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談崩
老家主是一個高瞻遠矚的人,早就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盤子的道理,南方固然是大本營所在,但若是只是守著那一畝三分地洪清會永遠都是地頭蛇,而不會成為過江龍,在北方辛辛苦苦打造的十九個分會就是灑下的種子,若是能生根發芽便可形成南北相輔相成之勢,試想一下洪清會在北方做生意需要跟北洪門合作,可若是這些分部都強大起來又怎麼會需要北洪門呢?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老家主也沒有想到自己百年以後這些北方的分會們就開始自立爐灶了,天高皇帝遠,誰還能沒個小心思,與其做洪清會的小嘍啰倒是還不如自己做一方大哥。
若是老家主剛剛去世的那一年洪清會能有個大智大勇的元老殺到北方以雷霆之勢掌控這些分部,那麼說不定洪清會依舊堪稱強大,但可惜大家都盯著自己籃子里的雞蛋,小小的一個江城都足夠斗一輩子了誰還顧得上北方?於是這才釀成了如今尾大不掉的局面。劉建作為洪清會「北方十九虎」之中的其中一虎,對郝家有多少忠誠度只怕是還有待商榷,但這一趟我不得不去,若是不能藉助劉建的力量提升自己的價值,那麼北洪門遲早會把我連皮帶骨吃個乾乾淨淨。
劉建坐著自己的車,白景騰開著一輛從車行租來的車,沒辦法,關大美人的座駕還在維修廠度假,想要完全恢復到以前的模樣只怕是難度有點大,所以我們只能自己租車了,可憐如今不大不小也算個人物了,卻連車都買不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檔次低了丟臉,檔次高了買不起,租車是最實惠的選擇,從頭到尾沒心沒肺的白景騰就沒有對我的身份露出半點的敬畏,反而還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我,這種感覺就好像我是個動物園的猴子他是遊客在外面觀看一樣,實在是讓我心裡頭膈應於是說道:「看啥看?還能看出一朵花來?」
白景騰恬不知恥的說道:「看一看堂堂洪清會大哥怎麼會長成這德行。」
我咧嘴笑道:「別,說長相咱談不上俊美但至少也是個陽剛,你眼神不好不會審美我不怪你。」
白景騰搖頭說道:「我又沒說你長得丑,自卑的人才對長相這麼敏感,你別太在意暴露了內心發虛。我主要說的是你這人,真不像是什麼大人物,我都懷疑劉建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眉頭微皺:「怎麼就不像個大人物了。」
白景騰說道:「感覺,我跟小人物混的多,所以習慣了小人物身上的感覺,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不一樣的小人物,卻從不會認為你骨子裡就是個大人物,生來就是王侯的貴公子跟白手起家成就一代王侯的人還是有些差距的,我能分辨的出來。」
他的話讓我心頭一驚,看了一眼似乎只是隨意說著的白景騰我燦爛笑著:「歪理邪說少在這丟人,傳出去也不怕別人罵你傻逼。」
白景騰甩了甩頭隨便一笑,後面坐著的我卻是冷汗連連,也就是這世界上沒多少像是白景騰這樣的怪物,不然還給不給我這種冒牌貨活路?
