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項無解的難題(下)
對於這個時代的鍊金術師來說,鋁毒藥劑可能比較陌生,但是對於曾經輝煌燦爛的上古文明來說,那卻是一種非常惡毒和有效的暗殺手段。
梅林?艾弗里利用挎包裡面的幾瓶成品藥劑,迅速勾兌了一瓶特殊的溶液,然後靜置了一會。等到水晶瓶裡面的藥劑開始咕嘟咕嘟的冒起氣泡,並且呈現出腐敗的深綠色,艾弗里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是外用的解毒劑,塗抹在維羅妮卡夫人的傷口上,會起到一定緩解效果,並且幫助我最終確認毒素的成分。」
這瓶臨時勾兌的藥劑看上去實在是詭異醜惡,散發出來的氣味也讓人不敢領教。巴斯滕首席導師和黑爾德蘭會長全都皺起眉頭,就連愛德曼男爵也忍不住露出了懷疑的目光。
「臨時調製的東西嘛,就是有些意想不到的缺點。」艾弗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髮,為自己這瓶賣相異常糟糕的作品解釋起來,「但是效果不會有錯,只要是秘銀詛咒,這份解毒藥劑就一定能夠起到明顯的作用。」
看著維羅妮卡臉色越發蒼白,而且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之中,也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愛德曼男爵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拿軟布來。」他對侍女們吩咐說,「我要親自給維羅妮卡的傷口塗抹藥水。」
目送著愛德曼男爵的身影消失在幔帳後面,巴斯滕首席導師第一個開口抱怨,「鐵大師,你實在是太冒失了。」老藥劑師連連搖頭,語氣混雜著不滿和擔憂的意味,「你的老師或許教導過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鍊金術知識,但是這不意味著你應該冒這麼大的風險。」
黑爾德蘭會長苦笑了一下,用緩和得多的語氣補充說,「首席導師的意思是提醒你,荊棘男爵閣下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哪怕是我們這些藥劑師公會的高層人物,一旦激怒了他,依然很難得到生命保障。」
艾弗里的心裡微微泛起了溫暖的感覺。無論這兩位年長的融金術導師曾經對鐵大師抱著什麼想法,在此時此刻,他們的確在為一個年輕人的冒失舉動而憂心忡忡。
「兩位,不用擔心,那瓶藥劑即使不能讓維羅妮卡夫人馬上清醒過來,至少也會起到一些比較明顯的效果。」他微笑著向兩人解釋起來,「秘銀詛咒只是一種很不常見的毒素罷了,並不是非常難以緩解……」
一陣毫無疑問蘊含著欣喜情緒的嘈雜聲轟然而起,一名侍女跑出幔帳,朝著艾弗里深深鞠躬。「感謝諸神!您的解毒劑非常有效,感謝您,鐵大師,維羅妮卡夫人醒過來啦!」
巴斯滕首席導師驚訝得險些把椅子弄翻,以和他的歲數絕不相符的敏捷動作站起身來,「解毒劑的效果居然這麼驚人?」他不敢置信的連連搖頭,看著艾弗里的目光也多了許多不好準確描述的複雜情緒。
黑爾德蘭會長的驚訝程度並不比首席導師差多少,不過一貫威嚴鎮定的表情倒是讓他顯得冷靜許多。「鐵大師,這麼說來,維羅妮卡夫人已經轉危為安了嗎?」他用帶些試探的語氣詢問說。
「只是暫時緩解了一些癥狀,減輕了一些痛苦而已。」艾弗里搖了搖頭,「如果只是秘銀詛咒的話,那瓶解毒劑應該能夠讓維羅妮卡夫人脫離生命危險,但是從整體表現出來的癥狀推測……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解決的麻煩。」
第二名侍女跑出幔帳,表情顯得沒有那麼興奮了。「鐵大師,還有兩位導師大人,夫人嘔吐了,臉色又變得很差,男爵閣下請三位馬上給夫人進一步診斷。」
