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老舊的牆壁上,即使已是深冬,卻還是布滿了翠綠色的爬山虎,它們的生命就好似永遠都不會結束一樣,一直存在著。田艷都已記不清外牆之上沒有那些爬山虎的模樣,夕陽西下,本該收拾收拾下班的她,坐在已有多年歷史的辦公椅上,久久不能起身。


  事實上,自打石中離開之後,她便就無法集中注意力去做任何事情,甚至,下午本該有的課,她都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掉了。


  她在思考,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既然石中已經將觸角伸到了我這裡,而且從他的言語里,看來也應該對我產生了懷疑。可是為什麼?難道就因為趙靜隨意的一句話,便將一切引了過來?」田艷想著,猶豫再三后,她還是拿起了電話,撥起了早已熟悉記在腦子裡的號碼。


  『嘟嘟』之聲響了好幾下之後,對面的人才將電話接了起來。「有什麼事?」


  「你來我這裡一趟。」田艷的語氣里略帶焦急。


  「什麼原因?」對面那人聽起來依舊冷靜。


  「石中下午來過。」


  「哦?」簡短的一個字響起后便是長久的沉默,「這樣的時機,我們不該見面。」


  「請來一趟。」


  「好!」應答出口,電話啪的一下斷掉,田艷舉著話筒,失神的聆聽著『滴滴』的通話結束提示音,好一會兒后才將話筒放回了原位。


  原本她最喜愛的寂靜味道,重新席捲整間辦公室,只不過此時,她已無法靜心去欣賞其中的美好,掙扎了很久,田艷終於決定起身,走向了窗邊。


  她站在已布滿灰塵的玻璃窗外,視線微微下潛,看向偌大的校園裡密密麻麻的小道之上三三兩兩行色匆匆趕著回到溫香軟玉般的家的同事,心中一股很少出現的悵然若失感翻騰著肆虐著涌了上來。


  接著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這樣的話語會不自覺的從嘴間滑出「這樣的高度,水泥鋪成的地面,若是縱身躍下,痛苦應當會非常短暫。」


  聽到自己聲音的田艷不由得想笑,她不禁感慨「我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走到了這個地步,這一切,是否真的值得?」


  一點一點的,她開始懷疑起來這些年來的堅持,是對還是錯,是不是真的有意義?信仰開始顫抖,信念便止不住的動搖。但是不管怎麼樣,田艷心裡都清楚,目前這一切,即將發生的那一切,都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或許,她可以退縮,可以忘記那些過往,重新回到當年那個沉迷於學術的自己,可是那些人卻是沒有辦法再走回頭路了,事實上,自打錢亮被殺害那一夜開始,許多人都沒有了退路。


  田艷無奈的搖了搖頭「真傻,我還天真的以為還能回去,熟不知此時我的背後已經是萬丈懸崖,唯一能夠生存的道路只有繼續向前,走上那條布滿荊棘,將會,一定會有無數鮮血拋灑的狹窄小道。」


  怔怔的盯著玻璃窗上映出來的那張倒影,田艷忽然覺得有些陌生,那張明明是自己的臉的影像,為何看起來那樣的悲傷。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嘗試觸碰那張影像,卻只瞧見在指尖觸碰到的那一刻,影像猛地碎裂開來,不復存在。


  「呵呵!或許我還是錯了。退路永遠都有,不為了自己,為了他們,我也還是有路可以走,那就是從這裡跳下去,讓我這邊的追查徹底結束!」


  想著,剛剛伸出的手情不自禁的就移向了玻璃窗的把手,「只要一分鐘,一分鐘以後,我就不復存在。」田艷如是給自己打起氣來,手上的力道順勢增大。


  『吱呀』之聲終於響起,室外冰冷的空氣透過那道小小的縫隙,爭先恐後的涌了進來,突然來臨的寒意惹得田艷不由得打起了寒顫。


  縫隙越來越大,直至能夠容納一個成年人越過之時,方才停了下來。感受著那股撲面而來寒意的田艷,用手撐在窗沿上,身子往外探去,注視著一點點被夕陽染紅了的藍天,接著視線緩緩移向她已久沒有回去過的遠方,那裡是她的家,是她早已破碎的家。最後,目光定格在那條她上下班都會經過的水泥路上。


