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無解之傷,汲取靈魂
在一處滿是灰塵和蛛網的廢棄建築之中,梅林?艾弗里給垂危的黑翼死神迦娜恩萊斯進行了一次簡單的檢查。
看得出來,在陷入昏迷之前,迦娜恩萊斯曾經經歷過一連串激烈而險惡的戰鬥。相比之下,與維克托頭領的那番交手根本算不上什麼,哪怕沒有因為刀劍相撞而傷口綻裂,迦娜恩萊斯也撐不了多久了。
雖然迦娜恩萊斯身負普通人根本無法承受的重創,但是她身上最大的問題不是受傷,而是傷口感染。艾弗里檢查了位於迦娜恩萊斯肩頭、上臂的撕裂傷和腹部的兩處貫穿傷,眉頭越來越緊皺,最後簡直變成了一道深深的峽谷。
「維克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晚上我們才見到過一次毫髮無損的黑翼死神。」艾弗里有些躊躇的開口說。
「是的,閣下,您沒記錯。」維克托頭領毫不猶豫的回答說,「宴會還沒結束,您就提前退場,準備返回藥劑師工會。然後因為龍?馮德里克的通風報信,我們躲開了一次卑鄙的伏擊。」
「依你看,那次伏擊是不是出自迦娜恩萊斯的手筆呢?」
「絕不可能,黑翼死神只會正面對敵,從不搞陰謀詭計。」維克托頭領坦然的搖著頭,「不過她也很難完全擺脫干係,因為伏擊計劃帶有濃烈的九頭蛇家族的味道。卑鄙、無恥和冷酷的味道。」
「伏擊最後莫名其妙的失敗了,除了龍?馮德里克的通風報信,還應該有其他人參與其中。否則我想不到他們冒著激怒荊棘花家族的危險,燒掉考文垂好幾個街區的理由。」艾弗里一面思考,一面說出了自己的判斷,「迦娜恩萊斯應該就是傷在那些人的手裡,傷勢很重,而且感染非常嚴重,簡直就像是在炎熱夏日裡耽誤了一個星期的樣子。」
維克托頭領湊上前來打量了一下,點了點頭說,「我見到過這類傷口,腫脹泛綠,帶有腥臭的腐爛味道,哪怕得到妥善的處置,傷者也多半熬不過來。」
「只是腐敗感染的話,倒還不算什麼大問題。」艾弗里嘆了口氣,用一根精巧的水晶試管貼近迦娜恩萊斯肩頭的傷口,另一隻手輕輕按壓,擠出幾滴臟紅色的腐血。「來點光亮,你仔細觀察一下這個。」
維克托頭領打了個響指,一團溫和的白光出現在面前。這算不上什麼熔金術技能,只是一個小把戲而已。「我可不太懂融金術,閣下,您讓我觀察什麼……」
他的聲音突然中斷,就像是被刀子切了喉嚨一樣。
臟紅色的腐血彙集在水晶試管底部,在白光的照耀下,宛如沸騰一樣不斷冒著氣泡。剛剛離開傷口的時候,腐血散發出來的氣味就很難聞,短短十幾秒鐘之後,腐敗的味道濃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簡直就讓人感到置身於墓穴之中一樣。
艾弗里用一根手指堵住了試管口,阻止了腐敗味道的蔓延。然後打開隨身的挎包,從裡面取出好幾種煉金藥劑。「試試看吧,我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感染,簡直就像是存在生命一樣。」
維克托頭領雙眼驟然睜大,「有生命的毒素,您是說,煉金之殤?」
艾弗里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是的,很像是煉金之殤,只不過表現出來的癥狀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說不定是煉金之殤的某個沒有留下記載的變體。」
