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通天曉地
六扇門。羈押房。
世人皆知,六扇門的羈押房乃是半個鬼門關。一入羈押房,爹娘哭斷腸。
但鮮有人知道,羈押房的地下近十丈深處,還有一處巧奪天工的洞天福地。
此處的舒適程度,便是與京城之中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天香樓相比,也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裡有比天香樓還柔軟的床褥,比天香樓還醇厚的美酒,比天香樓還精美的佳肴。若是住在這裡的人開口,天香樓最紅的姑娘會在一刻鐘之內被送到這裡。這裡甚至有一個大大的庭院。晴好的白天,陽光還會灑進這近十丈深處的庭院。庭院之中,有小橋流水,有百花爭艷。
這裡只住了一個人。自從十年前開鑿好,這裡便一直只住了一個人。一個十年不曾踏出此處半步的老人。
虞照昕和鍾無悔走進此處的時候,老人正在彎著腰擺弄庭院之中唯一的一隻蜂箱。
聽到虞照昕和鍾無悔的問候聲,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就不能不再來麻煩我老人家么?你們這一來,蜂兒受了驚,釀出來的蜜就少了。」
鍾無悔拱手道:「老先生,非是鍾某存心打擾,實是我六扇門又碰到了大難題。故而鍾某和總捕頭特意一起前來向老先生求教。」
老人自顧自地擺弄著蜂箱,說道:「我老人家十年未出此地了。這十年之中,能幫到你們的,我老人家都已經幫了。你們兩個總捕頭都解決不了的新難題,我老人家還能有什麼辦法?」
虞照昕拱手道:「老先生通天曉地,雖足不出戶,卻盡知天下之事。而且,虞某和無悔此次前來,案是新案,問的卻是舊事。」
老人依舊背對著二人,嘆道:「說吧。說完了快些走。你二人身上的刑殺之氣太重。若是再多停留片刻,我老人家的這些蜂兒都要嚇壞了。」
虞照昕說道:「沙千濤,莫千尋,王振威,鐵忠恆鐵大帥,文以軒文老丞相,鄭三州,再加幾百條人命。」
老人的身體微微一僵,說道:「還有什麼?」
虞照昕說道:「六柄飛刀。三寸七分長的飛刀。」
老人直起腰,轉過身來,嘆了一口氣,說道:「現在的人,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啊。我老人家又得挪地方了。」
老人一邊嘆氣,一邊將蜂箱打開,再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朝著蜂箱裡面滴了幾滴液體。隨著一股醉人心脾的甜香傳出,庭院之中,正在花叢里飛行的蜂兒紛紛朝蜂箱飛去。
鍾無悔和虞照昕對視一眼后,鍾無悔拱手說道:「老先生,百花之蜜,極是難尋。若是您真要離開此地,可否將蜂兒留下,由鍾某著人替老先生代為照看?老先生請放心。鍾某一定會請最好的養蜂人,為老先生繼續釀製百花之蜜。」
老人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別人養出的蜂兒,還是我老人家的蜂兒么?別人釀出的百花之蜜,還是我老人家的百花之蜜么?」
鍾無悔和虞照昕又對視了一眼后,虞照昕說道:「老先生,虞某既然和老先生有言在先,若是老先生心意已決,虞某和無悔定然不會阻攔。還請老先生再為我六扇門解難一次!」
說罷,虞照昕和鍾無悔同時躬身一揖。
三人說話之時,庭院之中的所有蜂兒都已經爬進了蜂箱。
老人將蜂箱的蓋板蓋上,說道:「探花郎當年,曾經破去沙千濤的千刀之殺和莫千尋的千與千尋。」
鍾無悔微微皺了皺眉,問道:「老先生,這麼說,李探花與這二人是敵非友?」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遇到探花郎之前的沙千濤和莫千尋,都比不上遇到探花郎之後的沙千濤和莫千尋。」
鍾無悔微一思索,拱手說道:「老先生,鍾某明白了。」
老人接著說道:「王振威護送文以軒返鄉的途中,探花郎出了三次手。郎氏三兄弟的老二,河北綠林道的副總瓢把子周占江,少林寺的叛僧七情頭陀。」
虞照昕問道:「老先生,鐵大帥和鄭三州呢?這兩位,都不是江湖中人。」
