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出了工地,剛到門口的時候,不知何時回到保安亭的看門老頭,『嘩啦』一聲拉開玻璃窗,沖著他們兩人喊著「兩位警探,你們問完話啦。」
何青對這看門老頭雖然沒什麼多好的印象,可好在也沒有多壞的印象。於是他沖老頭淡淡笑了笑,表示回答。
「兩位警探可一定要抓到那個殺人兇手啊,這個世道,實在是變了。沒想到人與人之間,竟然可以做到那種程度。有什麼問題,大家好好說不就可以了,犯的著要人家的命嘛,真是的,都不知道現在的人是怎麼想的……」看門老頭滔滔不絕的感慨著,看樣子一時半會是沒的結束了。
何青見狀,尷尬的笑了笑,腳下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最怕別人說話沒完沒了的他,此刻只想儘快遠離。
「可是我天天在這裡看門,如果那個人在這裡幹活,我怎麼就一點點印象都沒有呢?哎,看來還真是老糊塗了。」
已經有些走遠了的何青,聽見這句話,身子猛地停了下來。只不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覺得腦子裡好像想到了什麼模糊的東西,奈何一時半會沒能清晰。
走到路邊的石中,扭頭本想同何青說話,卻發現他竟然沒跟上來。從愣神狀態恢復過來的何青,一抬頭正好迎上石中的目光,於是他趕忙小跑過去。
「接下來有兩件事要你去辦,第一:你先按照這份名單去挨個詢問這些人,看看能否查出些蛛絲馬跡。第二。」石中吩咐的話語截然而止,雙眼直直的看向馬路對面。
正在做著記錄的何青,沒再聽見石中的話語,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的他抬起頭來,順著身子有些僵硬的石中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馬路對面原本荒地一片的地方,因著這個建築工地存在的緣故,鱗次櫛比的開啟了好些家小門店,多半是做快餐的。雖然何青覺得,這裡灰塵那麼大,那些快餐店的飯菜又是露天擺放,這樣吃下去,人多半是會生病的。但這絲毫不影響那些店面紅火的生意。這不,才十點不到的時間,已經有很多身著髒兮兮工作服的工人正在吃飯了。
「石探長?」何青小聲提醒著。
「嗯?」聽見聲音的石中回過神來,語氣有些生硬道「哦,剛才說到第二件事,你去好好查查這個王偉的一切,包括家庭條件,是否有過犯罪記錄,生活是否富裕等等,調查清楚過後告訴我。」
「好!」何青肯定的答應著「石探長,您也覺得王偉很可疑嗎?」
石中搖搖頭「目光還只是個想法,你先去吧,我突然有點事處理,回頭我們局裡碰面。」
「好的。」何青點頭,轉身返回工地,臨走之前,他好奇的再次看向了剛剛令得石中愣神的馬路對面,可惜那裡除了一些工人外,實在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遍尋不得后的何青只好放棄,快步走進了灰塵碌碌的工地。
眼角餘光瞥見何青確實已經走遠了的石中,面朝馬路對面一家簡陋的快餐店,臉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只見那間店內,一眾身著工服的工人之中,那人身著呢子大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小店入口處,面前擺放著一份快餐,他正細嚼慢咽的吃著,視線時不時的移動向工地這邊,卻也沒在石中的身上,作過多的停留。
「他怎麼會在這裡?」石中暗念一聲,抬腳走了過去。
片刻后,坐在了那名男子對面空座位上的石中,沉默無言的盯著那人,好半晌,才勉強開口「你在等我?」
黝黑的看起來兇狠無比的臉龐上,雖已顯年邁,但那股銳氣卻似是一點都沒有減少,鷹鉤鼻搭配上獵狼般的眼神,普通人遇上,只怕都是膽戰心驚。下巴處,愈發濃密的絡腮鬍子,像是多少年都沒有再打理過一樣,幾乎就要把他的嘴掩蓋住。簡短幹練的頭髮像是一根根被栽在了那顆圓圓的腦袋上,多少有些滑稽,只不過石中卻是知道,面前這人,可從來不允許別人覺得他長相滑稽的。
那人聽見石中的問話,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只是自顧自的繼續咀嚼著面前那份看起來就沒有食慾的飯菜。
