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是夜,整間屋子僅有客廳里的燈光仍然亮著在,不過這亮光從外面看去,卻顯得無比微弱。


  趙靜也不記得這樣的習慣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每天下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都是將厚厚的窗帘盡數合上,彷彿只有這樣做,她才能夠感到不受打擾,感到安心。


  此時的趙靜,正蜷縮在一張略顯寬敞的沙發上,雙腿彎曲,壓在瘦削的身子下,整個人好似緊緊貼在一起。光著的腳丫上雖然有著一陣陣的涼意襲來,但她一點都不在乎。甚至,她覺得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感。


  膝蓋上擺放著的是那份不久前從石中那裡拿來的檔案,趙靜正緩慢但卻細心的翻閱著,身子右側的小桌子上,厚厚的一摞有些年歲的文件,是當年那起連環殺人案的檔案。她一直悉心的將它們保留到現在。只不過本來這些應該存放在書房柜子里的檔案,現在被擺在了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趙靜一邊看著,一邊將覺得值得記錄下來的信息寫在了紙上。等到連續翻看了三遍之後,她才依依不捨的將檔案放下,伸手取過那摞文件最上面的一份。


  稍顯空蕩的房間里,很是簡潔。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居外,根本再無多餘的東西。牆壁上懸挂的老式掛鐘,指針滴滴的走動著,時間在這樣的過程里,流逝的飛快。


  漸漸的,本來有些吵鬧的左右鄰居陸續安靜了下來,直到完全聽不到多餘的聲音。想來,他們應該都已經上床休息了。


  趙靜沒有去到那張冰冷大床上的想法,她寧願就這樣縮在沙發上,等待黎明的到來。


  喧鬧的街道終究還是回到了它原本應有的模樣,寂靜,空曠,滲人。


  沒有人知道,白日里的繁華的街道那副獨屬於夜晚的面具下,鮮血何時開始流淌。


  趙靜扭頭看了一眼,彷彿視線可以透過嚴嚴實實的窗帘直接看見外面的世界一般,「當年溫馨的小屋,怎麼會就變成了這副模樣,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不一會兒,空曠的屋子裡已只剩下翻閱紙張以及筆尖摩擦的聲音,毫無睡意的趙靜,瞪大著眼睛,一點點的查看著那些她早已看過不知道多少遍的檔案。


  只可惜,本來還寄希望能夠有所發現的她,在將所有檔案看完了之後,所能夠做的只有無助的嘆息。


  她無力的放下最後一份檔案,低下了頭,秀麗的長發散落下來,遮住了她那張已滿是淚水的小臉。


  有人說過,無聲的抽泣,才是真正的傷心。奈何,趙靜早已分不清,傷心是什麼味道,她只以為,自己體內的淚水早已被她流空。


  這一瞬間,趙靜忽然惱火起來,她憤怒的將手中的筆摔向了牆壁,接著使勁攥緊那一疊剛剛做好記錄的信紙,猛地將它們狠狠扔了出去。


  終於,淚水止不住的流淌,打在地面上,滴滴答答,好似心正在碎裂一般。


  哭了有多久,沒有人在意。趙靜直到感覺再也沒能夠有淚水出來的時候,她才艱難的睜開了眼睛,強迫自己面對這醜陋不堪的現實。


  一張寫滿日期的信紙因為剛來扔出的緣故,掉落在沙發前方不遠處,正巧處於趙靜視線的正下方。


  趙靜盯著那張紙上的日期,看得出了神,不知多了過久,她突然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著雙腳踩在冰涼的瓷磚上,直衝向了漆黑一片的卧室。


  黑暗中,她輕車熟路的伏身探入低矮的床下,伸長了手臂摸索了一會兒,指尖才終於感覺到了木盒的存在。於是她急忙將木盒抽出,打開,取出盒子里唯一的一件物品,一本無比厚實的日記本。


  即使保存在木盒裡,但還是因為已經多年沒有碰觸過的緣故,日記本的封面上滿是灰塵。不過此刻,趙靜在意的只有裡面的那一頁記錄。


  漆黑的卧室內,趙靜的雙眼似是能夠放出光來,她快速的翻閱著一張張幾乎寫滿的紙張,好半晌,忙碌的手指終於停了下來。


  趙靜瞪大眼睛,一個字都不肯放過的看向那頁日記。


  許久許久,厚實的日記本轟然落地,打在木地板上,不是多麼響亮的聲音卻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異常刺耳。


  茫然失神,驚慌無措的趙靜,像瘋了一般癱倒在地,唯有雙唇還在動彈,微弱的話語於嘴間傳出:那一天,那一天,他跟我在一起,他跟我在一起,就連半個小時都沒有分開過。為什麼,為什麼…….