艾弗里拿出了三種導師級的煉金藥劑——強效凈化、強效解毒和造血源泉——先後滴入試管,結果不算出乎意料。前兩者滴入后沒有發生任何反應,彷彿滴進去的不是導師級煉金藥劑,而是清水一樣。造血源泉滴入之後,整根試管都震動了一下,緊接著大量氣泡從管底猛烈生成,形成混濁惡臭的泡沫咕嘟嘟向上冒起。
泡沫即將湧出管口的時候,艾弗里飛快的一揮手,把試管拋了出去。試管還未落地,早就做好準備的維克托頭領就箭步衝過去,把一整罐秘銀粉末撒在地上。
腐血流淌而出,遇到秘銀粉末立刻發出呲呲異響,而且升騰起濃烈的霧氣,彷彿把冷水滴入了燒得火紅的鍋子。這股霧氣看上去極為混濁,泛著紅黃摻雜的噁心顏色,實際上腐敗的味道卻算不上濃烈,甚至比腐血剛剛從傷口流淌而出的時候還略好一些。
「果然不是普通的感染,而是煉金毒素造成的類似效果。」得出結論之後,艾弗里的臉色依然很不輕鬆,「秘銀的性質比較獨特,與其說是熔金術金屬,還不如說是反熔金術金屬,這種不知名的毒素與秘銀詛咒的效果完全相反,接觸之後立刻發生中和反應,說兩者完全沒有關係,恐怕連略懂融金術知識的人都無法說服啊。」
「秘銀詛咒……」維克托頭領怔了一下,「那不是維羅妮卡夫人身上的毒素嗎?」
「秘銀詛咒本身不算是毒素,而應該算是一種效果特殊的煉金藥劑。只不過這種藥劑對於儲金術使用者極為致命,尤其是導師級儲金術師,身體裡面往往儲存著十幾種效果不同的金屬溶液,被秘銀詛咒消除效果之後,這些金屬溶液相互混合,形成極其複雜和難以解決的重金屬中毒。」
維克托頭領撓了撓頭髮,「如果撒圖姆藥劑師在這裡就好了,艾弗里閣下,我實在是搞不太懂您的意思。如果秘銀詛咒是煉金藥劑的話,您所說的這種不知名毒素應該算是什麼呢?」
「我的描述不太準確,不是毒素,應該也是一種煉金藥劑。」艾弗里苦笑著攤開雙手,「秘銀詛咒的主要效果是消除,而這種煉金藥劑的主要效果是極化,如果使用恰當的話,可以使金屬溶液的效果提升一個大等級。」
「難道是死亡爆發?」維克托頭領猜測說,「在德克薩斯,很多治安官身上都帶著這麼一種特別的煉金藥劑,能夠讓他們爆發出遠遠超過真實水平的可怕力量,然而代價也同樣極為沉重,使用之後還能夠活下來的人不足十分之一,而且幾乎全都永遠失去了熔金術能力。這種藥劑被我們自由戰士稱之為死亡爆發,真正的名字不得而知。」
艾弗里沉默了一下,有些勉強的點了點頭,「確實是很形象的描述,死亡爆發……我應該沿著這條線索思考一下,說不定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但是這需要時間,一星期,十天,或者半個月,都有可能,迦娜恩萊斯恐怕已經沒有時間了。」
維克托頭領眼底流露出些許憐憫,不過不算多,無論如何,他的心底還是埋藏著一些對於明尼蘇達城邦飛翼部隊總隊長的恨意。
「作為堂堂的黑翼死神,這處葬身之地真是寒酸吶。」維克托頭領一面感嘆,一面把短刀插回鞘內,「艾弗里閣下,既然她已經沒救了,我們還是馬上離開比較好。鐵錨餐館那邊可能已經把消息傳了出去,即使是您不畏懼流言,也最好不要讓人抓到太過明顯的把柄。」
「傳消息?傳什麼消息?鐵大師在鐵錨餐館用餐期間,遭到不明身份的刺客行刺,險些受傷?」艾弗里的目光顯得有些冰冷,「那些人最好不要做傻事,荊棘花家族正好缺少一個釋放怒火的目標呢。」
維克托頭領略一思忖,贊同的點了點頭,「您說得對,鐵錨餐館很難擺脫勾結刺客的嫌疑,他們現在應該是巴不得沒有傳出任何流言蜚語,絕不會主動跳出來,暴露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之下。」
「至於迦娜恩萊斯,我確實沒法解決她身上的毒素,不過至少還可以幫助她拖延一下時間。」艾弗里說著,取出一瓶濃縮煉金藥劑,那是他為了治療維羅妮卡夫人研究出的失敗產品,以激發生命力的方式對抗毒素,失敗的理由並非效果太弱,而是太強。
