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回夢
接下來的幾天里,蕭煜就一直躲在東湖別院中閉門不出,除了偶爾會與謝思說說話,大多數時間裡就是參悟自己手中的天魔策。不過蕭煜倒是沒有太過苛求,只是抱著隨緣的態度,畢竟他很有自知之明,能有今天的成就,個人天賦和資質的作用微乎其微,努力也只是佔了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那可遇不可求的運道。
「可不都是說天道酬勤嗎?」東湖別院中一座延伸至東湖上的涼亭中,謝家小姐一邊煮茶,一邊對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子如是問道。
坐在她對面的正是蕭煜,在欣賞著她那讓人賞心悅目的茶藝的同時,回答道:「勤奮只是基本,在這個勤的基礎上,你還得有一個契機才行,就拿我來說,若是沒有娶了公主殿下的契機,不管我怎麼發奮圖強,頂多是成為一個修行者,最多是繼承無塵真人的衣缽,做一個道宗的鎮魔殿主什麼的,但永遠也成不了西平郡王,這就像悟道時的靈光一現,佛門說的頓悟,可遇不可求。」
這位讓眾多江南青年才俊的趨之若鷲的大家閨秀站起身,給蕭煜斟滿茶杯后,輕笑道:「聽說王爺精通佛道之說?」
蕭煜將手中的天魔策放到桌上,端起茶杯嗅了嗅,笑問道:「謝姑娘是想考教我嗎?」
謝思同樣給自己斟滿一杯,笑道:「小女子怎麼敢在王爺面前班門弄斧?」
蕭煜擺了擺手道:「這有什麼不敢的,謝姑娘有什麼招式都儘管用出來,蕭某全部接著便是。」
謝思雙手捧著茶托,低下頭去,等到再抬起頭來時,蕭煜發現她的眼神變了許多,少了很多世家女子的精明算計,多了些許的堅毅清澈,她輕聲問道:「王爺,你說人有沒有前世?」
蕭煜看著她的眼神,不知怎麼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略微沉吟后,半是回答也半是自言自語道:「道門神仙真人,求得長生不朽,稽首可叫大地浮沉。佛門菩薩金剛,證得九世輪轉,合十便是百丈法身。這是修行界中形容逍遙境界之上的一句話,佛門高僧可以輪轉九世,那麼想來是有前世這一說的。」
謝思幽幽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經常會做一個古怪的夢,我在夢中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應該也是某個世家的千金小姐,不過已經嫁作人婦,有夫君也有兒子,操持一家事務,我還沒出嫁,在夢中倒是先做了一回當家主母。」
蕭煜沒有作聲,只是靜待下文。
「那應該是一個初冬的時節。」謝思的眼中浮現出凄迷神色,「瑞雪紛飛,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雪,也從沒有經歷過那麼冷的冬天,那裡應該不是江南,因為江南不會有這樣的冬天。我置身於一個碩大庭院中,披著厚重的狐裘,院子里有棵臘梅,梅花朵朵,凌寒獨開,東風一過,滿園飄香。」
在提到那棵臘梅的時候,蕭煜臉色微微異樣,似乎想起了什麼。
謝思眼神凄迷,卻是一直望著蕭煜,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王爺,不知道你有沒有做過類似的夢?」
蕭煜平靜道:「我很少做夢。即便是做夢,也多半是金戈鐵馬,刀光劍影,很少會夢回當年。」
謝思輕聲道:「王爺是北地人士。」
蕭煜嗯了一聲,糾正道:「確切說應該是祖籍東都,成家立業於中都,現客居於江都。」
謝思嘆息一聲:「想必王爺是很熟悉東都的,我生於江南長於江南,在我夢中北地寒冬里的庭院,本應是一個很陌生的地方,卻彷彿已經在這兒生活很久,熟悉那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謝思露出陷入回憶的神色,「在夢裡,我更像是一個看客,以那位庭院女主人的目光審視著一切,卻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在那個夢裡的女主人,可以說是一個很幸福的女人,我可以感受到她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夫君,而非是兩個世家之間的冰冷聯姻,而且她還有一個叫做然兒的兒子。」
聽到這裡,蕭煜忍不住挑了下眉毛,問道:「那家人姓什麼?」
謝思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在夢裡她從來不喊自己夫君的姓名,就是面對自己的兒子,也只是稱呼乳名——然兒應該是她兒子的乳名吧。」
蕭煜笑了笑,猶豫了一下后說道:「然字,同燃,燃者,火也。而且亞聖曾言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用然字做乳名,看來這家人也是書香人家。」
「興許是吧。」謝思輕聲說道:「正所謂禍兮福之所伏,福兮禍之所倚,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種生活沒有持續太久。雖然女主人的父親和夫君都在朝中為官,但是女子卻並不怎麼關心朝政,只是隱約知道朝堂上出現了什麼變故,自家男人大約是可以更進一步,但一個不慎,也會跌落萬丈深淵,永世不得翻身,所以男主人最近這段時間很少回家,即便是偶爾回家,也是在府中宴請賓客,大醉酩酊。即便女主人只在府中足不出戶,也知道府外的風聲卻越來越緊,其實在她看來,官位大小並不怎麼重要,只要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就好了。」
蕭煜緩緩道:「可男子多半是不會這麼想,我記得有位大儒在年輕的時候就曾說過英雄豈可為紅顏折腰的話語,對錯姑且不論,男子心思倒是可以從中窺出一二。」
謝思看了他一眼,問道:「王爺也是如此?」
蕭煜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謝思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這個夢到此就戛然而止。蕭煜也沒有再多問什麼,而是將話題轉開道:「我的外祖當年雖然是在東都做官,但祖籍卻是江都人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方家老宅應該是在秦淮河畔,要不你陪我過去看看?」
秦淮河畔自古就是達官顯貴、豪閥世族青睞的定居之處,稱之為寸土寸金也不為過,甚至比起京城居大不易的東都還要更勝一籌,方家能在此處安家,當年底蘊可見一斑。而方家因太子一案被滿門抄斬之後,這處老宅被充公發賣,只是有人買下這座老宅后,卻一直沒有入住,任其荒廢。在遍地高門大閥的秦淮河畔,荒廢的方家老宅反而自成一景。
如此「享譽盛名」的地方,謝思這個自小長在江南的謝家千金,自然有所耳聞,問道:「咱們什麼時候去?」
蕭煜說道:「我會讓張九霄提前準備一下,咱們明天過去。」
謝思點點頭,說道:「那我先回去了。」
蕭煜伸出手,示意請她自便。
待到謝思離開后,蕭煜拾起桌上的天魔策,望著謝思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此時東湖別院門外,一輛來自道術坊的馬車緩緩停下。
車廂中,杜明師盤膝而坐,雙手置於膝上,閉著雙眼輕聲道:「唐姑娘,你即便不怕被投入鎮魔井中,落得一個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也要為令妹想想才是,萬不可一時衝動,做出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坐在杜明師對面的唐聖月臉色蒼白,沒有半分血色,冷笑道:「巍巍道宗卻如此下作行事,就不怕天下人恥笑?」
下車前,杜明師輕笑道:「成王敗寇,這點道理不懂?你若是想要找貧道報仇,那就好好活著,等到蕭王爺做了皇帝,再去吹吹枕邊風才能管事。」
唐聖月沉默了一會兒后,嫣然一笑道:「杜真人大恩,小女子沒齒難忘,杜真人等著小女子日後報恩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