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賓客滿堂
今日的天香樓,和往日的天香樓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至少,在進入天香樓之前,沈老爺是這麼認為的。
天香樓的門前,依然是車馬寥寥。
若是不知道天香樓的外地人至此,看到天香樓外門可羅雀的樣子,一定會以為,天香樓的生意很差。
但沈老爺知道,天香樓門前車馬寥寥,絕對不是因為天香樓的生意不好。
相反,天香樓門前的車馬一直很少,是因為天香樓的生意一直太好。
天香樓的佔地雖然不小,但終究是處於京師最繁華的鬧市之中,可供車馬停頓的地方有限。而能來天香樓消費的,絕對是非富即貴。車馬,自然是每位客人的必備之物。若是所有的客人都將車馬停在天香樓前,只怕這整條街每天都會堵得水泄不通。
再說了,若是富人們先將車馬停滿天香樓前了,萬一京師中那些官老爺們的車馬來了,富人們是讓,還是不讓?若是京師中那些官老爺們的車馬將天香樓前的位置都佔住了,萬一那些皇親國戚的車馬來了,官老爺們是讓,還是不讓?
而且,所有來過天香樓消費的京師客人都清楚,這兩個「萬一」發生的機率,實在是比「一萬」還要高。
因此,久而久之,來天香樓消費的客人,便自發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人留車走。富人們如此,官老爺們也如此。官老爺們如此,皇親國戚們也如此。
畢竟,皇親國戚們給人挪位置的情況雖然不大可能發生,但整座天香樓前若是時常停的都是皇親國戚們的車馬,誰也不敢保證,哪天就不會惹得哪位御史不痛快了。
所以,在踏入天香樓的大門前時,沈老爺是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的。沈老爺的心情,也是和他其他時候來天香樓的時候沒有太多不同的。
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今日的沈老爺,心中多了一分期待、兩分忐忑和七分鬱悶。
那一分期待是什麼,自不待言。
那兩分忐忑是什麼,也無須多言。
至於那七分鬱悶又是什麼,則只有沈老爺自己知道了。
但是,在沈老爺踏入天香樓的那一刻,沈老爺的期待、忐忑和鬱悶都消失了。
沈老爺唯一的感覺是,今天的日子沒選好。今天,不是一個來天香樓的日子。
因為,天香樓里,早已是賓客滿座。
賓,都是貴賓。客,都是貴客。
若只是賓客滿座,若只是貴賓,若只是貴客,還不至於讓沈老爺覺得今天不該來。
因為,天香樓平時的客人中,十個裡面本來就至少有八個可以稱得上是「貴」。而且,沈老爺本人,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裡,也是「貴」人。
只是,今天來的客人,有些太「貴」了一些。
沈老爺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十皇子。
對沈老爺來說,十皇子能算得上是熟人了。十皇子府中的好幾個亭子,便是沈家修建的,而且是沈老爺親自監工的。
沈老爺第二眼看見的,是杜文武。
對沈老爺來說,杜文武也能算得上是熟人了。杜文武在西城的那個院子,便是沈老爺給翻新改建的,也是沈老爺親自監的工。因為,住在那個院子之中的人,是杜文武不希望太多人知道的。至少是杜文武不希望家中的幾位雌虎知道的。
沈老爺第三眼看見的,是焦春熙。笑得像個彌勒佛一樣的焦春熙。
對沈老爺來說,焦春熙也不能算作陌生。焦春熙喜歡喝茶,尤其喜歡喝青茶。茶的生意,沈老爺本來沒怎麼沾。但當焦春熙在一個很偶然的場合和沈老爺提了一句之後,沈老爺還是想方設法,讓人從武夷山的那棵千年老茶樹之上,掐了二兩大紅袍,「賣」給了焦春熙。
當沈老爺當面把二兩大紅袍「賣」給焦春熙的時候,焦春熙笑得比彌勒佛還要彌勒佛。但沈老爺卻覺得,焦春熙笑得眯成了的縫的雙眼中,似乎始終在冒著絲絲寒氣,而且似乎一下就看到了自己的心底。
