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百無禁忌
福生的運氣不錯。他找到了諸無計。
福生趕到六扇門的時候,諸無計正在問話。
諸無計在對一名疑犯問話。
諸無計問話的方式很多。他的方法也很多。他問話的方法,比焦春熙和杜夢曉兩個人加起來都要多。因為他是諸無計。
諸無計的名字,說的不是他自己常常無計可施。他這個名字的意思是說,疑犯只要落到他的手中,除了老老實實地交代一途,便再無他計可施。
六扇門的許多人在暗中把諸無計叫做諸無忌。為了破案,諸無計百無禁忌。
事實上,若非諸無計太過百無禁忌,京師六扇門總衙四大捕頭的位置,虞照昕至少會給他一個。
諸無計此次問話的對象是一位小侯爺。
涉及到王侯之類的案子,大多數六扇門的人都會有所顧忌,甚至覺得頭大無比。因為這些個王侯之家,或多或少都會與朝中的許多大員甚至是宮中的那些龍鳳之尊有所瓜葛。一個不慎,六扇門的人破不了案不說,搞不好還會給自己挖一個大大的坑,一個一旦掉進去便永世不得出頭的大坑。
但諸無計不在乎。
在諸無計的眼中,疑犯只有兩種:有罪的,或無罪的。諸無計要做的事,便是辨明疑犯究竟是有罪還是無罪。至於其他的東西,諸如年齡、性別、身份、地位等等等等,都不在諸無計要考慮的範圍之內,更談不上有什麼需要他顧忌的地方。
諸無計從來沒有在人前說過諸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類的話。但了解諸無計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在諸無計的管轄範圍之內犯事。若是一不小心犯了事,最好求神拜佛,不要落在諸無計的手中。
可惜的是,這個世上總是有一些不信邪的人。
諸無計正在問話的小侯爺,便是其中的一個。
這位小侯爺的祖父,是一位連虞照昕見了都得客客氣氣應對的老侯爺。老侯爺這一輩子也沒做過什麼太大的事情。他只不過帶兵打退過幾次外敵的進攻,順便還救了一次因為頭腦發熱而御駕親征的老老皇帝。老老皇帝雖然沒有賜給這位老侯爺諸如丹書鐵券之類的免死金牌,但卻親口說過,但凡非謀逆大罪,老侯爺及其直系子孫若是偶爾不小心犯了國法,當從輕從緩處置。
所以,老侯爺家的這個小侯爺不信諸無計的邪。
他經常「偶爾」犯犯國法。他在諸無計的眼皮底下犯法。
儘管老侯爺府從來不缺錢財,小侯爺卻經常「偶爾」欺行霸市。儘管老侯爺府從來不缺田產,小侯爺卻經常「偶爾」欺田霸地。儘管在這塊地盤從來沒有人願意主動去招惹老侯爺府,小侯爺卻經常「偶爾」恃勇鬥狠。
但小侯爺有底限。他的底限是,絕對不傷人命。這條底限,也是老侯爺給所有老侯爺府中人的底限。老侯爺知道,儘管自己曾有功於國,儘管老老皇帝曾有金口玉言,但國法無情,自己也有政敵,府中的人,還是得好好約束為上。
小侯爺謹守這條底限。他也在試探諸無計的底限。
小侯爺每次犯了事,回到府中挨上老侯爺的一頓責罵是少不了的,偶爾還會挨上一頓家法。老侯爺甚至曾經親手縛過小侯爺,將其送至府衙及此地的六扇門請罪。但無論是府尊大人也好,又或是諸無計也罷,每次都是客客氣氣地迎來送往。對小侯爺所犯的事,府尊大人偶爾只不過是當著老侯爺的面笑眯眯地提點幾句。至於諸無計,則連過問都似乎懶得過問。
一來二去,時間一久,小侯爺就漸漸地忘了,諸無計還有那個百無禁忌的外號了。再加上身邊一幫頑皮少年的鼓噪和吹捧,小侯爺開始覺得,這裡的一片天,就是侯府的天了。他覺得,諸無計的百無禁忌,落不到侯府的頭上。
於是,小侯爺的膽子開始變得更大了。直到昨日。
昨日,小侯爺和幾位經常與他廝混在一起的權貴子弟在本地的醉仙居多灌了幾碗黃湯。數碗黃湯下肚,小侯爺的小腹便開始發熱。他多看了幾眼在醉仙居唱曲兒的小鸝兒。愈看,小侯爺的小腹便愈發地熱。
同行之人當中自有眼明之人。一番鼓噪之下,小侯爺便將小鸝兒拖入了懷中。小鸝兒的爺爺上前拉扯了幾下,小侯爺酒壯人膽,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把酒壺,砸在了小鸝兒爺爺的頭上。小鸝兒的爺爺沒能挨住這一砸,當場倒在了包廂之中,再也沒能醒過來。
鬧出人命了,一幫權貴少年雖然有些撓頭,卻並無多少驚慌之意。打死人的事,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雖然並不是都曾經做過,但至少卻都見過。在他們看來,小侯爺這等身份的人打死了一個無權無勢的賣唱老頭兒,至多不過是賠一些銀兩而已。