許久,才見他放下了筷子,開口說話「上一次我們見面,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石中平復了一下不安的內心,點著了根香煙,「十三年前。」
「哦,原來都已經過了十三年,你我都已經變成老頭了。」那人一邊取過紙巾擦嘴,一邊道「看來,你還在做老本行呢。就沒換過工作?」
「蔣濤,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麼?我可是聽說你早就辭去了警探的工作了。」石中顯得有些不耐煩。
被喚為蔣濤的男子,憨憨一笑「石中,你怎麼還跟當年一樣,毛里毛糙。」
石中聽言,臉上蘊怒的神色愈發明顯。
蔣濤見狀,便也不再調侃,只聽他說道「我這次來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目的,如你聽說的一樣,我早就辭去了警探的工作,現在我只是一名普通人。」蔣濤說著,話鋒一轉,目光投向馬路對面的工地「聽說這起案件的受害人,是在那裡工作?」
石中當然聽出了他的意思,於是他當即回道「你知道規矩,調查中的案件,不能夠與他人分享。」
蔣濤笑著點頭「十三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他說著站起了聲,「也罷,不過若是你有需要的話,可以到渡江賓館找我,我最近一直都會住在那裡。」
蔣濤說完,腳步就移動開來,石中見到他這般表情,立時起身,問話聲大了一些「你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蔣濤背對著石中,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想回來看看這座一切事情發生源頭的城市。」
一路問話終於尋到了周武生前所幹活的那棟樓的位置,頗為不習慣的穿著皮鞋踩在坑坑窪窪工地路上的何青,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終於來到那處地方。
因為已經快到吃中飯的時間,所以工人們空閑的時間略微多了一些。何青到達的時候,一眼就可以瞧見,好幾個正渾身冒著熱汗的工人,正躺在一邊的大塊磚石上,眯眼抽煙休息。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何青心想著,視線左右移動開來,「咦,王偉沒有回到這裡來?」
雖然感到奇怪,不過何青轉念一想,「倒也好,這些工人們畢竟還要靠王偉吃飯,如果王偉在這裡,恐怕他們都不會說實話了。」
何青握著那份寫有十一個人名的名單,忽然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他只知道要找這些人談話,卻根本不知道這些人都長什麼樣。
心念及此,瞧著那些正吞雲吐霧的工人們,何青窘迫的掏了掏口袋,雖然他從來不抽煙,但他還是知道的,要想跟陌生的煙民打交道,最能讓彼此熟絡的方法,便是上去遞根煙,煙民們很少會拒絕別人遞來的香煙。
「早知道剛才就該問石探長拿包煙了。」何青有些懊悔,隨即他看向不遠處與那群煙民保持著一定距離的那名渾身都是水泥灰,正將一頂厚氈帽蓋在臉上,像是已經睡著了的男子。
何青的目光下移,推測著「任何一個群體,都會存在個別不合群的人,想必那人就是這樣,而且看他腳邊,沒有煙蒂,他應當是不抽煙的。那就從他下手吧。」
打定了主意的何青,快步走了過去,尋了一塊靠近那名男子的地方,坐了下去。他的這般動靜吵到了那名睡覺的男子,以致那人猛地扭過頭看向了何青。
「老闆,我可沒有偷懶,只不過是下一車的水泥還沒運過來而已。」那名男子大概是根據何青的穿著,判斷他應當是工地上的管理人員,所以才會說出這番解釋的話來。
何青尷尬的搖了搖頭,取出證件來,「我可不是什麼老闆,我是名警員,今天來是想了解些問題。」
「哦,哦。」警員的身份一處,那名男子頓時更加緊張了起來,只見他猛地坐了起來,焦急的理了理皺巴巴的衣服,有些結巴的問道「您,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別緊張,我就是來問問話。」何青安慰道「你叫什麼呢?」
「我叫嚴河。」
何青往本子上記錄著,「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聽到這個問題,原本那張儘是緊張神色的臉上,忽的沒來由浮現出了一抹自豪的笑容「這整個工地剛開始開工的時候,我就在這裡幹了。得有三年多了。」
