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生而知之
一個巨大的浪潮打在沙灘的礁石上,激起無數白色水霧。一具隨波逐流的屍體隨著海浪被衝上海灘。
過了不知多久,這具躺在細細砂礫上的「屍體」突然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睜開雙眼,望著映入眼帘的藍天白雲,愣愣出神。又是過了許久,他才坐起身來,看著自己手腕上那串已經露出裂紋的佛珠,臉色陰沉道:「好一個道宗首徒秋葉,也難怪日後做了掌教真人。」
生而知之的少年人,此時本該在衛國碧游島搬弄唇舌,可是自從江都事敗的消息傳來之後,他斟酌再三,還是決定離開衛國,在鷹衛的護送下,返回東都。
他乘船一路疾行,除了一次不得不停下補充淡水,從頭到尾沒有耽擱一點時間,可即便如此,在快到直隸州的時候,還是被追上了。來人不是他預料中的西北暗衛,而是在東南一帶經營千年之久的道宗,由道宗首徒秋葉親自帶人,一路銜尾追殺,他的隨行鷹衛幾乎全軍覆沒,若不是秋葉有意留他性命,恐怕現在他已經在海里餵魚。
蕭瑾恨恨道:「豎子,一幫豎子,蕭煜你本該與林銀屏一起死在徐林二十三萬大軍的鐵蹄之下,可你為什麼沒有死?你若是死了,現在的蕭烈就應該是大周皇帝,而我就是大周皇太子!你若是死了,草原戰事失利,與你緊密相聯的秋葉也該被青塵大真人抓住機會徹底打壓,永世不得翻身,在掌教真人飛升之後,成為一個傀儡掌教而已。」
「可是……你為什麼不死?」蕭瑾已經是滿目猙獰。
過了好一會兒,蕭瑾才平靜下來,喃喃自語道:「蕭煜,字明光,祖籍東都,蕭烈長子,正室方氏所生,不足弱冠而喪母,性情偏執乖戾,惡乎烈,為烈所不喜。正明三十九年,出使草原,平定紅娘子之亂。正明四十年,擅自稱王,同年為大都督徐林所敗,與其妻林氏自決於王庭金帳。黃龍元年,被封為豐悼公,黃龍五年,又追封為豐悼王。」
「難道真是一因一果,已是天定,多了我這因,所以變了他的果,他非但沒死,還大敗徐林,進駐中都,成了名副其實的西北王。「
蕭瑾艱難起身,準備離開這兒。
就在這時,有負劍的青衣道人踏波而至。
秋葉淡然道:「今日貧道算是大開眼界,終於知曉什麼叫做生而知之,也難怪蕭煜與諸多前輩對你如此重視。」
蕭瑾笑了笑,揉了揉臉頰,感慨說道:「按正理說,自己生而知之這件事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可我大意了,被別人瞧出端倪,合該有今日之難。」
說到這兒,蕭瑾停頓了一下,凝視著秋葉的雙眼,說道:「秋葉真人,你可想知道自己日後的命數?」
秋葉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後搖頭道:「師尊也不敢妄談他人命數如何,你又安敢如此大言不慚?」
蕭瑾臉上的笑意越發濃烈起來,「看來真人不是不想,只是不信而已,既然不信,聽聽又何妨?權當是小子胡言亂語罷了。」
秋葉沒有說話,而是重把蕭瑾新審視了一遍,此子先是遊說劍宗,后又遊說衛國世家,到了現在,還要來遊說自己,倒真是縱橫謀士的風範了。
蕭瑾自顧說道:「我也沒想到竟然會勞煩秋葉真人大駕,畢竟真人已經重掌權柄,早已不是前幾年那個四處漂泊的秋葉。還是說,真人漂泊太久,已經忘了頤氣指使是個什麼滋味?」
秋葉道:「道門中人,本就該貴身賤外物,你既然要胡言亂語一番,就休要說這等無用之話。」
