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謀議
「他這個樣子是做給誰看!」陳煥之怒氣沖沖地摔了一個琉璃杯,「誰不曉得他刻薄寡恩,連親爹都要反目,現在倒是扮出一副孝子模樣!」
無塵大真人的頭七已經結束,眾賓客被分別安置於各峰客房中,而道宗弟子也各歸其位,此時在鎮魔殿補天闕內,只有陳煥之和塵葉兩人,陳煥之摔了一個前朝的琉璃杯似乎還不解氣,又抓起旁邊的一隻白玉聽風瓶,作勢欲摔,一直沒有言語的塵葉終於是開口道:「行了,你這些年的修心功夫都去哪了?我心中有數。」
陳煥之放下手中的聽風瓶,余怒未消的問道:「師兄你怎麼說?」
塵葉靠著紫檀椅背,雙手食指交叉置於小腹上,輕聲道:「他這個樣子到底有幾分真心,我不好說,但是我知道他是要做給掌教真人看,做給道宗看,也做給天下人看。一個上位者太沒有人氣,不好,尤其是剛上位不久的上位者,若是太過刻薄寡恩,非但外人不會投奔,就是自己人也容易離心離德,更不用說儒門聖人所謂的天下歸心了。他既然有志於天下,就絕不會讓自己被扣上一頂刻薄掛恩的帽子。」
陳煥之冷笑道:「他也不照照鏡子,就看他那個刻薄模樣,還想裝重情重義?」
塵葉平靜道:「蕭煜是不是重情之人,你我說了不算,只要掌教真人認可,天下之人認可,不是也是。」
陳煥之坐到塵葉對面的椅子上,哼聲道:「看掌教真人的態度,對他這番表演是極為滿意的。」
塵葉擺了擺手道:「他與秋葉相交甚密,掌教真人就算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給秋葉幾分顏面,畢竟秋葉是掌教真人親自選出的正統接班人。」
原本有望在二十年後成為新一任鎮魔殿主的陳煥之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師兄,你真不去爭上一爭?」
塵葉沉默片刻,苦笑道:「爭得過嗎。」
鎮魔殿位於掌教殿東側,而掌教殿西側是道藏殿,再往外,便是微波浩渺的天池,天池一望無垠,雖然比不得碧波湖之浩大,但位於世間最高之處,自有一番天上之水的獨到氣勢,水質清澈,魚游其間,更有仙鶴異禽徘徊於水面。此時有一艘小船泛舟於天池之上,船上之人與其說在欣賞這雪峰之上的天地奇觀,倒不如說是有事相談,取天池之幽靜罷了。
在靠近岸邊的地方,建有數座浮於水面之上的道閣,琉璃做底,雕樑畫棟,四角飛檐如雄鷹振翅,閣內裝飾淡雅,但在細節上又處處彰顯不俗,天上宮闕不過如此。此時一群青年人正在道閣中賞景,他們當中小部分是道宗弟子,大部分則是隨長輩前來弔唁的年輕子弟,還有數位中年道士,則是負責引領客人的知客道人。
天池之景自然引得眾人一陣陣讚歎,不過都天峰並不是供人遊覽的名山大川,自然不會讓客人泛舟其上,此時眾人在道閣中只能望水興嘆,進寶山而空手回的惋惜之感,更是引得不少人為之喟嘆,此時再看那葉只承載了兩人的扁舟,未免就有些刺眼。
一名姿容艷麗的女子瞥了自己身旁的男伴一眼,男伴面上露出一絲無奈之色,不過還是硬著頭皮起身對知客道人道:「道長說天池之上不能泛舟,可那又是何故?」說話間他指向那艘礙眼的小舟,同行之人也是流露出一分不平之氣,人心自古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知客道人搖頭笑道:「那是首徒的船,卻是沒有這個限制。」
聽到首徒二字,閣內眾人臉上的不平之色已經不見,而問話的男子更是訕訕一笑,不再多言。道宗首徒,便是道宗未來的掌教,算是都天峰的半個主人。有些地方,客人不能去,主人卻是能去。
輕舟無風而動,以天池為背景,如水墨山水之間的點睛一筆,已是入景如畫。
