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風雨欲起
葉開躺坐在大木桶里,一動也不想動。
任是誰,每天泡三個時辰的熱水澡,連續泡上一二十天,都不會想動的。
想動也動不了。
木桶里,依然有熱水,有花瓣,有牛奶。木桶的旁邊,依然擺著那張小桌子。小桌子上,依然有酒壺,有酒杯,有筷子,有小菜。一碟醬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碟鹵豆乾。都是新鮮的。每天要換好幾遍。
只是,沒有了搓澡的大姑娘。連小夥子都沒有。
自從戴面具的人發現葉開穿著褲子泡澡后,便再也沒有其他人來服侍他泡澡了。
服侍葉開泡澡的,是戴面具的人自己。
這兩天,她是個女的。或者說,這兩天,她一直戴著一個女子的面具。一個一眼看上去就非常賢惠和體貼的小媳婦的面具。
面具非常逼真。如果不是葉開知道,戴面具的人肯定戴著面具,連他都會以為,這就是戴面具的人的本來面目。
小媳婦拎著一木桶的水走了進來。木桶不小。和普通人家挑水的木桶一樣大。
滿滿的一桶熱水,拎在小媳婦的手中,輕若無物,又穩如磐石。她的,或者是他的,身上依然穿著一件寬寬大大的長袍,將整個身體都掩在裡面。長袍雖然寬大,卻絲毫不能妨礙她(他)的行動。
她(他)第一次拎著這樣的一桶熱水進來的時候,本來做出了一副吃力的樣子。但在看到葉開似笑非笑的目光之後,她(他)就再也懶得裝樣子了。如果沒有人相信,裝樣子有什麼意思?
她(他)每次在葉開正式泡澡之前,都會不顧葉開的拚死反抗,在桶里檢查一下,確保葉開沒有穿著褲子。
她(他)的手非常有力。葉開除了嘴上反抗,完全沒有其他的辦法。他好不容易才攢了一點兒力氣,卻在上次那一撲之間全都用光了。他現在剩下的力氣,只夠給自己穿褲子和脫褲子的了。若是再把力氣浪費了,他連這點兒力氣都沒有。
何況,她(他)說了,這是為葉開好。
好在,她(他)沒有直接伸手到桶里去。她(他)用的是一個手柄長長的痒痒撓,在桶里貼著葉開的腿,勾啊勾啊,確保勾不到東西。
她(他)每次勾的時候,葉開總是很擔心,生怕她(他)勾到了不該勾到的地方。
小媳婦拎著水走到大木桶的旁邊,將水緩緩地倒入大木桶后,便坐在一旁,一臉賢惠地看著葉開。
她(他)從來不幫葉開搓澡。沒有必要。就是一頭豬,泡了一二十天的熱水澡,身上也不會再有什麼東西可搓的了。
小媳婦的樣子有些發愁。就像一個看著自己的丈夫卧病在床的小媳婦那樣發愁。
葉開看到了小媳婦的神色。他沒問。他知道,她(他)一定會忍不住的。
她(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和葉開說一些話。她(他)就像一個做了一件小小壞事的孩子一樣,總是忍不住地想要和其他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小秘密。
「我這麼發愁,你怎麼不問問我?」過了一小會兒,小媳婦果然忍不住了。
「嗯。」葉開的回答,一點都沒有配合她(他)的意思。身上的皮膚早已泡起褶子了,骨頭也都快泡軟了,誰有心情去陪她(他)做這種無聊的遊戲?
