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遺孤

  卻是正當周氏坐在堂屋裏一心彷徨的時候,盛姣姣出了堂屋就在院子裏看樹,如今齊家的院子籬笆已經被拆了,正是準備做個大院子,所以一些土木與白灰,都被買了來,堆放在了齊家的院子裏。


  齊橈推搡著周大爺正要遠去,齊漳卻是回來了。


  他帶著譚小劍,身後跟著幾個神情惶恐淒楚的孩子,每個都隻有蓮心那麽大,甚至還有比蓮心更小的。


  周大爺隔了老遠,就看到了齊橈,他急忙轉身,不再想要強行進入齊家,而是跑到了齊漳的麵前,一疊說了起來,又滿臉氣憤的指了指站在屋簷下的盛姣姣。


  屋簷下的盛姣姣,輕輕扇動著團扇,挑眉看著。


  齊橈的小臉上全是氣憤,跑過來大聲的說著什麽,譚小劍脹紅了臉要拔箭,被齊漳攔住了。


  因為隔了太遠,盛姣姣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麽,就隻見齊漳朝著周大爺拱手行禮,讓譚小劍與齊橈一起,將周大爺給架走了。


  架走的。


  盛姣姣笑了,一臉明媚的看著齊漳自遠處走近,她問道:

  “阿兄,你方才都同周大爺說了些什麽?”


  “阿兄說齊家現在是姣姣兒當家,我在軍中事忙,家裏一切全憑姣姣兒做主。”


  齊橈走入了院子,身後跟著一群孩子,一邊往屋簷下走,一邊又指著身後的這群孩子說道:


  “我帶回來幾個孩子,姣姣兒,這幾個孩子,隻怕得勞你安頓了。”


  “這麽多.……”


  看著雜亂的院子裏,站著的這十幾個孩子,盛姣姣將手中的團扇放在身後,一眼掃過去,問道:

  “都是哪裏來的?”


  “是戰死弟兄們的遺孤。”


  齊漳臉上爽朗的笑,在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顯出了一抹沉重的痛色。


  盛姣姣愣了愣,過了許久,才是怔怔說道:

  “打仗,哪裏不死人的呢?”


  就沒有不死人的戰爭。


  既然會死人,就會有遺孤,而在治壽郡的遺孤,十有八九祖上都是因打仗死的。


  齊漳嗯了一聲,沉重道:

  “他們的阿爹因為守護治壽郡戰死,阿娘有的改嫁了,有的家裏實在困難,大多同蓮心的阿娘一個想法。”


  就是,舍棄姑娘,保全兒郎。


  畢竟生存下來的資源有限,一個普通的家庭,哪裏來的那樣多的口糧養活這麽多的孩子。


  尤其是在治壽郡這樣的地方。


  頓了頓,齊漳又說道:

  “我答應過他們的阿爹,若是他們英勇殺敵,我將照顧他們的孩子,撫養這些孩子長大成人,阿妹,阿兄不能食言。”


  他說著時,眼神有些抱歉的看著盛姣姣,如今齊家是盛姣姣當家作主,他想撫養這些戰爭遺孤,就一定要先得到盛姣姣的同意。


  隻聽齊漳有些討好的繼續道:


  “我知道家裏賺錢不容易,阿妹也十分辛苦,可是姣姣兒,若是我不管他們,在我手底下參軍的弟兄們會如何想我?下回他們再去拚命,必定瞻前顧後,不肯慷慨赴死了。”


  “我知道的,我並沒有說不管他們。”


  盛姣姣往前走了兩步,用團扇輕撫前方的風,笑道:


  “隻是,阿兄,咱們可是要醜話說在前頭的,齊家不養閑人,你看咱們的四少爺如今也在做活,齊家裏裏外外都要人打掃,這些個孩子來了咱們家,吃好穿好,每日再上半天私塾,有銀錢拿,但要做丫頭小廝的活兒,阿兄應了我,往後來多少孩子,咱們家都養得的。”


  既是戰爭遺孤,那斷沒有賣身為奴這樣的說法,可是齊家與譚家如今都缺人使,事兒越來越多,齊家人就連端茶倒水也要親力親為,那可做的事兒就太多了。


  處處照顧不周,處處捉襟見肘。


  再者,將來齊漳與譚戟都是要做大將軍的人,盛姣姣萬不敢在外頭買人伺候他們,還不如養些家仆,從小培養他們的耿耿忠心,不必那些屬國死士更好用嗎?


