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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何青分開后,石中披著大衣,身子微微躬起,緩緩朝家的方位走去。腳步刻意的減緩,直接導致原本二十分鐘即可到達的路程,石中硬生生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走完。
石中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確定了時間后,再看向自己的家,暗道「快十點了,她怎麼還沒睡?」
石中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張琴。事實上,石中之所以慢慢挪動回家的腳步,多半還是因為害怕,或者說是不願意回到冷冷清清的家,見到冰冰涼涼的張琴。與之相比,他寧願多在這冬夜的寒風裡多走上一會兒。至少,雖然寒冷,但卻沒有那麼多的煩惱。
「哎。」石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該來的,終歸會來。想躲的,到底還是躲不了。」他抬起腳,極不情願的朝樓梯走去。
不一會兒,來到家門前的石中,站立不動,緩緩從大衣內側的口袋裡取出冰冷的鑰匙來,然而就當他準備將鑰匙插進鑰匙孔里之時,他的身子突然猛地一怔。只因為他隔著房門,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怎麼回事?她這麼晚沒睡,只有可能是在看電視,可是為什麼聽不到半點聲音?」雖然彼此之間已經沒有什麼感情,但常年來住在同一個屋檐上,多多少少還是會對彼此有些淡淡的關心。石中有些著急,於是趕忙打開之前並不急於跨過的房門。
只是,石中沒有想到,房門開啟后,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景。
張琴端端正正的坐在老舊的沙發上,面色陰沉,雙唇緊閉,面前因為掉漆而顯得斑駁不堪的茶几上,攤放著一份報紙。她聽見開門的聲音,身子動都沒動那麼一下,她只是直直的盯著面前的那份報紙,彷彿報紙上偌大的文字正在和她進行對話。
「還好,沒有出錯。不過,她什麼時候開始看報紙了?」石中稍稍安心的同時,微微有些疑惑。
於是石中脫下大衣,將它搭到衣帽架上,朝張琴走了過去,輕聲問道「怎麼這麼晚,還沒睡呢?電視壞了嗎?」
直到這時,張琴才抬起頭來,看向石中。石中發現,她的臉色陰沉的可怕。
石中站立不動,張琴直直盯著石中,好一會兒,才似是下定決心般,張開乾澀的雙唇,話語聲從她的口中傳出。
「石中,我們離婚吧。」
話語聲回蕩在狹小的房子里,震驚之感立時沖向石中的腦海,惹得他短暫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然而,待得石中終於清晰確定自己剛才所聽見的是什麼話的時候,原先本能的反應,以為是因為昨夜的事導致張琴說出這樣的話,因而想要解釋的他,忽的覺得累了倦了,無力再去做任何無謂的解釋,多說無用的話語。
石中看著張琴,片刻后,他坐到了沙發上,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后,石中還是開了口「你是認真的嗎?」
張琴點頭,表示確定。
石中見狀,忽然沒來由的笑了笑,只見他的身子傾向了沙發靠背,順手習慣的從口袋中掏出根香煙,點了起來。「欣兒知道嗎?」
張琴微微搖了搖頭「打算明天跟她說。」
石中狠狠抽了一口煙,扭了扭頭,瞧見牆角處豎直擺放的三個行李箱,立即便明白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煙氣飄散到空中,刺鼻的煙味緩緩瀰漫,石中從嘴間取出香煙,說道「這套房子留給你吧,你不用走,」
張琴聽言,眉頭微微動了動,陰沉的臉上,忽的多了些別的味道,像是憂慮。半晌,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打算明天先去欣兒那裡住上幾天,接著應該會去別的城市看看,換一個環境。」
畢竟生活在一起幾十年了,石中哪裡能夠不知道張琴的脾氣,她既然決定不要這套房子,那就不管石中怎麼說,她都不會要的。
「欣兒那孩子,已經長大了,你見到她后,幫我看看她現在過得怎麼樣,每次打電話,她都沒說兩句就掛了。」石中語氣無比平淡的說道。