分會沒我想象的那麼闊氣,畢竟根子都是南方的,能在北方立足已經是不容易,想要氣派輝煌難度太大,再者說據我了解在北方的這十九個頭頭腦腦裡邊劉建其實排名倒數,別人靠著底子發家致富,劉建卻是吃著老家主給的老本毫無開拓,經濟決定實力,這麼多年過去差距也就逐漸的拉開了,我們開車進入了市中心,劉建在這邊經營一家酒店,五星級,算是他的招牌產業了,裡頭吃喝玩樂一條龍,待客的客房會議室自然也有,選了個不算嚴肅格調輕鬆的房間我們靠在鬆軟的沙發上,有人端茶過來,我喝了一口,說道:「雨前茶的味道。」
劉建點頭,來到了自己的地盤他仍然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我感覺他並沒有刻意掩飾的意思,給我的感覺就是不親近也不遠離,給足了尊重但別指望我什麼都聽你的,這種情形實在是有些複雜,我不覺得是因為我打了他不成器的兒子所造成的後果,肯定是劉建本身內心就充滿了複雜,他帶著疏遠的笑容喝了口茶:「江城不是什麼出好茶的地方,但是我跟了老家主很多年,他從不喝龍井,鐵觀音大紅袍等赫赫有名的名茶,曾經記得有人從南陽的老茶樹那裡摘得二兩比金子還要珍貴百倍的茶葉孝敬給老家主,考慮到其價值老家主也就慢慢品了,喝完之後私底下跟我說還是江城的雨前茶好,我那時候很納悶不覺得這貧苦老百姓喝的廉價茶葉有什麼特別的味道,直到來了北方好多年偶然有一次喝道雨前茶才明白老家主的心境,這茶葉裡頭有家鄉的味道,喝的時候能讓人忘掉北方的豪邁殺氣,想起江城的和風細雨,六朝煙水氣都在這幾片茶葉梗裡頭。」
白景騰也不在這裡只有我跟劉建兩人面談,咀嚼一番他的話語之後我很給面子的喝了幾口,笑著說道:「人只有在離家很久的時候才會思念家的味道,從江城到長安,其實就是幾小時的航程,但卻隔著千山萬水,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尤其是有的時候明明知道了自己就很難再回去,心裡頭就更加不痛快了。」
他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望著我的目光忽然間帶著幾分誠懇:「長安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放下茶杯自己倒滿,溫和笑著:「建叔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小時候我記得你還抱過我,那時候沒什麼映像因為我爸身邊的人太多,後來長大了明白事了再懷念這些對我親熱的長輩發現他們要麼不在了,要麼就對我冷漠了,有的還想弄死我,恨不得扎個小人詛咒我郝正出門被車給撞死,大學裡頭的文青老說人生就是走著走著就變了,走著走著就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以前我不知道什麼東西最珍貴,現在明白了,是人心,人心隔肚皮,我爸活著的時候人心是好的,是滾燙的,我爸死了人心就變黑了,冰冷了。」
劉建自然不會聽不出來我話語中隱藏的意思,江城人說話就喜歡拐彎抹角打機鋒,原因倒不是大家喜歡勾心鬥角,只是這種方式相對儒雅一點就算談不攏了表面上也是一團和氣,若都是提著刀子大聲呵斥談的火冒三丈可不就拔刀拚命了嗎?這可不是什麼好的選擇,他沉默了好久看著我的眼睛終於是收起了虛偽的笑容:「北洪門截殺你的事情我不知情,我的人被幹掉了,他們拿著信物迎接了你們,你出事之後我還派人找過,可惜沒有結果。」
我轉動著茶杯緩緩開口:「這話我信,你要是真想弄死我現在也不會好好跟我說話,建叔,我尊重你是個長輩,我想請你說句真心話。」
劉建腮幫子動了動,沉思少許說道:「老家主對我的恩情我至今都記得。」
我嘆息一聲:「你知道我不想聽這個。」
劉建眼裡掠出一抹痛苦之色:「阿正啊,江城的洪清會都變了,北方的洪清會比那邊更兇險一萬倍,我沒有辦法將我手上擁有的東西全部移交給你,這是我的身家性命,也是我的底線。」
我的手指敲打著玻璃桌面:「意思也就是說你雖然不殺我但是也不想接納我,寧願我在外邊混著被北洪門像是打狗一般活活打死?」
劉建沉默:「也許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呢?」
我露出笑臉:「這種話只能用來欺騙小孩子,沒有想到建叔的也變得心黑了,當真是給我好好上了一課,好吧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跟我一起來長安的人現在怎麼樣?」
劉建深吸一口氣:「據我所知沒死。」
我得到了自己滿意的回答,問劉建要了一斤雨前茶葉就此告辭。
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獃,許久之後從隔壁的房間里緩慢走來一個老態龍鐘的身影:「看吧,我可沒有騙你,郝正現在鋒芒畢露野心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