老人嘆道:「所以我老人家才說,現在的人,膽子越來越大了。這兩個人,都是和探花郎喝過酒的人。這二人,一生之中都只和探花郎喝了一次酒。鐵忠恆和探花郎喝酒,是在他的中軍大帳之中。鄭三州,唉,探花郎曾經在他的小酒肆里,喝了一年零三個月的酒。鄭三州最開始賣的,不是苦艾酒。」
鍾無悔驚道:「老先生,您是說,鄭三州將他的酒業開遍天下,只是為了讓李探花能夠喝到他的苦艾酒?」
老人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好保存這幾位的屍身吧。莫要收斂了。更莫要弄壞了。這幾日,該會有人來看他們的屍身了。」
虞照昕拱手道:「老先生神機妙算!今日,無命殺手已經來過了。」
老人的身軀再度微微一僵,笑道:「我老人家真是該出去走走,晒晒外面的太陽了。我老人家居然沒想到,第一個來的會是他。」
說罷,老人掃了虞照昕和鍾無悔一眼,說道:「能讓無命殺手進出六扇門卻不殺一人,難怪你們兩個能做六扇門的總捕頭。」
鍾無悔的臉上微微一熱,說道:「幸虧總捕頭及時趕到。」
虞照昕說道:「老先生,無命殺手腰間所插的,是一柄無鋒劍。」
老人嘆道:「劍已無鋒了么?只是不知,殺意是否還在。」
鍾無悔說道:「一眼之間,寒意透體。一語之間,殺意侵心。」
老人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寒意透體,殺意侵心。你的血,還是熱的么?」
虞照昕將手一攤,手中現出一柄三寸七分長的飛刀。
虞照昕道:「老先生,無命殺手斷言,這六柄飛刀,都是葉開的刀。老先生可否告知我和無悔,葉開一共有多少柄刀?探花郎又究竟有多少柄飛刀?」
老人不回答虞照昕的話,卻問道:「老夫在這十年之間,為六扇門破去了多少疑案?緝拿了多少人?可有一人冤屈?」
鍾無悔不假思索地答道:「老先生一共助六扇門破去了三十三件大案。在這三十三件大案中,六扇門殺七十九人,拿獲二百七十一人。無一人受冤。」
老人嘆道:「殺一人,活十人。拿一人,活一人。不夠,不夠。葉開還有多少柄刀,我老人家不能說。探花郎的飛刀,永遠只有一柄。永遠都有一柄。」
說罷,老人彎下腰,將蜂箱負在背上,邁步朝外走去。
老人剛剛邁步,鍾無悔連忙拱手道:「老先生,可否為六扇門指點一下,李探花究竟在何方?」
老人停住腳步,笑道:「飛刀已出,六扇門還擔心探花郎不會入世么?」
笑罷,老人說道:「咳嗽的人,大多是吸不得寒氣的。」
鍾無悔眼睛一亮,問道:「老先生是說,李探花在南方?」
老人說道:「探花郎卻偏偏是個喜歡寒冷的人。」
鍾無悔微微一怔,再度躬身道:「老先生,聖上已經震怒。請老先生為六扇門指出一線生機!」
老人嘆道:「探花郎究竟在南在北,只有看那位孫姑娘的了。看住鄭三州的酒業吧。探花郎那樣的人,一定會去為鄭三州喝一杯的。」
虞照昕和鍾無悔同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后,二人雙雙躬身對老人道:「多謝老先生!」
說罷,鍾無悔拱手道:「老先生,鍾某還有最後一事,欲要勞煩老先生。」
老人說道:「說吧。」
鍾無悔道:「鍾某想請老先生去看一看那幾位的屍身。」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我老人家年紀大了,見不得死人。殺得了那幾位的人,看與不看,都不是六扇門能夠拿得住的。天子若是給了你們特權,用吧。」說罷,老人邁步朝院外走去。
鍾無悔緊走兩步,從懷裡掏出一塊令牌,捧在雙手之上,躬身對著老人遞過去,說道:「老先生,江湖路遠。六扇門蒙老先生的大恩,無以為報。請老先生收下這塊令牌。天下六扇門,願為老先生解憂。」
老人笑道:「我老人家此去,只是要尋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地養蜂兒,何憂之有?六扇門的人,身上皆有刑殺之氣。莫要再來嚇到我老人家的蜂兒了。」說罷,老人也不接令牌,緩步走出庭院,走上台階,拾級而上,再未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