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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意思?」石中看向張克的眼神里儘是凝重之色,「你說的是復仇?」


  說出這句話后,彷彿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的張克,掛著如釋重負般的淡笑,搖了搖頭,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回答石中的問題「或許我只是需要真正的將這個想法說出來,好讓自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石中保持著注視的姿態,沒有言語半句。


  「倒不是復仇什麼的那樣嚴重,只是想盡自己最後能夠做到的努力,讓那些隱秘暴露在陽光下。」張克笑著說道「這麼長時間以來,我雖然為了保證職位,為了升職,儘可能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攙和不應該管的事情,但是多多少少我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張克說著,扭頭環視了一眼周圍,確認沒有人在注意他們后,方才刻意降低音量小聲說道「我推測吳天河與那些人之間,有某種紐帶在捆綁著,他們就好像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直以來都是誰也別想獨自蹦躂,但是現在卻因為某些原因,那些人覺得已經可以切斷那根繩,你猜,會是什麼原因?」


  石中稍微一思索,很快便猜到張克所指的是什麼,不過因為他跟吳天河以及那些人根本沒有多少來往的緣故,他一時半會還無法將事情聯繫起來。「那起兇殺案?」


  張克點了點頭「我猜測也只有這個可能,只不過暫時還不能摸清,為什麼那起兇殺案會成為那些人的助力,畢竟以我對吳天河的了解,他不是那種會殺人的角色。」


  石中沉默了起來,面前的啤酒在他手中緩緩轉動著,終於他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張克今晚會邀他來喝酒。立時,他心裡湧現出一股不快的感覺。


  好在這時,酒保端著一杯威士忌走了過來,自顧自的坐到了桌子側面,淡淡開口道「你們還真是奇怪的酒客,來到我這裡,竟然只顧著說話,不怎麼喝酒。」


  「呵呵。」張克笑笑「老楊,這麼忙的時候,你怎麼還有空來陪我們坐坐。」


  酒保扭頭看了一眼此刻正在吧台後忙碌的中年人,「喏,總算請到了一個合適的人來幫忙,他挺能幹的,我也就不需要總是呆在那裡了。」


  石中順著酒保的視線朝吧台看了過來,只見那名男子約莫三十五六歲,利落的短髮配上乾淨的著裝,讓人一眼看去,覺得還算順眼。雖然臉部有些乾澀,甚至可以說是凶意,但在這樣的地方,卻是非常合適。「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呆在那裡呢。」


  「喜歡是喜歡,但是偶爾還會感到厭倦。」酒保說著自顧自的抿了一口威士忌,平靜的臉上顯出淡淡的為難「我有件事,不知道兩位能否幫個忙問一下。」


  嗯?這倒是稀奇,在石中的記憶里,面前這名八一酒吧的實際老闆,同時身兼酒保工作的男人,可是從來沒請求過任何人做任何事的。


  不過雖然心裡這樣想著,石中還是點頭客氣道「你請說。」


  酒保聽言,平靜的臉上終還是露出了一絲笑意「我有個在外地的朋友說他女兒來到這座城市已經好幾個月了,最一開始還能聯繫的上,可是從一個月前便徹底斷了聯繫,他在那邊報了警,不過好像也沒能有任何結果,所以他拜託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女兒。今天正巧你們在這裡,不知道能否拜託幫忙問一下。」


  石中聞聲看向了張克,只見張克和善的笑了笑「沒有關係,你有她的照片嗎?」


  酒保點頭的同時,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張相片擺到了桌子上「她叫周青柳,今年二十五歲,從事的是新聞工作,六個月前來到這裡尋求更好的工作,不過好像一直不太如意,一個月前徹底消失不見,我沒能找到她。」


  那張照片被擺放在桌子中央位置,很是顯眼,照片上的那名女子,青春靚麗的模樣更是讓人只要看上一眼,便會無法忘記。石中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不知為何總感覺照片上那名女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張克取過了照片,在背面寫下了剛才酒保提供的訊息「明天上班我會讓手下的人去看看有沒有失蹤人口的記錄。相信這名姑娘只是因為愛玩,才忘了與家人聯繫吧。」


  「希望如此。」酒保咽下一口威士忌,如是說道。不過那樣的語氣里,似是充滿了不相信的味道。


  「好,那我也就不叨擾你們談事情,以後有空的話,歡迎隨時來玩!」酒保說著起身很快的回到了吧台內。


  「俗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最近這一連串的案子全都集中到了一起,感覺就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樣。」張克說著,話鋒猛地轉移了去「那名不知名的受害人也許會引出我們難以想象的災難。」