一大沓的銀票當場被甩在了小鸝兒的面前。這一大沓銀票,足夠小鸝兒幾輩子衣食無憂的了。小侯爺和這幫少年認為,這已是對小鸝兒最寬厚、最仁慈的補償了。
偏生小鸝兒雖然生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卻是一個極為剛烈的性子。她沒接銀票,卻死死地拽住了小侯爺的衣袖,要將他拖去見官。
覺得在眾好友面前落了面子的小侯爺惡向膽邊生,飛起一腳踹向小鸝兒。可憐小鸝兒一個二八芳齡的弱女子,怎經得起世襲家傳功夫的小侯爺的一腳。小侯爺腳落處,小鸝兒頓時香消玉殞,隨著她的爺爺一起赴了不歸路。
一眾權貴子弟這才感覺事情鬧得有些大了,頓時作鳥獸散,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各媽。
小侯爺倒是光棍兒得很。他沒跑。他坐在醉仙居,等著六扇門的人前來,等著諸無計前來。他想見識見識,諸無計是不是真地百無禁忌。他也想看看,在這裡的一片天底下,究竟有沒有人能夠大得過侯府。
諸無計沒來。只來了兩個六扇門的捕快。兩個客客氣氣的捕快。兩個客客氣氣地將小侯爺請回六扇門的捕快。
諸無計沒有親自前來,小侯爺多少有些失望。
小侯爺的心中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一直在試探諸無計,一方面是希望諸無計真地如傳聞之中的那樣百無禁忌,另一方面卻又不希望在自己的地頭兒上真地有一個百無禁忌的六扇門人。或者說,不希望有一個對侯府也百無禁忌的六扇門人。
小侯爺沒有失望多久。
諸無計沒有到醉仙居拿人,卻等在六扇門問話。
當諸無計開始問小侯爺究竟有沒有致死兩條人命的時候,小侯爺的酒終於醒了。徹底地醒了。
小侯爺知道,致死兩條人命的罪,絕對不能認,更不能畫押。一旦認了罪,甚至畫了押,哪怕侯府的勢力再大,此事也不可能輕易了之。畢竟,這天下不是侯府的。更何況,小侯爺也明白,已經告老在家的老侯爺,想要保住侯府的地位,如今的清名要比曾經的功績更重要。
可惜的是,小侯爺明白得太晚了。因為,他落到了諸無計的手中。
昨日,小侯爺只否認了一句,諸無計就停止了問話。他將小侯爺晾了起來。他晾了小侯爺一整晚的時間。
今日,當他再去對小侯爺問話的時候,小侯爺知道,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諸無計擺在小侯爺面前的東西,讓小侯爺無從抵賴。
若只是一些其他人的證詞,小侯爺不會放在心上。他大可以抵死不認,大可以一口咬死是其他人誣賴他。小侯爺相信,只要自己不認罪,諸無計不敢對自己怎麼樣。至少,諸無計不敢對自己用刑。只要諸無計敢用刑,小侯爺自然有辦法為自己脫罪。
只是,諸無計擺在小侯爺面前的,不僅僅是其他人的證詞。他擺在小侯爺面前的,是小侯爺這些年來「偶爾」犯下的所有的事。樁樁,件件,事事,實實,都清清楚楚。只要是稍微有些頭腦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事絕非無中生有。
諸無計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他說,要麼,小侯爺老實交代殺人之事。要麼,這些東西會擺在京中左都御使的案頭。
小侯爺招認了。
他不是個笨人。他若是笨,就不會一直謹守底限了。他知道這些東西落到左都御史手中的後果。
小侯爺卻不明白,他自己其實也不是聰明人。他若真是個聰明人,又怎麼會一直去試探諸無計的底限?又怎麼會一直拿國法做兒戲?當今天下無事,若是小侯爺真地是個聰明人,不說建功立業,只要他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守住祖業,又怎麼會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諸無計沒有再為難小侯爺。他已經做完了他要做的事。他已經辨明了,小侯爺是有罪之人。至於其他的事,至於小侯爺是不是會去菜市口走上一遭,又或者是大搖大擺地走出六扇門,那不是諸無計要考慮的。
諸無計見了福生。聽完福生匆匆忙忙的述說,諸無計在心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