蕭瑾點頭道:「想必真人已經知道我去衛國一行的目的,無他,遊說大劍仙上官仙塵而已,我也曾在私底下對這位大劍仙言過命數一事,日後他會與掌教真人先後飛升,不過結果卻大不一樣。」
秋葉問道:「如何不一樣?」
蕭瑾笑道:「掌教真人得生,上官仙塵會死。說到底還是二十年前的那場修行界劫數,掌教真人與上官仙塵算是始作俑者,只不過掌教真人隱身幕後,勞心,而上官仙塵站在台前,勞力,這直接殺人的因果,自然要比間接殺人要多一些。飛升之時有大劫,過剛則折,上官仙塵殺戮無數,殺劫纏身,隕落於煌煌天威之下,也在情理之中。」
秋葉繼續問道:「上官仙塵如何說?」
蕭瑾搖頭道:「他什麼也沒說。看來是不信天命,只信手中三尺青鋒。」
秋葉問出了關鍵問題,「師尊飛升之後,道宗又如何?」
蕭瑾笑道:「真人耐心等到那一天自然知曉。」
秋葉也笑起來,不過夾雜著些許冷意,「怕我聽完之後翻臉?」
蕭瑾毫不掩飾地點頭道:「我為魚肉,真人為刀俎,自然如此。」
秋葉不以為意道:「貧道有的是手段讓你乖乖開口。」
蕭瑾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兒是個精細活,興許裡面沒有什麼魂魄,只有一糰子漿糊,打碎了腦袋就什麼也沒有了。」
秋葉輕皺起眉頭,「你不怕?」
蕭瑾大笑著反問道:「我為什麼要怕?」
秋葉臉上露出一絲厭憎之色,「果然是蕭煜說得潑皮無賴性子。」
蕭瑾冷笑道:「蕭煜早該死了,即便沒有死,你們這對好友,恐怕也是貌合神離吧?」
秋葉沒有說話,只是一伸手,掌中有劍氣自生。
蕭瑾平靜道:「按照原本的軌跡,你被青塵大真人徹底打壓,即便成為下代掌教真人後,也被徹底架空,直到青塵大真人坐化,才以百歲高齡得掌道宗大權。」
秋葉面無表情,掌中劍氣越發濃郁。
蕭瑾乾脆坐在地上,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不信,畢竟現在蕭煜沒有死,你們倆並騎入中都,正是意氣風發時,他做了名副其實的西北王,你也重新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道宗首徒,再說這些確實沒有太大意思,可你想過沒有……」
秋葉冷然問道:「想過什麼?」
蕭瑾伸出手指在自己身前的沙灘上寫下四個字,在最上面的是天下二字,在天下兩字下面,一個人字,一個仙字。
秋葉一笑置之。
蕭瑾繼續寫下三個字,是一個人名。
一直臉色平靜的秋葉臉色微變。
蕭瑾又寫下崑崙兩字。
秋葉終於忍不住失聲道:「你如何知道?」
蕭瑾搖頭道:「不可說。」
秋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掌中的劍氣徹底散去。
蕭瑾笑了笑,伸出手掌抹平了這些沙地上的字跡,抬頭望著秋葉道:「真人可是信了?」
秋葉默然不語。
「真人若是放我離去,我日後定有相報,不過真人一定要趁早,這世道在變,若是晚了,一些我知道的事情恐怕就不作數了。」
秋葉低下頭,問出了自己最後一個問題:「姑且信你,那最後是誰做了皇帝?」
蕭瑾先是一愣,繼而嘆息道:「秦顯這個小皇帝自然是難逃一死,然後便是蕭烈立蕭周,年號黃龍,后十年裡,幾乎一統中原,於黃龍十年遠征后建時,宿於錦州靜覺寺,黃龍十年六月初二,原本駐紮於北都的牧人起千里夜襲靜覺寺,夥同佛門中人在靜覺寺誅殺蕭烈,繼而進取東都,挾持蕭帝,牧人起自封攝政王,黃龍十八年,牧人起卒,其婿査莽篡權,逼蕭帝退位,改國號大新,年號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