服下這瓶藥劑之後,無論傷勢多麼沉重,都會因為全部生命力被凝聚激發而清醒過來,甚至還能恢復一部分行動能力。清醒的時間依據服用者的剩餘生命力決定,不過最長也不會超過十分鐘時間。
煉金藥劑通常都需要口服,不過在艾弗里看來,霧化后吸入可能效果會更好。橘黃色的煉金藥劑在他的掌心蒸騰成一團顏色相同的濃霧,然後在精神力的引導下,緩緩滲入了迦娜恩萊斯的身體。
濃縮藥劑見效極快,幾次心跳的間隔之後,迦娜恩萊斯就發出了一聲痛苦而虛弱的呻吟,緩緩睜開了雙眼。
很少有人能夠在這麼近的距離上看到黑翼死神的雙眼,與這位飛翼部隊總隊長張揚厲烈的性格恰恰相反,那是一雙溫和的天藍色眸子,彷彿能夠看透人心。
維克托頭領短刀出鞘,站在艾弗里身後嚴陣以待,上唇的小鬍子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著。
這並非多此一舉的過分謹慎。很多人在剛剛恢復意識的時候,都會因為昏迷前的敵對意識而暴起傷人。但是迦娜恩萊斯不同,她的眼裡沒有熊熊戰意燃燒而起,也沒有冰冷酷毒的情緒流露,黑翼死神只是靜靜地躺著,眼神從迷茫逐漸清醒過來。
「你……就是鐵大師?」黑翼死神的聲音有些虛弱,語氣平靜得彷彿不知道死亡已經迫在眉睫,「我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是你救了我嗎?」
「我沒能力救您,迦娜恩萊斯總隊長,現在的每一秒鐘,對你來說都分外寶貴。」艾弗里直言不諱的回答說,「我用煉金藥劑激發了您的剩餘生命力,勉強壓制住了您體內的毒素侵蝕,請您告訴我,是誰把您傷成這副樣子?」
迦娜恩萊斯嘴唇扭曲了一下,似乎是個很失敗的微笑,「還會是誰?海德拉子爵麾下的九頭蛇,毒性真是非常了不起啊。」
「聽上去像是發生了內訌?」艾弗里的語氣多了一絲諷刺的味道,「海德拉子爵究竟想要做什麼?他為什麼要找到我?相信在我們見面之前,您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見面之後我也不知道你是誰,鐵大師,我只覺得你年輕得有些過分了,和傳說之中降服了煉金之殤的准宗師級藥劑師的形象一點都聯繫不起來。」生命力的持續燃燒,讓迦娜恩萊斯的體力有所恢復,她已經有力氣撐起身體,說話的聲音也接近正常了。
「但是我認出來了你身後的這個傢伙,懸賞兩萬銀布里的重要通緝犯,叛國者的十二位核心頭領之一,廢鐵鎮的幕後掌控者,維克托?巴爾巴斯先生。」
「承蒙您背得出這一連串頭銜。」維克托頭領語氣乾巴巴的開口說。「不過對於最後一個頭銜,我只能表示謝絕,廢鐵鎮已經毀在了您和您的部下手中,我相信經過那場戰火,沒有幾個人能夠僥倖活下來。」
「對於叛國者,帝國從不寬恕。」迦娜恩萊斯針鋒相對的表示,「他們或許各有各的理由,但是在維護帝國律法的大局面前,這些理由都不成立。」
維克托頭領從鼻子裡面噴出一股氣,不過沒有繼續反駁。他現在已經算不上自由戰士的一員了,當然沒有必要和一位瀕死者做口舌之爭。
艾弗里乾咳一聲,勉強把話題拗了回來。「維克托頭領和我同行是有理由的。不過我想聲明一點,我絕不是反抗軍的一員,在兩個月前,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廢鐵鎮這個地方。」