  同樣的話語,不停的重複著。趙靜似是用盡了這一生的力氣,在懊悔曾發生過的一切。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自己竟然會忽視了這樣重要的一點。


  此時此刻,她的腦子裡,僅有一個想法: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

  時針悄無聲息的指向了凌晨兩點,本應寂靜無比的樓道間忽然響起了一陣突兀的腳步聲,聽那聲音,其主人似是在竭力掩飾走動的痕迹,奈何,寂靜太過濃郁,無論多麼努力,總還是會有響動傳出。


  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趙靜住處的這一層樓,樓道里亮起的燈光透過門縫溜進了房間內,與屋內本有的光芒顯得格格不入。


  來人越來越近,片刻后,腳步走動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樓道里再無半點響動。


  到了這個時候,趙靜方才從失神的狀態中略微回過神來,她努力的用雙手將自己撐起,好讓無力的身子靠到牆壁上。已經幹了的淚痕掛在臉上,略顯粘稠。


  趙靜竭力屏住了呼吸,雙耳仔細聽著外面的響動,因為她知道,不管外面來人是誰,那人現在停下的地方,多半是在自家門前。


  屋內屋外兩個人都在等待,本來意識到門前有人的時候,趙靜的第一反應是石中,不過轉念一想,石中應當不可能半夜來到這裡,更不可能來了之後一聲不吭,而且,更重要的一點,剛才的發現,她也不希望來人是石中。


  「既然不是石中,那麼來者絕對不善。」接觸死屍幾十年,親手解剖過那麼多受害人屍體的趙靜,自然明白這一點。所以,雖然她並不害怕,但她還是在等,她希望外面那人會聰明的選擇離去,畢竟今夜,發現了那樣事實的她,可絕對不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趙靜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靜的只能聽見時鐘滴答轉動之聲的整層樓里,到底還是有刺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門鎖被異物戳動,應當是鉤針一類的物品。


  恢復冷靜的趙靜,緩緩起身,****的雙腳踩在地板上,因著身子瘦弱的關係,所發出的壓迫聲融入到了開鎖聲中,應當沒有被來人意識到。


  客廳的地面是用瓷磚鋪設的,小心翼翼從卧鋪來到客廳后,趙靜的腳步才敢稍微加快了些,她扭頭看了一眼房門處,從鎖孔的聲音來看,門鎖應該支持不了不久。於是她徑直走向客廳的角落,放置電話的位置。


  然而趙靜所要尋找的並不是電話,她不準備打電話進行求救。因為她想到了,這種深夜時分,意圖通過撬鎖來闖入她家的,只有可能是兩種人,一類是小偷,另一類則是和目前這起命案有著莫大關係之人。


  當然,只要稍微想想,趙靜便將小偷的選擇排除了去,首先,沒有小偷會膽大到選擇還亮著燈的屋子進行偷竊,而且,稍微有些技巧的小偷,也不會在開鎖的事情上浪費這麼多時間。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的。


  來到了木桌旁的趙靜,看了一眼電話機后,視線轉向了旁邊那疊用軟布包裹著工具,那是她在工作里常用的器具,裡面包含了數十柄切割刀以及一根裝有鎮靜劑的注射器。


  趙靜無比冷漠的取出一柄鋒利的手術刀,任由刀鋒在燈光下泛著寒光。接著她取過注射器,轉身走向了門后。


  『咔』地一聲,門鎖終於被啟開,只不過來人卻聰明的沒有立即進入,想必,仍然亮著的燈光,多少還是令他產生了一絲顧慮。但是這一次,他沒有等待多久,不一會兒,戴著黑色手套的手率先進入了房間,一柄漆黑的鋒利的匕首闖入正躲在門后的趙靜的視線中。


