”
祁歡微微頷首。
他這才又對武校尉躬身作揖:“有勞大人。”
武校尉始終樂嗬嗬的:“好說好說。”
親隨轉身原路回去。
祁歡和楊青雲都知這宮門之內並非久留之地,也直接抬腳出宮去。
那武校尉卻居然親力親為,當真就親自引路送他們。
祁歡心裏有些無奈。
以她對顧瞻的了解,別說她都明著拒他了,就哪怕他二人之間真的私下有所來往曖昧,以他的為人,他也斷不會到處與人招搖亂說的,這對女子而言,畢竟是關乎名聲臉麵的事。
但應該也就是因為他平時的刻板內斂……
以至於就因為他的一點風吹草動,反而更容易就引起身邊人的關注和猜疑,從而引發軒然大波。
這位武校尉,明顯就是被他之前的那次作為誤導了。
可是依著這個古代的風俗,有關這方麵的事,大家又都不會當麵聊,言談之間也含蓄的不得了,這反而弄得她也不能當麵主動澄清了。
這能咋說呢?
告訴他,你誤會了?我跟顧瞻沒在搞對象?
或者說,顧瞻確實跟我表白了,但是我倆不合適,我已經拒絕他了?
這話說出來,怕不是要被譽為驚世駭俗了吧!
而且——
人家顧世子,難道不要麵子的?
她拒絕人家一次,人家事後也規規矩矩,並沒有死纏爛打,她要是反過來主動到處宣揚對方“被甩”的事跡,這就忒不厚道了。
所以,反正這裏的人說話都含蓄,那就互相含糊著打馬虎眼,總有一天等她與顧瞻各自有了歸宿,謠言也就不攻自破,這事兒便過去了。
祁歡略感糟心,心不在焉的又被送出了宮門。
“多謝武校尉了。”祁歡再次莊重了神色給他道謝,頓了一下,又再麵有難色說道,“另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我表哥今日在宮裏丟了塊玉佩,翡翠質地,鶴鹿同春的紋樣,雖然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我們也不敢特意驚動了宮裏的貴人去尋,可到底也是他佩戴了多年的。武校尉常在宮裏走動,能否勞您跟手底下親信之人交代一聲,方便的話就替我們留意一下,若能尋回,我們必有重謝。”
這事兒她明明已交代給祁文晏了,楊青雲一時未解她這因何又要再麻煩這位半生不熟的武校尉一趟。
不過出門在外,他依舊還是隱忍為重,沒有貿然多言。
而祁歡這話,本就是隨口交代了一聲。
卻不想,那武校尉依舊是熱情非常,反倒認真思索道:“這個是沒問題,要麽麻煩你家表公子將玉佩的具體形狀紋樣畫出來。我手底下一群粗人,單是口述,怕他們沒腦子分辨,您給畫出來,我拿給他們瞧上一眼,便是一目了然。”
“這樣也好。不過我表哥初入仕途,也不想為了一塊玉佩就弄得太過招搖惹眼了,這東西最後找到找不到的隨緣就好,您可千萬別聲張。”祁歡聞言,也未曾猶豫,又道:“武校尉明日幾時輪值當班?回去我表哥畫好了草圖,我叫人送過來。”
“您二位的顧慮,武某明白。”武校尉目光閃爍,嘿嘿笑道:“既然您不急在一時……府上兩位公子高中,您前麵不是說近期府上要擺宴嗎?武某沒別的嗜好,就是閑來貪杯,好喝兩口。我這厚著臉皮跟大小姐討張請帖,到那圖紙我親去府上拿?”
祁歡:……
我有那閑工夫特意給你送請帖,還非得再費事叫你過去拿張圖?
不過這事兒是她自己先主動招惹上身的,做了有求於人的事,現在反而不好反過來拒他。
祁歡於是笑笑:“好。武校尉家住哪裏?回頭我家裏定好了設宴的日子,我叫人把帖子和圖紙一並送去。”
誠然,這武校尉就是“欺負”她小姑娘,未必有應付無賴的經驗,這才插科打諢討個便宜。
此時聞言,便是麵上表情一僵。
反而——
略有幾分尷尬。
祁歡想的是沒錯,若是祁家都不嫌麻煩特意找人給他送請帖了,又何必叫他親自跑去府上再取什麽圖紙?