  齊漳一聽盛姣姣同意了,麵上十分歡喜,不管她提什麽條件,隻要齊家願意養這些孩子,他全都應承。


  又是看向這亂七八糟的院子,齊漳問起了建私塾的情況。


  “私塾與我們家的院子、譚家的房子一起動工,約莫也就這幾日了吧。”


  盛姣姣回著,又道:


  “這次黃土村、黃石村與黃果村三座村子的爺們兒都被我請了來幫忙,工錢按日結算,娘子們也請了不少,主要是負責爺們兒的飯菜,我原想同周大爺商量著,將水泊邊的十幾畝地包給周家去種,但是周大爺不願意,便想著,幹脆給牛菊家裏吧。”


  她說的有些絮叨,齊漳聽了會子,一點話都接不上,便尋了個借口回房看書了。


  原先盛姣姣沒有支棱起來的時候,齊漳還要時不時的操心家裏的大小事情,大爺的肺咳,四佬的讀書寫字,時時都有操不完的心。


  可是自從齊家不知不覺由盛姣姣代為主事之後,齊漳這才發現,家裏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被都盛姣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這讓他有了更多的時間關注在軍營裏。


  因而時間長了,他就發現姣姣兒說的這些事情,似乎已經離了他很遠很遠,遠到他聽起來一點興致都沒有。


  還不如回房看書實在。


  待他一走,牛菊便來了齊家。


  她看著院子裏那幾個被蓮心帶了出去的小兒郎與小姑娘,問道:

  “姣姣兒,這是哪裏來的孩子?”


  “我大哥哥回來了一趟,說是他們的阿爹都死在了戰場上,這些孩子沒有人照顧,因而帶回來由齊家養著。”


  盛姣姣回應著,又笑看著牛菊,問道:


  “怎麽著?你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我大哥哥的?”


  “什麽呀,我當然是來找你的。”


  站在院子裏的牛菊紅了臉,她如今幫著齊家做活,一日三頓都在齊家吃著喝著。


  因而身子被盛姣姣的水洗滌著,竟然也頹去了原先的黑黃色皮膚,不知不覺的長成了小麥膚色了。


  整個人的身材,由原來的壯實,也蛻變成了勁秀,看起來竟與當年的齊大姑娘一般,有著一種野性的美。


  隻是她在說著要找盛姣姣的話,眼睛卻往齊漳的屋子瞟去,嘴裏又說道:

  “我是來問你,今年的地打算怎麽種,我阿娘說要等著齊家肥地了之後再種地。”


  因為林子的擴大,實際牛菊阿娘所開墾的那塊藥田,就在出了林子後不遠的地方。


  她在齊家的樹林子邊上,也就是牛家的地皮上麵,開了很大一塊藥田。


  還沒化雪時起,牛娘子每天都在精心的侍弄她的藥田,可是眼看著雪都化了,盛姣姣還不肥地,可把牛菊給急壞了。


  這幾日許多動作快的人家,已經開始翻地裏的土了,但是齊家忙著改修房子,種地的事兒還沒有個說法。


  牛菊阿娘便硬要牛菊來問問盛姣姣的章程,她還等著種藥材發財哩。


  等著齊家肥地的目的,就是為了借齊家的水土,養活她開的藥田,這是去年入冬之前就說好了的事。


  “還等著我們家做什麽?牛娘子要是急的話,不如從我家買些種地寶回去,自己想怎麽肥,就怎麽肥。”


  盛姣姣笑著,將牛菊領進堂屋坐著。


  剛一坐下,蓮心便帶著幾個小丫頭,手中端著紅漆木托盤進了堂屋。


  托盤是由蓮心端著的,她讓幾個小丫頭跟在她的身後看她是怎麽做的,等她給盛姣姣和牛菊上完茶,又將幾個小丫頭帶了出去,教她們上茶的規矩。


  盛姣姣端過茶盞,笑看著一副大丫頭派頭的蓮心,再看向牛菊。


  牛菊的心思不怎麽細膩,隻意外齊家如今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卻也沒有更多的心思深思。


  聽盛姣姣如是說,牛菊有些猶豫的問道:

  “這個種地寶是明哥從外地帶回來的,聽說統共就隻有這麽幾罐子,我若是用了.……”