「嗯,我會的。」張琴說著,緩緩起身,作勢準備回房休息,可就在她身子轉過去正準備走開的時候,她忽的又扭頭過來,「夫妻一場,這一次應當是我兩這一生最後一起以夫妻身份進行對話了。所以,有些話,我想對你說,希望你不要見怪。」
石中掐滅香煙,微微一笑「沒關係,你說。」
「嗯。」張琴並沒有坐下去,顯然她要說的內容並沒有多長。「你應該換一份工作,警探的工作不適合你,它會讓你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迷失。雖然你認為你天生就應該成為警探,但這些年來,我親眼目睹你的不開心,你的壓力以及迷茫。長此以來,恐怕你都沒有發現你在慢慢的發生著變化。我這麼說並不是想要將我兩離婚的責任往你身上推。而是發自肺腑,確確實實的想要給你一個忠告。畢竟,雖然不再是夫妻,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開開心心的生活。欣兒也會希望她爸爸開心。」
「謝謝。」石中耐心聽完,淡淡的回答道。
張琴臉上那般陰沉的模樣終於有所緩解,只見她難得的鬆懈了一些臉上緊繃的肌肉,「也感謝你,這麼多年的陪伴。」張琴說完,雙腳移動起來,不一會兒,關閉的卧室門,顯示她是真的離開了客廳。
石中靠在沙發上,手上習慣性的就要再去點燃一根香煙,只不過,火柴點著之後,他忽又覺得沒有意思,便任由燃燒的火柴自動熄滅。
原本不想回來的家,不知為何開始顯得美好起來。石中瞪大著眼睛,一點點的打量起頭頂上的天花板,那一塊塊帶有青春味道的天花板是當年他與張琴共同挑選的產物,事實上,這整間房子都是如此,每塊木板,每塊瓷磚,每一樣家居,都是他與張琴當年愛的見證。
石中忽然覺得心中無比酸楚,他想要哭,可他並不知道為什麼。
離婚這樣的字眼,彷彿明晃晃的移動在他眼前。他心裡明白,或許他與張琴早就應該離婚,但是真當這種想法成為了現實后,他卻發現原本以為能夠坦然面對的內心,是那麼的脆弱不堪。
同床共枕幾十年,即便沒有了愛情,也早已培養出了些許親情。
有那麼一瞬間,石中想要衝進卧室,大聲質問張琴,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選擇離婚。只不過,那樣的衝動在僅剩的理智面前,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感情走到了頭,一如原來的生活到了盡頭。而這麼一把年紀的他,早已過了還有勇氣開始另外一種新的生活的時刻。
「明天,要如何去過?」
石中獃獃的注視著屋裡的一切,時間於不知不覺中,飛快的流逝過去。回家之後疲憊不堪只想早些休息的他,此時,毫無半點睡意。他只盼時間再過得慢些,只盼明天永遠不要到來。
不知失神了多久后的石中,彷彿聽見了門鈴的聲音。他艱難的扭頭的看向房門處,不能確定門鈴響起的聲音是真實的,還是僅僅他腦海中想象出來的。
終於,在一次又一次門鈴聲響起后,石中的思緒漸漸被拉回到了現實。於是他起身,無力的挪動雙腳,走到門后,艱難的打開了房門。
房門開啟后,一張從未想過會再次出現在這扇門前的臉,顯現在石中的瞳孔里。為此,石中不得不狠狠的眨了幾次眼,好確定自己並不是眼花了。
半晌,石中開口,沙啞的連他自己聽見都感到詫異的聲音傳出,「趙靜,你怎麼來了?」
經歷過剛才那一切的石中,或許是因為心境,又或許是因為樓道里昏暗的光線。以致他並沒有注意到趙靜那張慘白的臉。
話語聲從石中口中傳出,趙靜原本緊握著驗屍報告的手,微微鬆了一些。同時,那些她本想一見到石中,就一股腦倒出來的話語,也暫時被抑制了住。只見她快速了打量了一番彷彿一天內老了好幾歲的石中,略帶擔憂的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石中微微搖頭,目光職業性的落向了趙靜手中的報告「是驗屍報告出來了嗎?怎麼這麼晚還送來了?」
趙靜聞言,先是看了看手中的報告,隨即又看向了石中,她知道石中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她再度開口關心的問道「你出了什麼事?」
石中見到趙靜不願意撇開這個話題,只得艱難一笑「沒什麼,都是一些小事。」石中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卧室房門,聽不到任何動靜后,他抬腳朝外走了兩步,順手將門虛掩上。「說說報告的事吧,你既然這麼晚來我家,肯定是有了什麼重要的發現。」