  跟著是身子,來人謹小慎微的一步一步前進,與此同時,他那雙眼睛也在滴溜的打量著屋裡的一切,等到確定了趙靜並不在客廳后,他側著身子就準備朝卧室走去。


  但就在這時,來人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他像是看見了什麼。


  趙靜順著他的視線朝卧室看去,這才發現,從這個角度可以很輕易的瞧見卧室的床上有沒有睡人,更糟糕的時,床上整齊疊好的被褥證明了她今晚根本就沒有到床上去過。


  「不好。」趙靜暗念一聲,與此同時,來人似是意識到了趙靜就躲在門后,猛地轉過身來。知道機會只有一次的趙靜,急衝上去,迎著來人微微抬起的手臂,狠狠的將手中的注射器戳進了他的身體,藥水迅速進入,已經帶有血跡的匕首『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因著極度的緊張而導致渾身都是冷汗的趙靜,在見到來人倒了下去之後,才察覺到了手臂上傳來的那陣刺骨的疼痛。


  但是現在還不是停下的時候,深知這一點的趙靜,撐著身子,小心的走到門外,左右看了一眼,確定沒有鄰居出來之後,才退回屋內,輕輕的將門合上。


  胳膊上不停流著的血,雖然不少,但卻不會致命。作為驗屍官的趙靜,畢竟也是學醫出身,所以她選擇了走向來人,而不是立即去處理傷口。


  揭下面罩后,出現在趙靜眼前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這樣的情況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緊接著,她伸手摸索了一番來人的口袋,雖知道應該不會有什麼證件之類的東西存在,但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做完這些之後,趙靜惹著疼痛走向了衛生間,取出一瓶不知何時放置的鎮靜劑,再次將藥水注射進入來人體內,她要確保來人在被轉移到隱秘地方之前,不會醒來。


  接下來,便是處理傷口。雖然趙靜這一生解剖過太多太多屍體,但因為基本不和外界打交道的緣故,她是從來沒有受過像現在這種傷的,以致當針線穿過傷口,因著縫合而帶來的意想不到的疼痛傳入大腦時,她險些就要痛得吼出聲來。


  索性,理智終究佔了上風,牙見緊咬的毛巾阻止住了吼叫聲的傳出,額頭汩汩冒出的冷汗分散了一些疼痛的侵襲。她忍著頭將傷口縫合好后,才癱坐在了沙發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還有最多兩個小時,街道上就會有早起的清潔工出現。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不停停下。」趙靜這樣告訴自己后,便站了起來,準備清理地上的血跡。


  然而就在她拿著毛巾的手將要接觸到地面上的鮮血之時,她突然停了下來。


  「或早或晚,石中都會發現事情的真相。」石中的模樣闖入趙靜的腦海「地面的鮮血會拖延那一刻的到來。」


  打定主意的她,快速的從裡屋取出兩個巨大的行李箱,開始將屋裡對日後會有所幫助的物品收拾起來。當然,最先進入行李箱的,是那些文件以及日記本。


  來人的體型不算壯碩,這一點算是給了趙靜一定程度上的便利。不過饒是如此,將他塞進行李箱的過程,還是頗費了一番功夫。


  等到一切收拾齊全后,趙靜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針,顯示已經是清晨三點。


  「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足夠了。」趙靜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床頭邊的抽屜里,一枚老舊的鑰匙,本來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用上。不過現在,趙靜盯著手上的那枚鑰匙,辛酸無奈的嘆了口氣,此時此刻,她知道,也就知道有那個地方會給予她足夠的空間,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最後一件事,在將兩個行李箱拖到門邊之後,趙靜轉身望向這些年來給予她安穩以及平靜的房間,她知道,接下來要走的路,意味著過往的這一切,都將永遠的成為過去,於是只剩下一件事,必須要完成。


  毀壞屋子的過程,比她預想的要痛苦的多。但她還是咬牙將其做完。


  一刻鐘后,踩在滿地狼藉之上的趙靜,流下最後一滴淚水后,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冰涼寒冷的夜色之中,路邊孤獨寂寞的汽車像是早已等待著載著她去往遠方。這一刻,趙靜很慶幸自己這些年過得清貧節省,才有機會在前幾年的時候買下了這輛對於一般人來說絕對是奢侈物的汽車。


  離開的路,響動無可避免,因此她只能目不斜視,徑直發動汽車,車輪轉動后,原地只留下淡淡的塵煙。


  從這一刻開始,一切都成為過去,也都是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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