「你這人真沒勁。」小媳婦嘆道。
「嗯。」葉開這次的聲音更小,比蚊子嗡的聲音大不了多少。
「好吧。我就知道,你知道我會忍不住告訴你的。」小媳婦復又嘆了一口氣,臉上憂愁的神色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做了小壞事得逞的樣子。
「血神樓的人去殺荊無命了。光天化日,在京師的大街上殺的。」小媳婦說道。
「死了幾個?」葉開配合地問道。
「二十六個。血神樓的人最多只願意派二十六個人去。」小媳婦說道。
葉開嘆了一口氣,說道:「不少了。」說罷,他閉上了眼睛。
「倒也確實不能算少了。許多江湖人,一輩子都殺不了二十六個人。你想不想知道,死的都是些什麼人?」小媳婦問道。
葉開閉著眼睛,聞若未聞。
「其中有三個人,你一定聽說過。」小媳婦說道。
葉開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睜開眼睛。
「韓中嶽,大誠禪師,松鶴道長。」小媳婦說道。
葉開睜開了眼睛,看著小媳婦,一言不發。他的眼中,有微微的冷意。
「你別這樣看著我啊!又不是我叫他們去的。誰知道他們也是血神樓的殺手。」小媳婦似乎有些害怕葉開的眼神,露出一絲委屈的神色,嘀咕道:「是他們自己要去的。」
見葉開眼中的冷意毫無消減,小媳婦笑道:「好吧。是我叫他們去的。」
葉開說道:「你又保護住了他們關心的人?」
小媳婦笑道:「我沒有。鐵槍門、雲覺寺和長清觀的人,怎麼會需要我的保護?」
說罷,小媳婦嘆道:「只是,他們都太有原則了。像他們這麼有原則的人,怎麼賺得到做殺手的錢?」
葉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鐵槍門、雲覺寺和長清觀的日子,一直都不太好過。」
小媳婦笑道:「看來你也不是真地退隱了嘛。他們的日子不好過,你也知道?」
葉開嘆道:「我碰巧和這三個人都有些交情,也知道他們做殺手,是為了貼補一下門中的用度。」
小媳婦笑道:「你這樣的人,也會和血神樓的殺手有交情么?」
葉開嚴肅地說道:「他們接的買賣,都是殺那些該殺而別人又殺不了的人。」
小媳婦好奇地問道:「他們是不是真地只有一不殺?」
葉開說道:「不錯。非大奸大惡之人不殺。」
小媳婦繼續問道:「婦孺呢?」
葉開反問道:「除了你,有大奸大惡的婦孺么?」
小媳婦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露出害怕的神色,說道:「幸好他們都已經死了。幸好我只是個小媳婦兒。」
說罷,小媳婦笑道:「他們的買賣好像一直都不怎麼樣。」
葉開嘆道:「出得起價錢殺那些人的,都是好人。好人賺錢總是要難一些的。三十萬兩黃金,幾輩子都賺不來。」
小媳婦笑道:「他們就不能打個折么?」
葉開嘆道:「買賣都是血神樓接的。血神樓好像從來都不接打折的買賣。」
小媳婦笑道:「所以他們應該感謝我。若不是我,他們到哪裡接三十萬兩黃金的買賣?」
葉開嘆道:「那倒也是。他們三人,好像一直都沒接到什麼好買賣。」
小媳婦笑道:「而且,我除了付給血神樓酬金外,還直接向他們每個人付了三十萬兩黃金。」
葉開嘆道:「那些話,是讓他們說的吧?」
小媳婦笑道:「你真聰明。」
葉開嘆道:「其他人說了,也沒人相信。風雨欲起啊。」
小媳婦笑道:「這下不用擔心了。韓中嶽說一不二,大誠禪師至誠至信,松鶴道長口無妄語。一定會有大風大雨的。我的三十萬兩黃金,花得不冤。」
葉開嘆道:「是六十萬兩黃金。」
小媳婦笑道:「那三十萬兩黃金,是買血神樓出手的錢,總是要花的。」
葉開說道:「真想看看你面具後面的樣子。」
小媳婦笑道:「別著急。到了該給你看的時候,自然會給你看的。你想不看都不行。」
說到這裡,小媳婦好似想起了這句話中的歧義,臉忽然紅了。
「想不想知道,他們出手的時候,荊無命和誰在一起?」小媳婦紅著臉問道。
「小丁?」葉開說道。
「真聰明。」小媳婦贊道。
「他們不會對小丁出手的。」葉開說道。
「看你那個樣子,好像生怕丁靈琳會出事一樣。」小媳婦像一個正在對自己的丈夫撒嬌的小媳婦那樣,揪起了嘴巴。
「小丁對他們出手了吧?」葉開問道。
「出手了。下手可真狠啊!一出手就全是殺招。滿身的鈴鐺都打出去了。」小媳婦嘖嘖說道。
「唉!」葉開嘆了一口氣。
「你不用擔心。丁靈琳沒殺到他們。荊無命將丁靈琳的鈴鐺都收回來了。」小媳婦笑道。
「我知道。」葉開說道。
「想不想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小媳婦露出一副賣關子的樣子。
「六扇門。」葉開說道。
「你這人真沒意思!你就不能問問我?」小媳婦氣道。
「在京師的大街上殺了人,就要進六扇門。有什麼好問的?」葉開說道。
「你能不能問問我,荊無命是怎麼被抓住的?」小媳婦說道。
「被官差抓住的唄。有什麼好問的?」葉開說道。
「你……!你就不能問問,荊無命那樣的人怎麼會被官差抓住?!」小媳婦的樣子有些抓狂,就好像一個人做了一件非常得意的事情,卻沒有人懂得欣賞。
「好吧。我問。」葉開嘆了一口氣,隨即問道:「我們在哪兒?」
「我們在……你太狡猾了。」小媳婦咯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