三人對視一眼,急忙朝著白色涼亭走了過去。兩名侍女為他們掀開幔帳,露出半倚在床鋪上的維羅妮卡夫人,以及將她半抱在懷裡的愛德曼男爵。
維羅妮卡夫人的容貌十分出色,即使是剛剛從昏迷之中蘇醒過來,嘴唇紺紫,汗水涔涔,依舊明艷得教人不敢直視。在愛德曼男爵的幫助下,她用虛弱的聲音向兩位老藥劑師依次道謝,最後把目光放在了梅林?艾弗里的身上。
「我是鋼鐵公爵之女,維羅妮卡?波士頓,鐵大師,您比我想象之中更要年輕。」她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以諸神的名義,請您告訴我……我究竟還有多少時間?」
「或許幾十年,或許上百年?這並非我可以回答的問題,夫人,只有永眠之神才能為您做出解答。」艾弗里的語氣比面對任何人的時候都要溫和,「導致您傷病惡化的主要原因已經找到,而且我恰好有辦法能夠解決這個麻煩。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夫人,您曾經用儲金術儲存了多少種煉金藥劑?」
「大概是……6種吧。」維羅妮卡夫人略微思考了一會,有些不太把握的回答說,「為了在圍獵之中獲得一個好成績,我事先進行了比較充分的準備。鋼鐵守護、極速藥劑、鷹眼銳視、荊棘之禮、偏轉之風,還有……還有一種,我有些記不清楚了。」
「應該是不朽生命吧。」黑爾德蘭會長插口說,「從維羅妮卡夫人您的傷口裡,我提取到了青鋼的成分。」
「青鋼是已知煉金金屬之中性質最溫和的,為什麼還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呢?」愛德曼男爵顯然也懂得很多融金術知識,說不定還是一位出色的藥劑師。當然,沒人能夠清楚的知道鎮守帝國西境的荊棘男爵究竟有幾張底牌,那是考文垂城邦維持半獨立地位的根本秘密。
「從聖山流淌而下的潔凈之水是生命的源泉,能夠洗滌軀體,祛除病痛,但是灌進肺部的話也會讓人喪命。」艾弗里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副指尖上鑲嵌著金屬薄片的特製手套,「秘銀詛咒會在一瞬間讓所有鍊金術效果失效,包括儲金術、熔金術,也包括以融金術調製而成的煉金藥劑。被還原成金屬粉末的煉金藥劑未必都能造成糟糕的後果,但是幾種摻雜在一起的話,就是最複雜和最惡毒的毒素了。」
戴著特製手套的右手輕輕貼近維羅妮卡夫人的手臂,隨後淡淡的藍色波紋宛如漣漪一般激蕩開來。「測金術?」愛德曼男爵的眼底迅速泛起了醒悟的光芒,「原來是這樣,用強化后的測金術分析毒素的性質,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黑爾德蘭會長掩飾不住自己的沮喪,苦笑著介面說,「不只是您,城主閣下,我們這些人也都沒有想到。兼習測金術的藥劑師已經非常少了,我們習慣於讓專業探礦者來分析融金術材料的成分,已經很久沒有人親自動手分析了。」
「所以諸位的融金術才會停滯不前。」愛德曼男爵冷冷的放言,「或許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藥劑師公會沒有在內部公開這個秘密,但是幾乎所有能夠追溯到帝國建立時期的古老家族都很清楚,只有充分掌握了測金術的鍊金術師,才有希望跨越宗師的那道天塹。」
話音一落,愛德曼男爵舉起右手,掌心綻放出一團柔和的藍光。雖然與艾弗里利用錫合金薄片強化的方式有所不同,但是巴斯滕首席導師和黑爾德蘭會長全都察覺到標準測金術的獨特波動。
「原來是這樣!」巴斯滕首席導師的表現極為激烈,他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用力之大,所有指節都顯現出異樣的蒼白,「原來是這樣!天才,哈,天才!苦苦追尋契機的五十年啊,我浪費了五十年的時光,那些傢伙……那些傢伙就這麼冷眼旁觀,只要他們稍加提點……」