何青善意的笑笑「這麼說來,在這裡幹活的那些工人,你應該多半都熟悉了?」
「這個。」嚴河忽然面露為難之色「說熟悉也熟悉,說不熟悉也不熟悉。您也看到了,我這人不太合群,也不抽煙不喝酒,雖然跟他們平常都在一起幹活,但是更多的聯繫,幾乎就沒有了。」
何青點頭,這樣的情況他是深有體會的。從小就太合群的他,能夠明白這樣的人是很難與旁人打成一片。
想著,何青將那份寫有名字的白紙遞了過去「上面這些人你能認識嗎?」
嚴河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是的,都認識。」說完,他抬頭看向何青「警探,請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您為什麼要找這些人啊。」
「一名你們工地上的工人為殺害了,我是前來調查取證的。」何青簡要的回答。
「啊!」嚴河驚訝的張著嘴「是誰啊?」
「一名叫做周武的工人。」
「什麼?阿武?」臉上滿是震驚之色的嚴河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阿武怎麼會死了呢?我昨晚還見到他了呢。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嚴河不停嘀咕著怎麼可能。
何青見狀,一時間腦子裡想的都是要怎麼去讓嚴河平靜下來,好詢問更多的問題。然而,就在他要開口說話之際,他的腦子突然『吭』的一聲響起「等等,你說的是你昨晚還見到周武了?」
因為太過詫異,何青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立時引來不遠處那群吸煙工人的目光。
對於面前這名警探這般突如其來的表情,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嚴河,弱弱的點了點頭「是啊,昨晚下班的時候,還跟他打招呼來著。不過他今天倒確實沒來上班。警探,阿武是怎麼死的啊。」
何青伸手打斷嚴河的問話,因為此刻他的腦子裡有更重要的疑問。「你確定你是昨晚見到周武的?不是前天晚上?」
嚴河聽言,先是皺了皺眉頭,隨即無比肯定的點頭道「確定是昨天晚上,大約七點左右的時候。」
『這樣,問題就嚴重了。』何青心裡暗念,一時間,他有些迷惑。
待得何青稍稍理清了頭緒,他伸手想要去除周武的照片來讓嚴河辨認,卻一模口袋才發現照片還在石中那裡。意識到這一點的何青,立時懊悔不已『為什麼自己就想不到也要帶張照片出來呢!』
「你能否描繪一下周武的長相?」沒有照片的何青,只得退而求其次,以期通過嚴河的描述,來證實自己的想法。
一刻鐘后,內心震撼已經無法用文字來形容的何青,終還是勉強問出了最後一句話「做你們這份工作的,只有一個叫做周武的嗎?」
嚴河肯定的點了點頭。
得到了答案的何青,故作鎮定的收起手中的記錄本,道了聲感謝后,快步離開了這裡,因為他知道,有個問題他必須要儘快證實,否則他和石中至此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要證明死者是不是真的周武,只有找到這塊工地的負責人,索要所有工人的信息名冊。」何青邊走邊想「如果我推測的是真的,那麼這名死者的身份,就變得非常蹊蹺了。」
一心只想著要快點證實這件事的何青,因著沉浸了急切的心境之中,以致雙耳自覺屏蔽了來自外界的那些吵鬧的聲音。
直至,那些吵鬧愈發響亮,何青再也無法將它們屏蔽時,他才能夠勉強聽見吵鬧的內容「小心,小心。快跑啊!」
何青有些愣神,一時間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直到他終於意識到那些人正在喊叫的對象竟然是自己時,他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然而上方急速下降的陰影,已經容不得他再做任何行為。
「轟隆。」一聲巨響,一塊約有千斤重的長條形石塊轟然落地,激起滾滾塵土。
剛剛喊出「小心。」的那些人,根本無法瞧見那名青年的身影。「或許,又是一樁事故。」他們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