「嗯。」見到石中不願意說,趙靜也不再勉強。十一年前,那宗震驚整座城市的案件發生之前,她,林磊,石中三人,幾乎總是聚在一起,彼此之間,親密如同家人,奈何後來隨著林磊的死亡,她與石中也就漸行漸遠,直至往後幾年,彼此之間,除了在警局裡偶然碰面點頭微笑之外,再無其它任何交集。
「我確實有所發現。」趙靜說著,臉色再度回歸到慘白,她一邊將報告遞給石中,一邊戰戰兢兢的說道「受害人一開始送到驗屍房的時候,我看見他左右胸口的傷口,第一眼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只不過當時無法說清楚究竟是什麼地方有問題。」
趙靜說著,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直到傍晚,我通過詳細比對左右胸兩處傷口,才終於發現,那兩處地方,並不是使用同一種刀具造成的。」
石中於昏暗的光線下,一邊翻閱報告,一邊聽著趙靜的話,「說明兇手帶了兩種刀具?」
趙靜聽言,先是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這番動作,惹得石中有些迷惑不解。
「你這樣說也沒錯,不過更重要的是,依照我的看法,那兩處傷口,並不是同一個人造成的!」
「什麼?」這句話終於提起了石中的注意,只見他猛地抬頭,雙眼瞪大,不敢相信的看向趙靜。
「我的意思是,這次的案件,恐怕有兩名兇手共同犯案!」趙靜斬釘截鐵的說道。
「怎麼可能?」石中見到趙靜那般肯定的表情,話語下意識的就說出了口「這樣兇殘的殺人手法,怎麼可能會有兩名兇手共同犯案,你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趙靜明白石中的懷疑,於是她伸手指向了報告上的那兩張照片,「我特地放大了兩處傷口的切口處,你仔細看看,就可以看到,左胸,也就是心臟被移除的位置,它的切口處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的遲疑,一氣呵成。再看右胸口那塊斜十字架,它的切口處則非常粗糙,雖然所用的刀具異常鋒利,但是兇手的手在顫抖,所以導致了猶豫,遲疑。最終演變出來的就是生疏,慌亂。」
石中一字一句的聽著趙靜的分析,目光在趙靜所指的位置上,反反覆復的看了好幾遍后,才語氣無比沉重的開口問道「你有多大把握確定存在兩名兇手?」
「九成以上。」趙靜如是說道,旋即又補充了一句「只有一個可能,兇手才會只有一個。」
「什麼可能?」
「兇手患有神經分裂症,他的體內存在兩種人格。一種是沉迷於殺人的老手,另一種則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新人。」顯然趙靜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可能存在,但是為了做到準確,她還是說了出來。
然而,神經分裂四字出口,石中的身子整個猛地癱軟開來,似是剎那間受到了劇烈的打擊,以致他都完全失去了支撐身子的力量。他的臉色變得比剛才還要陰沉,陰沉的幾乎都要滴出血來。
可惜的是,趙靜再一次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石中,你說會不會有可能是當年那宗連環殺人案的真兇,再次現身。但那人卻因為時隔這麼多年,體力與精神都有些跟不上,所以在帶新人?」趙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石中極力掩飾住自己內心的震蕩,只見他顫抖著的雙唇,硬是擠出了一句話「很有可能。」
「那麼…..」趙靜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滿懷希望「林磊有可能真的不是兇手?」
石中撐起力氣抬起頭來,目光里五味陳雜,他不知道不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能說什麼,於是,沉默一點點的擴散開來。
許久,趙靜那張掛有淚痕的臉上,一抹欣慰的笑容浮現,她說「石中,照顧好自己。」於是轉身離開。
待得趙靜的身影消失不見,石中體內剛剛硬撐起來的力氣瞬間雲消雲散,他猛地癱倒在冰涼的地面上,原本在手中握緊的驗屍報告,灑落一地。他伸手,無奈,悲痛的抓著腦袋,多少年不曾見過的淚水,如同屋外毫不停歇的冬雨般,溢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