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2046年, 雲台實驗室。
記憶中的往事似乎非常遙遠, 但它們被激活、被想起，幾乎發生在刹那之間。
甜蜜摻雜著苦痛, 絕望衝擊出決心。
人間百味，愛恨嗔癡，不過如此。
協助手術的護士替西羽抹掉冷汗, 又擦拭他的淚滴：“麻/藥沒到時間才對, 但他的生命體征好像很穩定。”
醫生口罩和眼鏡下擋住的麵龐表情不明：“這樣就好，我們的任務完成了，我隻給他注射沒有開刀，直接推他去重症監護休息。”
西羽努力顫動手指, 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大約掙紮了五六秒, 便又昏迷過去。
而這次昏迷, 竟然持續了整整三天。
*
等到西羽再睜開眼，是細雨霏霏的傍晚。
他雖覺得全身都酸痛, 但知覺也因此恢複, 不由失控地扯掉身上各式各樣的管子，摔跪到地毯上啞聲問：“阿宇……羅熙呢？這是什麽地方？”
負責看護的研究員趕忙湊近攙扶：“小心點，你剛好些, 禁不起折騰。”
西羽眼下是失控的緋紅：“羅熙呢……羅熙在哪？”
研究員感覺自己胳膊被抓得生疼, 緊張道：“他沒權限進到這裏來, 應該還在主播休息區等你。”
西羽更加用力：“我沒事了, 讓我回去。”
研究員慘叫：“好好, 你先鬆手，我打個電話問問。”
西羽恍神鬆開他。
研究員打開耳機的通訊功能，急著問了兩句，才掛斷歎息：“行了，醫生說你可以回宿舍了，但每天都要來複查。”
西羽沒再理睬，立刻打開門衝了出去。
研究員在後麵喊道：“別亂跑，走廊盡頭直接進電梯！”
*
蕭澤宇……羅熙……
不管他究竟叫什麽名字，總之，必須立刻見到那個男人，西羽才會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原本的淡定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按電梯按鈕時手在抖，等待升梯時腿也在抖，待到電梯門緩緩打開，整個人都要在戰栗中站不住了——直到，看見守在門外牆邊的熟悉身影，耳邊方才萬籟俱寂。
這裏顯然是羅熙目前有權限停留的、最靠近西羽的地方。
他變得憔悴了不少，但還是立刻露出笑容：“方才實驗室打電話說你康複了，我還在想是不是騙我。”
西羽失神地瞧著他，瞧著他的傷疤，和他漆黑的眼睛，視線有點模糊。
善於觀察的羅熙立刻不安：“怎麽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西羽搖搖頭；“我很好，你好不好？”
羅熙皺眉：“別撒謊，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告訴我。”
西羽苦笑：“你怎麽知道我在撒謊？”
這問題，羅熙一時答不上來。非要形容的話，是因為他眼中的西羽總是完美的，溫和完美、憤怒完美、快樂完美、悲傷也完美，完全符合一個人造人所能擁有的喜怒哀樂之能，可不知為什麽，今天的西羽卻叫他看不透，那雙琥珀色的瞳仁裏充斥著迷茫與哀傷，仿佛讓西羽整個人都產生了裂痕，卻顯得又遠比從前來的真實。
西羽不再發問，兩步衝過去擁抱住他，用滿懷溫暖來驅散想哭的衝動。
——有什麽資格哭啊，你隻是答應了林玉澤做犧牲，你隻是失去了原本身體，然後乾坤挪移般地成為了“西羽”，你隻是在冷凍倉裏睡了幾百天，你隻是懵懵懂懂，又回到了蕭澤宇身邊……比起林玉澤的布局謀劃、比起蕭澤宇的堅強努力，自己的價值，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羅熙哪知道西羽內心波濤湧，隻能心疼輕撫他的後背：“好了，我在這裏。”
西羽悶聲說：“抱緊我。”
羅熙立刻收緊了手臂。
西羽把臉藏在他的肩上，憋得眼眸充血、直到咬破了嘴唇，終究沒有掉下那滴廉價的眼淚。
他不想在無用之餘，還像從前一樣天真軟弱。
羅熙不顧身邊來往的安全科員，抱著他哄了好久，終於輕聲說：“別讓我擔心了，心裏有什麽事對我說不行嗎？”
西羽漸漸恢複了一星半點的冷靜，努力發聲：“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昏迷之前，我以為自己死定了。”
羅熙歎息，慢慢鬆開他，露出愧疚的表情：“我不該在你還虛弱的時候輕易離開。”
西羽搖搖頭，心中千言萬語都沒有再提，隻道：“我餓了，這幾天隻被輸了些營養液，我想吃東西。”
羅熙立刻攙扶：“好，現在就去。”