「那麼藥劑師公會恐怕早就不得不為您加上一把長老坐席了。」黑爾德蘭會長的語氣顯得有些低落,「首席導師閣下,您知道的,那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
巴斯滕首席導師愣了足足半分鐘,頹然坐下的時候,身上那股與年齡不符的銳氣和活力全都消失了。老人格外虛弱的嘆了口氣,閉上雙眼,似乎什麼話都不想再說,什麼事都不想再做了。
愛德曼男爵和黑爾德蘭會長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但是隨後,他們的注意力就被艾弗里吸引過去了。
「煉金之神莫提在上!」年輕的藥劑師突然跳了起來,一把將還剩半瓶的藥劑掃落在地,「把那些藥劑統統擦掉,然後用清水洗滌傷口,直至不再流出帶有甜膩臭味的膿液。」
他大聲吩咐那些手足無措的侍女,然後迅速轉過身來,「我犯了個錯誤,男爵閣下,沒有把病人的情況徹底摸清就貿然動手了……維羅妮卡夫人此前究竟接受了什麼治療方式?為什麼秘銀詛咒的毒素的活性非同一般?簡直就像是擁有了生命一樣?」
愛德曼男爵的神色立刻變得鐵青起來,「從中午開始,維羅妮卡接受了很多次治療。一開始辛哈里進行了切開傷口的放血療法,然後是包紮傷口和口服解毒藥劑,維羅妮卡的傷勢沒有好轉,反而漸漸陷入昏迷,我這才派人去請藥劑師公會的諸位導師前來會診。」
「我是傍晚之前趕到的,帶著許多煉金藥劑,但是並沒有貿然給維羅妮卡夫人使用。」黑爾德蘭會長略一回憶,字斟句酌的補充說,「巴斯滕首席導師比我早到了兩個小時,給夫人使用了中和類的藥劑,都是他親手調製的導師級藥劑,阻止了傷情的迅速發展,但是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中和類的藥劑……」艾弗里焦慮的彈動兩下手指,「還有沒有剩下的?殘液就行,我想看一下。」
剛才一直一言不發的巴斯滕首席導師突然哼了一聲,從隨身挎包里掏出一瓶藥劑,扔給艾弗里,「我認為不應該是中和藥劑的問題,不過……鐵大師,你仔細看看也好。」
艾弗里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打開那瓶藥劑,輕輕聞了聞味道,又掏出一根水晶試管傾倒了幾滴,略微進行測試之後,把藥劑重新塞好塞子。「這瓶藥劑沒有問題,但是殘液呢?會不會有人在首席導師閣下的藥劑裡面下了毒?」
這個猜測令眾多侍女全都臉色慘白,但是愛德曼男爵沒有顧忌她們的情緒,厲聲下令,要求達拉斯管家照辦。中年管家的工作效率很強,很快就把五個使用過的藥劑瓶子全都收集齊全,放在了艾弗里的面前。
艾弗里依次對殘液進行了測試,每個瓶子裡面的液體都散發出純澈而平和的光芒,沒有雜質,沒有毒素,沒有任何可能發生異常反應的成分。德本?巴斯滕首席導師的手法和技巧已經近乎完美,除了沒能跨過那條天塹之外,簡直和一位融金術宗師沒有什麼區別了。
這真是個無解的難題。艾弗里再次陷入沉思。他臨時調製的藥劑已經解除了秘銀詛咒的主要威脅,然而有些為時過晚,如果是午後就成功解毒的話,只需要針對維羅妮卡夫人的虛弱狀況加以彌補,接下來就等著傷勢自然癒合就可以了。
但是現在,秘銀詛咒的威脅已經解除,但是那些煉金藥劑形成的怪異毒素卻異常頑固狡猾,而且還針對解毒藥劑的成分發生變化,導致原本的解毒藥劑變成了強化毒素效果的催命藥劑。
簡直就像是毒素擁有了智慧和生命一樣。
這樣的毒素已經超過了梅林?艾弗里的能力範圍,或者說,超過了任何一位導師級鍊金術師的能力範圍。在許多古老的鍊金術典籍上都有關於毒素變異的記載,其中變異成彷彿具有智慧和生命的毒素被稱為「煉金之殤」,除了那些最負盛名的融金術大宗師之外,還從來沒有過救治「煉金之殤」的成功記錄。
無論是手握大權的帝國重臣,還是威名顯赫的騎士統帥,甚至頭戴寶冠的尊嚴王者,一旦身中煉金之殤,又沒有得到宗師級藥劑師的及時診斷和治療,結果全都是喪了性命。這樣的事情不止留下過一兩次記載,以至於在諸多歷史著作之中,煉金之殤也被稱為「死神的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