  久久的注視,她忽然想起了一句不知從哪裡聽過的話,「人害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默默無聲的消失,是想象到這個世界即使少了你,也不會有任何人懷念。」


  田艷想起了自己,獨往獨來的幾十年裡,她的身邊從未有人真正的留下過,「那麼,我跳下去,應當就是最悲哀的那一類了吧。」


  她的嘴角不由得浮現出了笑容「赤條條的來,一無所有的走。倒也算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圓滿。」


  是的,她不準備等那人來了,說是懦弱也好,說的疲倦也罷。她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她的身子已經在向窗欄上移動。


  就在這時,老舊的厚重木門上突然傳來一陣沉穩的敲門聲,緊接著一道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聲音「田教授,我看你屋裡的燈還亮著,你還好嗎?」


  田艷聽見聲音,身子緩緩轉動回去,面朝仍舊關閉的木門,微微笑了起來「或許我錯了,如果我離開了,至少短時間內,他還會記得我。」


  屋外那人的樣貌即使隔著一道門也漸漸地在田艷腦子裡清晰開來,來人名叫孫楊,他是大學里一名成績頗為顯著的數學老師,整個人的關注點儘是數字以及那些公式,今年四十歲,不知是因為其貌不揚的模樣,還是沉迷於數學幾十年的緣故,或者是木納的個性,使得他至今未婚,而且看上去也沒有談婚論嫁的想法。


  事實上,田艷知道他為什麼這個時候會來到這裡。大約是三年前開始,一次校園裡各種教師博士教授聚會的場合下,校長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有意的將孫楊安排在了她旁邊。結果就是一場聚會下來,孫楊還是沒能說出多少話,場面變得有些尷尬。


  田艷倒也不傻,她當場就理會到了校長的用意,只不過雖然也有心要成立一個家庭,但是對於孫楊,她確實是沒有什麼感覺。


  「太木納了。」這是那時候田艷對李念說的原話。


  然而,本以為事情應該不了了之的田艷,卻沒想到自那以後,在校園裡她竟然會時不時的碰見孫楊,起初,她還以為只是巧合,不過隨著次數漸漸增多,她才明白,孫楊這是在故意製造與她碰面的機會。


  一開始,發現這一點的田艷,是打算避開孫楊的,畢竟她覺得既然自己對他沒有感覺,那就不應該讓他覺得有機會,最終落得個傷害他感情的局面。可是後來,因緣際會的兩人有過一些普通的接觸,田艷漸漸的發現孫楊這人雖然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但至少並不讓人討厭,於是秉著給自己一個機會,給他一個機會的想法,田艷沒有選擇避開。


  只可惜,半年過去,她發現自己對孫楊還是沒有產生多少好感,只可惜,那時候孫楊對她的感情已經較為濃厚。


  於是不善處理感情方面的她,錯誤的任由事態發展到了今天。


  回想著這些事情的田艷,先是苦惱的搖了搖頭,隨即忽又扭頭看了一眼窗外,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


  「田教授,請問你在嗎?」門外孫楊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里儘是關切之意。


  田艷猶豫了片刻,終還是抬起腳朝門走了過去,不一會兒,厚重的木門被打開,不知何時沙啞起來的聲音從她的嘴間傳出「孫老師,你好。」


  說話的同時,田艷已經注意到了孫楊手中提著的好幾個飯盒。


  終於見到了田艷的孫楊,先是上上下下將其打量了一番,才開口關心的說道「傍晚的時候碰巧聽見學生議論你今天生病沒去上課的事情,所以過來看看你。」說著,孫楊將手上提著的塑料袋遞了過去「你的臉色很不好,這裡是熱雞湯還有米飯,如果你還沒吃的話,趁熱吃了,會對病情好一些。」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多少也可以讓田艷了解孫楊的為人了,因此,沒有多說什麼,直接伸手將塑料袋接了過來,感激的笑了笑「謝謝孫老師了,我就是感染了些風寒,沒什麼大礙,休息休息,多喝點熱水就會沒事。」