  石中一口將杯中的啤酒盡數灌下肚,不無感慨的笑了笑「也許嗎?瞧瞧你,瞧瞧我。我們已經在迎接後果了。」


  「哈哈。」好似一言驚醒夢中人般,張克大笑起來,笑聲掩蓋住了酒吧中漸漸增漲的喧鬧之聲「說的一點都沒錯,你說這都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臨了,我們還要經歷這些。」


  石中笑著搖頭道「誰又能說清呢?算了,不說這些傷感的事情。」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兩人只顧著不停的喝酒,時不時的從碟子里拿些花生米天天肚子,這夜的酒吧也不知為何,生意異常火爆,明明都已經是深夜十點多鐘的時間,進來的酒客還顯出絡繹不絕的趨勢,以致吵鬧聲越來越嚴重。不過好在石中二人都有些酒勁上頭,根本不在乎那些吵鬧聲了,相反的,他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生活應該擁有的姿態。


  兩人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時不時的看向酒吧里一張張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臉龐,那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年輕,精力充沛。以致望著那些人的石中二人,說是心裡沒有無奈酸楚,那是騙人的。


  酒勁上頭的張克,不經意大力的將酒杯『哐『的一聲壓向了木桌上,整張臉通紅的他,張口儘是酒氣,「我發現做了這份工作后,我們之間能夠談論的也就是工作而已,話說回來,案件偵查的怎麼樣,有沒有頭緒?」


  已經有些盡興的石中,因著酒勢,說話也沒有那麼冷靜,只見他笑著猛地搖頭「哪裡能有什麼頭緒,就像一團亂麻,根本就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入手。」


  「哈哈。」張克高興的大笑起來「沒想到當年意氣風發,覺得什麼都難不了你的石大探長,竟然也會有今天。」


  聽見這句話,本應該感到難堪的石中,此時卻反而也跟著大笑起來,遠處吧台里忙碌不停的酒保老楊,面無表情的注視著他們這兩個人都已經上了年紀,與酒吧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的警探竟出奇的展現出了這一面,臉上不禁有些詫異的神情浮現。


  石中附和著張克的話「是啊,沒想到我也會有今天,老婆跟我離婚,女兒不認我這個父親,案子也沒能有任何頭緒,如今連工作都快丟了。哈哈,都是命啊。」


  張克聞言,爽朗的笑聲戛然而止。雖然已經喝得有點多,腦子暈乎乎的他,但理智到底還是勉強清醒的。此刻聽見石中一股腦的說出這些事,他想要開口安慰,然而片刻后,他卻又大笑了起來「也罷也罷,就像你說的,都是命,我們這種人,到頭來都將是孤家寡人。」


  「一點都不錯,一點都不錯。當年我們那樣拚命抓住那些壞人,這就是我們的回報。」到了這個地方,已經沒人能分辨說出這樣話語的石中,究竟是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張克再次端起酒杯,酒氣衝天邊笑邊開口道「你家裡的事,我可就沒辦法幫上忙了,不過關於這兩起兇殺案,或許我還能夠給點建議。」


  石中一邊如牛飲水般灌著啤酒,一邊看向張克,紅彤彤的臉上,寫滿了不相信。


  瞧見這般表情的張克,好像生氣了一般「怎麼,不相信我啊。我雖然已經有好多年沒再真正處理過案件,但是當年那些敏銳的觀察力,可是一直都在我的骨子裡,任何人都沒辦法奪走的。」


  「好,好,我聽聽你說什麼。不過話我可說在前頭了,那名兇殺案的受害人,至今還沒能確定身份!」


  「但我想,不管有沒有證據,你肯定是認為聖城工地王偉的死,與那起兇殺案有所聯繫,我說的沒錯吧。」


  手上絲毫沒有停止向嘴巴里灌酒的石中,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我就說你這個人總是太過理性,不相信直覺。非要死磕在第一起命案上。我問你,雖然第一起命案受害人的身份還沒確定下來,但是王偉卻是你見到過的吧。」


  石中再次點頭,已經有些暈暈乎乎的他,雖然還能聽見張克的話,但腦子已然無法正常思考了。


  「所以,為什麼不能夠暫時退而求其次,根據王偉這個真實存在的人,圍繞著他,查出究竟是誰殺死他,又是為什麼殺了他?等到查清這些問題后,再返回第一起兇殺案,說不定就會看得更清楚了呢?」


  「哦哦。」石中敷衍的應付著「王偉啊,那個人跟吳天河關係頗好,吳天河的底子又在那裡,聖城工地那麼大個項目,若是我集中精力徹查王偉的話,恐怕阻撓的力量會很恐怖。」


  「那又怎麼樣?」張克一反常態般,大大咧咧的擺擺手「不就是一個商人,一個工地嘛。他們還能翻天不成。我就不信,憑著警局的力量,他們還敢公然搗亂不成。再說,吳天河身後的那些高官,也不過是一群見利忘義,膽小如鼠,只會打打電話,做些威脅的酒囊飯袋。如今我還是警局的局長,還沒退休。他們又敢怎麼樣。就憑他們,還敢公然站出來,支持吳天河,阻止我們的調查不成?我諒他們也沒那個膽!」