  去年入冬前,盛姣姣就說過了,牛菊替她養羊,她給牛菊開工錢,牛菊自己養的羊,也盡可以把羊毛、羊奶、羊肉什麽的都賣給盛姣姣。


  賣羊的錢,盛姣姣是另算給牛菊的。


  倘若牛菊阿娘要開地種草藥,種起來了,盛姣姣也收牛家的草藥。


  隻要牛菊阿娘的草藥品質好,不管種什麽,盛姣姣來者不拒。


  但問題是牛菊阿娘一點信心都沒有,她還沒開始種,就覺得自家地裏的這個草藥,肯定沒有齊家種出來的好。


  盛姣姣直起腰身來,略搖了搖頭,對牛菊說道:


  “哎,沒事,我最近聯絡到了幾個貨郎,都是我二哥哥曾經的人脈,說是可以替我們從南邊兒帶幾罐種地寶過來,如果我們長期大量的要,他們也能想到辦法呢。”


  這時候的盛姣姣,實際已經打定主意,要賣齊家的屎尿了。


  沒有別的,實在是因為,她太缺錢了。


  且她說謊其實素來都是真假參半,鄂坨等貨郎的確是在幫盛姣姣帶種地寶入治壽郡。


  之前是想著讓大娘子的娘家周家,去包種水泊邊的那十幾畝地,盛姣姣多少還是存了些幫襯的心思的,她會讓周家地裏的莊稼長的又多又好。


  所以早在之前,盛姣姣就同鄂坨訂了許多種地寶,打算給周家去肥土,這些種地寶當然隻是明麵上的。


  如果盛姣姣不找點借口出來,怎麽解釋齊家與周家的地,長出來的莊稼又多又好?


  因而種地寶隻是一個幌子,實際上盛姣姣是將齊家的屎尿打包了,當成種地寶給周家用。


  她算到了開頭,卻沒算到結果。


  結果就是,周家並不想自食其力,靠種地發家致富。


  周家隻想分齊家的股份。


  那盛姣姣幹脆另辟蹊徑,賣“種地寶”生財。


  而此時,牛菊聽說盛姣姣有門路可以拿到種地寶,雙眼都冒光了,她伸手,握住了盛姣姣的雙手,高興道:

  “既然是這樣,姣姣,我家買,無論多高的價格,這個種地寶我家都買了。”


  “不貴的,不過都是用來肥土的,得多用幾次才行。”


  盛姣姣思索著,給牛菊報了個價格,很適中,保證牛娘子堅持用上半個月,這地就肥了。


  而後,她又同牛菊說起,讓牛家包種水泊邊上那十幾畝地的事情。


  牛菊一口應承下來,喜滋滋的回家去,同阿娘說起種地寶與包種地的事兒。


  哪裏知道,聽完了牛菊的話後,牛娘子同意了從齊家購買種地寶,卻是死活不同意,包種水泊邊的那十幾畝地。


  “無妨,並不少賺的,齊家如今同許多貨郎的關係都還不錯,想讓他們從南邊兒帶些種地寶來,並不是什麽難事,隻要有了種地寶,加上水泊邊的那些地,咱們家想不豐收都難。”


  牛菊竭力勸著阿娘,那十幾畝地啊,都是在水泊邊的黃金地段上,別人家想要種,都還沒有的。


  牛娘子拍著桌子衝牛菊吼道:


  “究竟是你老糊塗了,還是我老糊塗了,你不想想,水泊邊的地那麽好,姣娘為什麽要給你去種?她必定也沒把握能把那十幾畝地種好,才想著包給別人家去種的,你啊你啊,如今你是種了姣娘的毒,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了。”


  其實牛娘子一定要把地開在齊家的樹林子邊上,就是因為信了風水一說。


  在這個貧瘠的邊疆地帶,卻被齊家硬生生的種活了一片樹林,這不是風水好是什麽?

  一定是運道降臨到了齊家的頭上,這一年的齊家,哪裏都好,齊漳的仗越打越厲害,齊家的女人越長越白嫩漂亮,齊家的錢也越來越多。


  就連齊大爺的身子骨越來越硬朗,去年眼瞅著要不行了的身子骨兒,過了一個冬,竟然一聲都沒咳了。


  所以村子裏的人都說,挨齊家越近,風水就越好。


  牛娘子固然在等齊家肥地好播種,可風水也同樣很重要,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種地寶還要重要。


  所以水泊那麽遠的地方,再是黃金地段,牛娘子也不去種。


  牛菊站在牛娘子的麵前,低著頭,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跺腳道:

  “姣姣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怎麽可能會害我?我們家有這樣的日子過,哪樣不是姣姣幫襯著,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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