西羽沒有領他的好意，而是非要拉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然後才朝餐廳邁步。
羅熙側目，越發分明的感覺到西羽身上發生了什麽變化，卻又完全抓不住那變化的緣由。
*
主播休息區暫且風平浪靜，而實驗室的深處，卻有另一場狂風暴雨即將來襲。
主持雲台研發工作的王博士一臉嚴肅：“林總，我這幾天忙於治療西羽的大腦，沒時間問你，但現在你總該告訴我，為什麽要給西羽用那麽貴的藥，這不合邏輯。”
林玉澤悠閑地坐在沙發上，淡笑：“人命關天，您雖然是科學家，但也做過醫生的。”
王博士：“我不相信商人口中的人命關天，西羽的基因成熟可複製，再製造一個他，也無非是花費兩萬美元而已，但給他注射的藥，哪怕是造價，也接近千萬人元了。”
林玉澤抬眸：“那我就以商人的身份告訴你，西羽現在的商業價值，可不止千萬。”
王博士似乎暫且接受了這個理由，又似乎完全沒有接受。
林玉澤微笑：“您老一直不管錢的事，怎麽忽然操心起這個了？用什麽藥不都是公司買單嗎？”
王博士：“我研究了一輩子基因，一個人造人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沒辦法逃過我的眼睛。”
林玉澤：“所以呢？”
王博士表情糾結過片刻，還是選擇了沉默。
林玉澤站起來說：“好了，我得去開會了。王博士，您放心，我很清楚我的每個決策的目的，那怕是決策錯了，也不會牽連於您，您就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吧。”
說著，他便要離開，等到手握住門把手，才又回頭補充：“不過，我用藥，是因為西羽值得、人造人值得，所謂的造價，不是衡量一個生命的標準，您既然研究了一輩子基因，應是大道已成，不會不理解這個道理吧？”
王博士繼續選擇悶不吭聲，等到林玉澤消失，他才轉頭敲向西羽的病例。
紅色的標識在可疑處打了標識，簡單寫著“腦移植？”“藥物附屬作用為激活記憶區細胞”等等。
辦公室的空氣流動艱難到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王博士才把手指移動到文件上方，歎著氣選擇刪除。
*
比賽進行到如今的階段，選手區已經沒什麽人了，四處都安安靜靜的。
西羽和羅熙吃飯著飯的同時，徐兔便急匆匆地跑過來，身後當然帶著白起這個跟班。
這姑娘顯然很興奮：“聽說你的傷好了？太棒了！你不知道老大這幾天是怎麽過的，怕是覺都睡不著吧！”
西羽看向羅熙，半晌低頭：“對不起，以後我會小心的。”
羅熙：“這不是你的錯，你再小心有什麽用——幹嗎？”
他話沒說完，竟然被徐兔在後背拍了一掌。
徐兔恨鐵不成鋼：“小西羽剛從鬼門關爬了一圈，你明明那麽關心他，說幾句好聽的會死啊！”
“他就是這麽別扭的性格，喜歡等著別人主動。”西羽忽然說：“一直很別扭。”
羅熙：“……”
徐兔哈哈笑，坐在旁邊翻全息食譜：“我也餓了，阿起我們吃點什麽好啊？”
白起拖住她：“晚餐時間再來，知道西羽平安就行了，當電燈泡上癮啊你！”
說著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吵鬧的兔子拉走了。
羅熙忍不住吐槽：“終於有了點眼力。”
西羽食欲並不加，放下筷子說：“你不用多講什麽，我知道你關心我的。”
羅熙挑眉：“怎麽做了兩回手術，你還變乖了？”
西羽微微笑。
羅熙按住他桌上的手：“手這麽涼，身體沒力氣吧？回房休息。”
“你……為什麽喜歡我啊？”西羽意外地問：“我們好像沒有一見鍾情、沒有曖昧、沒有告白，就莫名奇妙在一起了。”
羅熙愣了愣：“我說過喜歡你嗎？”
西羽：“……”
羅熙失笑：“好，說過，哪怕是在你沒聽見的時候。”
西羽抽回胳膊。
羅熙平日裏有些毒舌和大男子主義，約是見西羽生死徘徊了一遭，難得認真解釋：“一見鍾情、曖昧、告白、承諾……這對身在雲台的你我來說，太奢侈了。如果你想要，如果我有機會，我會補償你的，但我跟你在一起並不是因為這些，隻是我想和你在一起罷了，理所當然，就像寫在基因裏的命中注定，所以我很高興……你也願意跟我在一起。”
西羽依然凝望著他，最後笑了：“我不想要那些，我想要的我都擁有過了。”
羅熙鬆了口氣。
西羽又道：“現在，我隻想要你一生平安無憂，這是不是，比人造人的七情六欲……還要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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