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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修羅地獄

  「飛先生,快劍之後,我修的是心劍。」巨石之上,獨孤飛雲道。


  阿飛握劍在手,並未說話。阿飛只使劍。


  「風少俠,觀我之心劍,有些兇險。風少俠小心了。」獨孤飛雲微笑著對風無痕道。


  然後,獨孤飛雲出劍。


  獨孤飛雲只出了一劍。


  這一劍擊出的方向,並非正對阿飛。這一劍刺向的地方,是阿飛身側至少三尺之處。


  獨孤飛雲出劍之時,祝拂柳正在草海之中疾奔。杜文武正攙著晏如海,隨在祝拂柳身後不遠處,踩著被祝拂柳踩出的路前行。


  他們三個人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獨孤飛雲。他們已經知道,獨孤飛雲一直是先出手的一方。


  他們都看到了獨孤飛雲的這一劍。因為,獨孤飛雲的這一劍,一點兒都不快。不僅不快,而且很慢,非常慢。慢得連獨孤飛雲長劍移動的軌跡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祝拂柳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僵立在原處。因為,只要再往前一步,祝拂柳就會踏入他曾經經歷過的最兇險、最慘痛、最不敢想起的修羅地獄。


  那時候,祝拂柳還不是京師六扇門總衙捕字組的大捕頭。


  那時候,祝拂柳只是一個手下有著十餘名兄弟的小捕頭。


  那一次,祝拂柳帶著他所有的十餘名兄弟去設伏一個惡名昭著的凶人。


  那一次,祝拂柳和他所有的十餘名兄弟都落入了那個凶人的陷阱之中。


  那一次,祝拂柳和他的兄弟們一起,被那個凶人整整囚禁了三十天。


  三十天的時間裡,祝拂柳和他的兄弟們沒有見過一粒米、一滴水。


  前三天的時候,那個凶人完全沒有理會過他們。


  第四天,當祝拂柳和他的兄弟們已經開始脫水時,那個凶人現身了。他將祝拂柳的一名兄弟拖了出去,當著祝拂柳和他其他兄弟的面,割斷了祝拂柳那名兄弟的喉嚨,放幹了他的血。


  整整一大盆的血。


  然後,那個凶人將那一盆血放在祝拂柳和他其他兄弟的面前,揚長而去。


  那一天,沒有人去碰那一盆血。祝拂柳和他剩餘的兄弟,將眼淚和著口中咬出的血吞了下去,堅持了一天。


  第五天,那個凶人再度現身。他重複了前一天的事。


  又一大盆血被放在了祝拂柳和他剩餘兄弟的面前。


  那一天,祝拂柳的一個兄弟幾乎就要忍不住去喝盆中的血了。祝拂柳和其他的兄弟死死地摁住了他。他們約定,哪怕是死,也不能喝自己兄弟的血。


  第六天,那個凶人又來了。他又放了一大盆的血。


  那一天,終於有人喝了盆中的血。極度的脫水已經讓祝拂柳的幾名兄弟陷入了癲狂之中。等到他們喝了幾口血,稍微清醒的時候,他們跪倒在祝拂柳的身前,一邊嘔吐,一邊像瘋子一樣,拚命地搧著自己的耳光。


  那一天,祝拂柳依然沒有喝血。他雖然已經快要昏迷了,但他守住了自己的底限。


  第七天,那個凶人沒有來。擺在祝拂柳和他剩餘兄弟面前的,只有前一天剩下來的、已經開始發腥發臭的大半盆血。


  那一天,祝拂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喝血。他已經昏迷了。


  第八天,當祝拂柳醒過來的時候,他又少了一名兄弟。祝拂柳的口中,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他的面前,還擺著小半盆血。他剩餘的每個兄弟的嘴角,都有血。那不是他們自己的血。那是來自盆中的血。那是他們兄弟的血。


  那一天,重新蘇醒過來的祝拂柳足足發了一個時辰的呆。任憑他剩餘的兄弟如何在他的面前哭喊、如何在他的面前磕頭、如何在他的面前自搧耳光,祝拂柳只是一動不動。他好似一個活死人一樣,沒有任何的反應。


  一個時辰之後,祝拂柳終於動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端起身前的血盆,咕嘟咕嘟地猛灌,直到他再也灌不下一滴為止。