那名艷麗女子望著小舟,喃喃自語道:「不知道是誰能與首徒同船共游,難道是那位名列四大美人之首的慕容?」
與秋葉同船的自然不是慕容,而是蕭煜,兩人均已踏足天人境界,故而眾人只覺舟上有人,卻看看不到人在哪裡。此時兩人皆是身著白衣,對坐於小舟之內,中間安置了一個紅泥小火爐,因為在停靈的四十九日之內,所以火爐上煮的卻不是酒,而是茶。
「你此番大張旗鼓前來,只是為了祭奠無塵師叔,還是另有所圖?」秋葉輕啜了一口手中所捧清茶,如是問道。
蕭煜只是雙手捧茶慢飲,沒有答話。
秋葉繼續說道:「是鎮魔殿主還是天璇峰主?你總要定一個下來才是。」
蕭煜將手中茶杯放下,望著秋葉道:「我記得道宗有條規矩,叫做非內門弟子不為真人,非真人不為大真人,非大真人不為峰主。我連內門弟子都不算,還談什麼峰主之位。」
所謂內門弟子,說白了就是出家弟子,比如說無塵、青塵等大真人,都是內門弟子,而外門弟子,便是俗家弟子,比較有名的便是江南道門的杜明師,慎刑司司主等人,相比出家弟子,俗家弟子雖然自由一些,可以保留本來名姓,不用守許多清規戒律,亦能成家娶妻生子,但卻要止步於相當於真人位的天師位,終生不得大真人之位,更無望峰主與掌教大位。
蕭煜接著說道:「大鄭官場上有一句話,叫做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靠著恩蔭上位的官員,終生無望大學士之位,登閣拜相更是水中泡影,如果說道宗就是大鄭朝廷,那我在諸位大真人眼中,就是一名恩蔭上位之人,諸位大真人絕不會讓我就任峰主之位的。」
秋葉問道:「你要拿鎮魔殿主之位?」
蕭煜搖頭道:「鎮魔殿主雖然權重,但鎮魔殿內部派系林立,我貿然進去,很有可能討不了好,而且西北事務繁雜,我也沒有太多精力顧及這邊。」
秋葉皺眉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蕭煜正色道:「我此番前來,除了祭拜與我有授業之恩的無塵大真人,還是要助你一臂之力。」
秋葉蹙眉疑惑道:「我?」
蕭煜反問道:「你佔據了名分正統,可為何青塵大真人還能與你相爭?」
秋葉一愣,接著回答道:「一則是他修為高絕,再則……天樞峰是七峰之首。」
蕭煜撫掌道:「這就是癥結所在了,你雖然有下代掌教之名,比起峰主還要高上半分,但卻沒有半分掌教之實,掌教真人在世時尚好,掌教真人離世后,你當如何?單憑這一個都天峰就能壓下其他七峰?」
秋葉臉色微微變化,不知是否因為想起了蕭瑾所言的緣故。
蕭煜將手伸出小船外,手掌翻覆間清茶被倒入水中,沉聲道:「不知真人可曾聽聞,掌教真人在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我觀之真人仍舊根基淺薄,恐是難與青塵大真人相抗衡,所以,真人要以首徒之尊代掌天璇峰主之位,方能在掌教真人離世之後有一方立足之地,乃至日後總掌道宗全教。」
秋葉悚然一驚,杯中之茶竟是被抖出幾分。
蕭煜將雙手置於火爐之上,笑道:「早年見真人時,最佩服真人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每逢大事有靜氣,怎的如今關乎己身,就要患得患失?」
秋葉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道:「百歲方得掌教,其間有七十年不自在,貧道未能看破,豈能不生出畏懼之心。」
蕭煜呵呵笑道:「真人且寬心,不過豎子之言,蕭某還待日後與真人共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