他倒是不覺得顧瞻會看上個腦子慢半拍的傻姑娘,賭的卻是姑娘家臉皮薄,畢竟祁歡是先有求於他的,被他反將一軍,即便她察覺自己是趁火打劫要請帖,也是不好意思回絕,按照常理也隻能含糊著給了。
現在,祁歡卻大大方方當麵點破了他意圖。
但同時……
她卻又毫不吝嗇的答應給請帖。
發現他耍心機,卻不動聲色,連氣惱都不曾?
嘖嘖,這小姑娘夠冷靜,夠心胸啊!
反正不要臉都已經不要臉了,武校尉幹笑兩聲,也厚著臉皮繼續豁出去了:“城南,永安坊,長福巷。”
“好。”祁歡仍是和和氣氣的含笑應了。
楊青雲也與他作揖道別,他表兄妹二人便轉身離去。
雲北跑過來,跟楊青雲稟報了一聲之前借蘇府人情帶祁歡進宮門的事。
楊青雲商賈人家出身,雖是從小就製定了人生目標要走官場的路子,可是耳濡目染,他交際應酬的能力也是一流。
當即親自過去,又當麵正式同黎管事道謝一遍。
寒暄過後,他也放棄騎馬,跟著一起上了祁歡的馬車。
宮門那邊,這一波當值的守衛都是武校尉手下。
等著祁家的馬車離去,就有人終於肆無忌憚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來:“頭兒,你這也太丟人了吧?哪有當麵覥著臉跟人家討酒喝的?不臊得慌嗎?”
武校尉卻是不以為意的揮揮手:“小兔崽子懂個屁,老子這討的是酒嗎?那討的可是人情世故。”
說著,竟還非但不以為恥,反而是一副頗為驕傲的神情,又轉身大搖大擺的走進門洞裏。
這邊,楊青雲坐到了馬車上,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正待要對祁歡發問,卻已經被她先發製人。
“表哥,你這趟進宮……中途是發生什麽事了嗎?可有跟什麽人發生衝突,或者是得罪人了?”祁歡臉上表情此時也早就嚴肅下來。
楊青雲的話盡數被她堵在喉嚨裏。
他一時被噎得難受,不免卡殼了一下,之後便是想也不想的搖頭:“怎麽會?我又不是不曉得今天這是什麽地方什麽場合,全程都是小心謹慎,從始至終,一步也未有和其他同僚分開,所有行動都是隨大流的。而且我們這趟進宮是為著答題做文章的,進宮直接就被內官帶去了文德殿麵聖,之後便是在那殿中一坐兩三個時辰,一動不動。”
為了盡可能的少惹麻煩,祁文景甚至特意指點了他和祁元銘,叫他們自昨日起飲食就務必清淡,然後少喝湯,少喝水。
雖然宮裏文德殿外準備了給他們更衣如廁之處,看是對於這些新晉的進士而言,有些人可能這輩子就這麽一次麵聖的機會了,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為此,楊青雲可是連單獨離開如廁都不曾的。
他自己也是絞盡腦汁回憶了無數次——
如果一定要說什麽人可疑,除了送他們出來的那幾個內官,然後就是路上遇到的那前後三撥宮女,兩撥太監了。
當時他們這一行人從文德殿方向出來,因為是一大群人,浩浩湯湯的,迎麵遇到的宮女太監全都隔著一段距離就自覺退到路邊,低頭讓路,等他們先行。
可如果真的是這些人裏有人手腳不幹淨,能做到讓楊青雲這個失主毫無所察……
這人也必非等閑,起碼該是個三隻手裏的行家了。
“這就奇怪了。”祁歡覺得自己多少可能有點被害妄想症。
遇到這樣雖然可以用“巧合”來解釋,卻明顯不合情理的事,她永遠不會第一時間去選擇相信巧合。
她擰眉看著楊青雲:“你們一行七十三人,他誰都不偷,偏偏隻順了你的?”
楊家豪富,楊青雲那塊玉佩確實價值不菲。
可是今日這批人裏麵,也不乏還有別的世家甚至官宦人家的子弟。
男人們貼身的配飾,通常一塊玉一戴就是一輩子,誰家都舍得花這個錢,遠的不說,就祁元銘身上的就不比楊青雲那塊差。
她這一股腦兒把所有該操的心都操完了,反而是把楊青雲心裏醞釀了多時的所有問題都瞬間澆滅了。
他突然便什麽也不想問,也什麽都不想說了。
隻是,重又恢複了那副爽朗不羈的模樣:“反正你這前前後後安排了數道屏障,就算不幸真的是有什麽人針對我,將來但凡他出招,都隻有自投羅網的份,別再想了。”
話到這裏,楊青雲突然表情一僵。
後知後覺的再次小心翼翼試探著觀察祁歡臉上表情:“你這一氣兒做了這麽些,就是為了請君入甕的?”