  然後,他將手中的血盆遞給了他的兄弟。


  那一天,祝拂柳和所有剩餘的兄弟都喝了血。他們都喝了個飽。他們用自己兄弟的血,將自己灌了個飽。


  那一天,他們都不是人。他們是狼。一群要活下去的狼。一群要活下去咬人的狼。


  那一天,祝拂柳和他剩餘的兄弟都沒有說話。他們不需要說話。他們已經做好了喝血的準備。喝了自己兄弟的血,才能活著出去吃仇人的肉。


  可惜的是,他們想要喝血的時候,卻無血可喝了。


  接下來的整整三天時間,那個兇手都沒有露面。


  第十二天的時候,那個凶人終於又來了。他又拖了祝拂柳的一名兄弟出去。


  祝拂柳和剩餘的兄弟都用漠然的目光看著他,等他放干這名兄弟的血。


  那個凶人沒有放血。


  他當著祝拂柳和他其他兄弟的面,斬下了那名被拖出去的祝拂柳的兄弟的四肢。


  然後,他將兩條胳膊和兩條腿扔在了祝拂柳和他其他兄弟的面前。


  那一天,祝拂柳剩餘的兄弟都跪在祝拂柳的面前,哀求祝拂柳將他們掐死。他們甚至開始對掐。他們求著自己的兄弟將自己掐死。


  他們都沒能成功。他們剩下的力氣,不足以掐死一個人。


  那一天,祝拂柳也發了一會兒呆。但他發獃的時間沒有三天前那麼長。他看著他的兄弟們相互掐著脖子,又一個一個無力地癱倒在地,痛哭失聲。


  然後,祝拂柳抓起了一隻胳膊。他用牙撕下了一塊肉。隨後,他把胳膊遞給了身邊的一個兄弟。


  接下來的三天,那個凶人又沒有出現。


  第十六天的時候,那個凶人再次來了。他提著一把刀,來了。


  祝拂柳身邊的兄弟,還有七人。


  祝拂柳的一名兄弟主動朝著那個凶人爬去。他不願再喝自己兄弟的血,更不願再吃自己兄弟的肉。他寧願自己被放干血,被砍下四肢,用自己的血和肉,讓其他的兄弟活下去。


  那個凶人沒有殺他。他一個人都沒有殺。他只是把刀扔在了祝拂柳和他的兄弟面前。然後,他站在原處,面帶譏諷地看著祝拂柳和他的兄弟們。


  祝拂柳和他的兄弟們都朝著刀爬了過去。他們使盡全身的力氣朝著刀爬了過去。他們都想去搶刀。


  祝拂柳的功底最深。所以,他搶到了刀。


  祝拂柳搶到刀的第一時間,就將刀捅向自己。


  祝拂柳沒能捅死自己。他的一名兄弟抱住了他的手,將自己的脖子搶先送到了刀口之上。


  那個凶人帶走了刀,留下了祝拂柳那名兄弟的屍身。


  第二十天,當那個凶人再度出現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個殘缺的屍身。


  這一次,那個凶人照例扔了一把刀。


  祝拂柳的兄弟,又少了一個。


  隨後,那名凶人又帶走了刀。


  此後,他再也沒有出現。


  第二十六天的時候,祝拂柳醒來的時候,他的又一名兄弟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左腕,被咬得血肉模糊。他的嘴角,滿是已經凝固的血肉。那是他自己的血肉。


  第三十一天的時候,祝拂柳獲救了。六扇門的人,找到了祝拂柳和他剩餘的四名兄弟。


  獲救之後,祝拂柳剩餘的四名兄弟之中,有一個在第七天用刀抹斷了自己的脖子,一個從此瘋瘋癲癲,一個就此退出了六扇門,不知所蹤。


  還留在六扇門的,只有祝拂柳和另外一人。


  祝拂柳和他剩餘的那名六扇門兄弟再也沒有提起此事。當年找到祝拂柳的那些六扇門人,也再也沒有人提起當年他們看到的場景。


  接下來的五年時間,祝拂柳幾乎不敢合眼。只要一合眼,他便會想起他的那些兄弟,便會想起那一個修羅地獄。


  直到五年後。直到祝拂柳終於抓到了那個凶人。


  抓到那個凶人之後,祝拂柳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甚至都沒有通知還留在六扇門的那名兄弟。


  他將那個凶人囚禁在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那個凶人。


  他每天都餵給那個凶人最精美、最健康、最有營養的食物。


  他每天都去咬那個凶人一口。咬過之後,他都會給那個凶人用上最好的金瘡葯。


  祝拂柳第一天去咬的時候,那個凶人哈哈大笑。


  祝拂柳第二天去咬的時候,那個凶人冷笑不已。


  祝拂柳第三天去咬的時候,那個凶人咬牙切齒。


  等到祝拂柳第七天去咬的時候,那個凶人開始苦苦哀求祝拂柳殺了他。


  祝拂柳沒有殺他。至少,祝拂柳沒有那麼快就殺了他。


  他囚禁了那個凶人整整三十天。


  三十天。三十口。


  最後一天,祝拂柳在咬下最後一口之後,剜下了那個凶人的心。


  他帶著那顆心,叫來了那名六扇門的兄弟。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給他看了那顆心。


  那名六扇門的兄弟也什麼都沒說。他接過那顆心,一口一口地將它咬碎,一口一口地吞了下去。


  從那以後,祝拂柳終於沒有在每個夜裡都驚醒數次。


  但是,此時,此刻,此地,當祝拂柳遠遠地看到獨孤飛雲刺出的那一劍時,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他的那些兄弟,又出現了那個修羅地獄。


  祝拂柳,大汗淋漓,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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