迦娜恩萊斯沉默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說,「我相信,鐵大師,以你展現出來的能力,無論曾經犯下多麼可怕的罪行,得到帝國****都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叛國者一方根本不知道你的底細,不然的話,我們在廢鐵鎮碰上的就不會只是一個戰車奧拉,而是邪民七梟雄裡面至少三位了。」
維克托頭領贊同的點著頭,讓艾弗里再次苦笑起來。「好吧,請容我再提醒一下,您的時間非常寶貴,迦娜恩萊斯總隊長,我想知道,為什麼九頭蛇衛士會襲擊您?」
「這就和你最近做出的壯舉有關了,鐵大師,您成功降服了煉金之殤。不,或者說,我率隊出發的時候,您應該還沒有拿出那份令人震驚的煉金藥劑,只是有人傳來消息,向海德拉子爵指出了這種可能。」
「襲擊維羅妮卡夫人的刺客,是海德拉子爵派出來的?」艾弗里頗為震驚,下意識的瞪大眼睛。「諸神在上,他這是要挑起城邦之間的公然對抗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總之海德拉子爵在這件事情上面不可能毫無干係。」迦娜恩萊斯的聲音開始虛弱下來,生命力正從她的身上迅速流失,原本因為情緒舉動而微微泛紅的面龐也變得異常蒼白。
「我奉命找到你,帶走或者殺死你……鐵大師,如果沒有了你的插手,維羅妮卡夫人一定會喪命,接下來的事情,我猜不到,但是海德拉子爵絕對不是想要製造城邦之間的衝突,一定還有隱藏著的更深的目的。」
「既然是這樣……迦娜恩萊斯總隊長,您有沒有興趣狠狠的報復回去?」艾弗里微笑起來,話題終於引導到了他可以隨口問出這件事情的時候了。
「你有辦法讓我親手報復?鐵大師,如果你剛才沒有說謊的話,我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幾次呼吸了。」迦娜恩萊斯現在每說出一句話都很艱難,聲音更是微弱到幾乎聽不清楚,只不過煉金藥劑的效果還未徹底消失,她的頭腦依舊清醒。
「我沒法消除您身體裡面的陌生毒素,時間太緊迫了,而這種毒素來勢兇猛,已經讓您的身體全面崩潰。」艾弗里儘可能語氣平和的解釋說,「迦娜恩萊斯總隊長,我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用一個容器汲取您的靈魂,妥善保存,然後為您製造一具新身體,再把靈魂裝進去。」
迦娜恩萊斯這次足足沉默了好幾秒鐘,才字斟句酌的詢問說,「……會有什麼影響?靈魂裝進新身體之後,我還是我嗎?」
這番話的邏輯顯然有些混亂,不過艾弗里聽懂了迦娜恩萊斯的擔憂。「當然,您還是您。身體方面或許在最初會出現一些不適應,但是記憶和性格都不會有什麼變化。」他一面說,一面指了指維克托頭領。
「您瞧,維克托?巴爾巴斯先生有什麼改變嗎?」
迦娜恩萊斯勉強抬起頭來,看了看維克托頭領,「原來……是這樣,難怪九頭蛇衛士曾經保證……你已經死在他們的手裡,這麼說起來,九頭蛇衛士控訴布魯弗萊學院的布里克技術長與叛國者勾結,也是事實嗎?」
「您還是真喜歡刨根問底……」艾弗里鬱悶的嘆息一聲,「請您快點做出決定吧,總隊長,如果您死了,我恐怕難以成功把您的靈魂完整的汲取出來。」
這是一句連艾弗里自己都不清楚真假的威脅。撒圖姆藥劑師和維克托頭領都是死得不能再死,記憶和性格似乎也沒有出現重大缺失。迦娜恩萊斯當然更是無法判斷真假,艾弗里話音一落,她就立刻點了點頭。
「我別無選擇,鐵大師,我不懼怕死在戰場上,那是身為戰士的榮耀,但是我無法忍受自己死於陰謀。」迦娜恩萊斯躺平身體,緩緩閉上雙眼,「開始吧,無論您的真名是惡魔還是邪神,我都把自己的靈魂交給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