  張克豪氣衝天的說著,忽又像意識到還有話沒說似的,補充道「更何況,當年加入警局,跟我後頭一股腦走到黑的石中,可不像是會怕那些權貴之人,難道說,這些年過去,這一點也變了?」


  石中聽言,條件反射般的連連搖頭,收到了那般話語鼓舞的他,立即無所畏懼的回道「既然你怎麼說,那我就沒什麼好顧慮的。明天開始,就算把聖城工地翻個底朝天,我也要找出殺害王偉的兇手!」


  「這才是好樣的!」張克激動的舉起酒杯狠狠的碰向石中手中的杯子,『哐當』一聲清脆地響起。


  兩人齊齊一飲而盡后,張克再度開口問道「石中,你老實告訴我,當年林磊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九個人是不是他殺的?」


  本已迷糊,看東西都不太清晰的石中,一聽到林磊的名字,整個人立時激靈了起來,只見他的雙眼猛地有神,直直的盯向張克,「我也希望不是他殺的,但他跟我承認了!」


  「哎,那個年代的辦案,遠不像現在,更何況那時候,人心惶惶,警局的壓力太大,這些年來,我還會時不時的想起那起案子,懷疑那九個人時不時林磊殺的。」張克嘆氣道。


  石中悲傷地搖了搖頭「做這份工作,所要接觸到了社會的醜陋,人性的惡劣太多太多,那時候,年輕氣盛,同我一樣總以為只要努力的抓壞人,就能夠讓社會變得更加美好的林磊,想法太過單純直接,以致在那之前,那起連環強姦案徹底改變了他的心理。這些年我也想過很多次,我猜測,林磊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心理變得扭曲起來,他可能開始覺得,光是將那些壞人送入監獄已經不夠,畢竟坐牢是有時限的,大部分人終歸會被放出來。而到時候,警局又要重新來過。所以他產生了一種根本解決的方法,那就是殺戮!」


  一連說出這麼多的話石中,端起空蕩蕩的杯子,倒向嘴裡,隨即像是真的喝到了什麼似的,繼續說著「雖然我們都知道林磊所殺害的那九個人都是十惡不赦的人渣,但是殺人終歸是不對的,是不可原諒的。我雖然也覺得那時候的,如今的司法制度,本質上還是不健全的,但我卻沒想到林磊會如此極端的走上那一步。只恨我沒能夠今早發現,否則將他送往精神病院,也遠比他後來的結局要好。」


  張克一時無言,當年那起連環殺人案,主要負責人便是他,他自然是記得很清楚被殺的那九個人是什麼樣的角色。事實上,張克到現在都還清晰的記得,那一名名受害人的真實身份曝光時,警局的人,普通百姓是怎麼樣的一種喜悅。他想,當時那些人應該心裡都在感到慶幸,慶幸終於有人站了出來,一了百了的清楚了那些社會的人渣。


  只可惜,制度畢竟是制度,雖然大多犯過罪的人,即使經過監獄的勞改,也還是會再次走上老路,但是不管怎麼樣,人權大過天,人命也不是因為對錯就可以隨便剝奪的。


  酒吧內的喧鬧聲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已經讓人無法承受,略微有些精神的張克扭頭朝著雜訊傳來的地方看了過去,角落裡不知何時已聚滿了圍觀的酒客,甚至還有人在叫好。


  見到這般情景,本以為只是出現了什麼好玩事情的張克,準備扭回頭時,卻意外的聽到了一句「打死他!打死他!」


  身為警局一份子的他,聽到這樣的話語,立即便是明白那裡一定是發生了鬥毆事件。於是一方面感慨於時代變化如此之大,竟連八一酒吧里都會發生鬥毆事件,一方面艱難的緩緩起身的張克,搖搖晃晃邊走邊喊著「我是警探,發生了什麼事,都讓開!」


  石中呆坐在桌子旁,也看到發生什麼事的他,本想起身去幫忙,奈何幾次嘗試站起都不能成功之後,他也只得放棄。『更何況,應當只是一起尋常的鬥毆事件,張克能夠解決的。』


  石中如是想著,身子微微歪倒在靠椅上,只留下雙眼睜開,勉強可以瞧見不遠處的事物。


  只見,張克艱難的走在圍觀酒客讓開的小道上,好不容易才去到打鬥場地旁邊,正舉著警官證,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之時,一個酒瓶忽然砸在了他的頭上。


  碎片飛濺,鮮血從張克的頭頂緩緩流出,接著,他整個人猛地倒下,沉悶的落地聲音夾雜在一眾尖叫聲之中,顯得是那麼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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