  孫楊聽言,不會有任何懷疑的他,臉上緊張的表情總算舒緩了一些,只見他點了點頭,「去過醫院了嗎?」


  田艷笑著搖了搖頭,溫柔的回道「不用啦,就是一點小毛病,不需要那樣興師動眾的。」


  「哦,原來這樣。」說完這句話后的孫楊,忽的不再言語。


  這樣的場合,田艷已不知經歷過多少回,以致她都已經習慣了。因為她明白孫楊是想要繼續說點什麼,但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矛盾之中的他,莫名的就陷入了沉默的狀態。


  若是平常,遇到這種情況,田艷會微笑著點頭離開,只不過今天,一方面她確實心裡感激孫楊的到來,另一方面,不知為何,她忽然發現孫楊這樣的男人其實也很好。種種原因糾結在一起,她決定主動解開這種尷尬的局面。


  於是田艷笑著開口「孫老師,如果周日你沒有事情的話,我想去博物館看看。」


  「啊?」孫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一樣,驚訝的微張著嘴,久久才能有言語出口「田教授,你是說,要我陪你去?」


  「是啊。」田艷俏皮的點了點頭「你那天有事嗎?不過博物館可不像是你感興趣的數學,或許會有些枯燥呢。」


  「沒有,沒有。」孫楊高興的撓了撓後腦勺,瞬間話都像是不太會說一樣,「我,不,你。啊,沒有,博物館也是好。我有空的。」


  見到孫楊這般窘迫模樣的田艷,忍不住捂嘴輕笑了起來。孫楊見狀,臉上窘迫之意立時愈發明顯的他,連忙說道「那就這樣說好,星期天我去接你。那,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說話這句話,孫楊都沒能等田艷給出回應,就好似生怕田艷會突然反悔一樣,趕忙跑開了去。


  瞧見孫艷這樣慌張的樣子,感受著手心飯盒傳來的溫熱,知道這絕對是孫艷趕回家特地燉的,田艷的視線第一次跟隨著他的背影里去,不久前那股陰霾,已經消去了不少。


  「那人是誰?」就在田艷仍舊沉浸在那股難得出現的溫暖之中,緩緩回味之時,一道突然出現的身影站到了她面前,冷冷的問道。


  田艷見到那人,連忙轉身讓開,放他進來,隨即合上了木門,接著鎖上。「一個同事而已,沒什麼特別。」


  「哦?」那人顯然不相信這句話,不過他也並不准備繼續追問「你在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很緊張,出了什麼事了?」


  田艷將手中的塑料袋放到辦公桌上后,坐回了專屬於她的位置上,那人也跟著坐到了對面,白天石中坐的那個位置。


  「我感覺石中好像開始懷疑我了?」田艷如是說道。


  「懷疑你?為什麼?」


  「聽他說,他是因為趙靜跟他提過我在宗教學方面的研究,所以他才來到這裡找我。」田艷說著停頓了一會兒「他是警探,既然找上了我,我肯定不能裝作不知道,所以便和他開始了交談,但是後來,不知為何,他忽然開始沖著我提問。」


  來人坐在正好陷入夕陽餘暉之中的椅子上,沒有任何錶情變化的點了點頭「他問了什麼,讓你如此緊張?」


  「他說我是設計那場兇殺案的最好人選。」


  「哦?」來人的身子動了動,沉默了片刻后開口道「沒想到他的直覺這樣靈敏,不虧是當了十幾年警探的人。」


  田艷聽言,剛剛因為孫楊而好不容易恢復起來的興緻猛地下沉下去,只見她皺起眉頭,沉聲道「現在不是稱讚石中的時候,接下來該怎麼辦?」


  「呵呵。」來人冷笑道「你太緊張了,即使石中有所懷疑又怎麼樣,他不會找到證據,如今這樣的時代,光憑懷疑,可無法使人定罪。」


  「可是。」田艷糾結著「話雖如此,既然他已經對我產生了懷疑,那接下來他勢必會圍繞著我而進行搜查,以警局的人力物力,多多少少還是能夠查出一些東西出來,到時候你們?」


  來人聞聲,坐直了身子,搖了搖頭「沒有我們,你也從來沒見過我們,從最一開始,你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出了事情,總有人會去解決。」


  察覺出來人話語里異樣的田艷,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一會兒后,她方才開口,只不過語氣里已經不再有了驚慌與緊張。


  「吳天河,我問你,王偉究竟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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