祁歡的表情依舊嚴肅。
她既沒有回避楊青雲的審視,也沒回避問題:“如果隻是個見財起意的偷兒,那我無話可說。可但凡這事就是有人刻意為之,還有後手……我的原則是,咱們不主動出手害人,旁人若是主動把髒手伸過來,那就剁了!”
少女的麵容寧靜,甚至於她的眼神裏也無絲毫戾氣。
就是這樣從容不迫的幾句話,於無形中霸氣側漏,殺氣騰騰。
楊青雲心中百味陳雜,卻唯獨不見慌亂。
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漂亮乖巧的小表妹,語氣平靜的說出這樣離經叛道的話來,真就很離譜兒。
可是就這麽個瓷娃娃一樣的人兒坐在麵前,卻是莫名叫人覺得踏實啊!
仿佛她說什麽,做什麽,都不違和,反而都是順理成章的。
楊青雲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又都是數次欲言又止。
同樣的,祁歡也沒懷疑他話裏的真假。
若說是他們祁家,可能在京城甚至宮裏,都是有可能得罪個把人的,可是楊青雲初來乍到,一身清白的,怎麽可能得罪人得罪到門禁森嚴的皇宮裏去了?
如果一定要說今天的宮裏有誰是對他存有敵意的,那……
就隻能是祁元銘了。
可是別說是祁元銘了,就算是她祖父老侯爺都沒這個本事把手伸到宮裏。
而且——
他們瘋了嗎?自家院裏發生的事,還能自行捂住了遮醜,去宮裏搞宅鬥?這是嫌命長,還是想破罐破摔,讓這座長寧侯府早點消失了清淨?
沒有嫌疑人,難道真就是個誤打誤撞的偷兒?
祁歡思忖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來。
最後,突然想起個事兒,就囑咐楊青雲道:“按理說以我母親的性子,她也不可能得罪到宮裏的人,橫豎這事兒都已斷絕了後顧之憂,回頭咱們就先別跟她說了,省得她也要跟著一起懸心。”
“好。”楊青雲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
隻是祁歡心不在焉,並未發現他的這一點反常。
兩人去了永嘉坊的宅子,與楊氏找來的匠人一起,商量了部分院落建築的改建計劃,一直忙到入夜才回。
這個點,府裏大廚房也隻有剩飯了,楊氏便帶著他兄妹三人都回了安雪堂用飯。
祁歡在外跑一天,累的都沒什麽胃口,將就著吃了半碗飯就先回去了。
楊青雲一個大男人,吃飯本該是不矯情的,可今天卻吃的格外慢些。
楊氏心領神會,又叫廚娘去多給他燉個湯做夜宵。
燉湯是需要時間的,他留了楊青雲在房裏等,自己趁這個工夫先把兒子哄睡。
可祁元辰平時睡覺很乖,隻要楊氏吩咐,他就乖乖跟著劉媽媽回廂房了,今天卻因為楊青雲在後院,死活的鬧騰,纏著楊青雲不肯去。
楊青雲是個好脾氣的,幹脆把他舉高高,抱著又玩了好一會兒,直接把他累趴,沒等著帶下去洗漱,就直接睡他懷裏了。
隻是小東西玩瘋了,睡著了還緊抓著楊青雲的袍子。
楊氏試了一下,沒能把他抱走,幹脆也就這樣了。
她坐回凳子上,正色問楊青雲:“是今日在宮裏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楊青雲這時卻仿佛已經忘了白天祁歡囑咐他的事,居然一五一十將宮中之事對著楊氏和盤托出了。
楊氏前麵聽得可謂膽戰心驚,一直又聽他講述了祁歡的種種臨時應對之法,抓著桌布的手指才慢慢放鬆了下來。
姑侄兩人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又神情陰鬱道:“會是承德宮的出手了嗎?”
“也許是,但也許隻是個巧合。”楊青雲道,神色之間卻是頗見憂慮,“表妹的種種處置得當,就算是她,問題也應該不大。主要是表妹托付祁三爺那件事……他真的會依言去辦嗎?”
“文晏那裏你不用擔心,他若不想辦,自會當麵拒了你們。既是他應承下來的事,就定是不會食言的。”這一點,楊氏倒是毫不懷疑。
楊青雲與她對視,眼中憂慮之色於是緩緩被惡意取代,一字一句道:“若是有了這一重保障,那我反而希望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