除了這三個人,沈老爺還看到了一大群的官兒。一大群放個屁都能震響京城好大一塊地的大官兒。文的,武的,不文不武的,都有。都是熟人。都從沈家買過或者「買」過東西。
除了這些人,沈老爺還看到了一大群自己不認識、卻能一口說出來歷的人。
坐在十皇子左邊的那個身披大氅、半個腦袋錚亮發光的北人,一定是北朝的南院大王木赤呵。木赤呵後面那幾位膀大腰圓或者陰陰沉沉的北地人,自然就是木赤呵從北地帶來的一部分勇士和高手了。
坐在十皇子右邊的那個鷹視狼顧的西域青年,一定是西域的三王子鷹眼。鷹眼後面坐著的那幾名身著西域僧人服飾的,自然就是西域的高僧了。
坐在鷹眼右邊的那個身著東瀛服裝、正襟危坐的面無表情之人,一定是東瀛第一劍客伊賀百忍。伊賀百忍後面那些同樣面無表情的浪人打扮的人,自然就是隨伊賀百忍一起入中原的東瀛高手中的幾個了。
這些個人入中原,早已不是什麼秘密的事情。這些個人來到京師,也不是什麼秘密的事情。沈老爺雖然不在江湖,卻也聽到了不少關於這些人的消息。
沈老爺只是沒想到,十皇子居然會帶這些人來到天香樓。
不過,沈老爺轉念一想,又覺得十皇子帶這些人來天香樓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京師之中,除了在宮中正式設宴,還有什麼地方,比天香樓更適合同時招待這些人的?
天香樓大堂之中的桌椅,已經被重新擺放過了。席設三方,中間是一大塊空空的地方,擺著幾張淺台。不用說,這是留給天香樓的姑娘們一會兒助興的地方。
除此之外,天香樓倒沒有做什麼特別的布置。
這是天香樓的規矩。來了天香樓的,都是客。天香樓不會因為某一位或者某一些客人的身份要更加尊貴一些而弄什麼特別的東西。不然,天香樓將來還怎麼面對其他的貴客?把大堂的桌椅重新擺成這樣,對天香樓來說,已是破了例了。
至於天香樓為什麼來了這麼多這麼「貴」的客人,門口卻不見有什麼特別的守衛,沈老爺知道,這也是天香樓的規矩,或者說是所有的客人自覺形成的規矩。
以天香樓所在的位置,憑天香樓里那個一出手就能拗斷關東鷹爪王十根手指的孫姑娘常年在此,來此地消費的客人,又何須前呼後擁弄出那麼大的陣仗?
當然了,曾經前呼後擁來此的,也不是沒有人。
曾經有一位來自黑水之畔的巨富,第一次來到天香樓時,攜帶了十數名高手,杵在門裡門外,如臨大敵,用以保護他的安全。但當有人悄悄地給他指了指輕衣簡從、正堂而皇之地坐在大堂之中飲宴的兩位皇子后,那位巨富便再也坐不下去了,掩面而走。
此刻的沈老爺,倒是真心希望來此地的那些「貴」人們把排場弄得更大一些。如果是這樣,以今天這樣的陣仗,沈老爺老遠就可以看到天香樓外的排場了。這樣的話,他也不會一頭撞進去了。
一隻腳已經在門裡了。回頭,是來不及了。問親的事,今日是更加不用想了。
沈老爺一邊腹誹著,臉上卻已經露出了極為誠懇和謙卑的笑容。
前面的,都是官,都是客。沈老爺,只是民,只是商。官在前,客在前,行商之民,笑臉當先。
今天這樣的場合,沈老爺絕對不想摻和。和這些達官貴人們單獨做生意是一回事。和這麼多達官貴人攪和在一起,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天香樓中還有那些個異族人時,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老爺只想給十皇子和那些大人們行個禮,立即就走。
可惜的是,沈老爺想走,別人卻沒想讓他走。
十皇子已經對沈老爺笑著點了點頭,又對杜文武點了點頭。
杜文武的嗓門立即亮出來了:「老沈,來,來,來!坐這裡!」
今日之宴,非是官宴,而是散宴。天香樓大堂之中的氣氛,雖然略略有些拘謹,卻也頗為隨意。杜文武這一嗓子喊出來,許多官老爺們也紛紛對沈老爺笑語相迎。畢竟,沈老爺做的,是正經買賣。沈老爺的善名,也是京師盡知。
沈老爺一邊在心中暗暗叫苦,一邊搶上前去,對著十皇子當頭便拜:「小民參見殿下!」
十皇子哈哈一笑,抬抬手將沈老爺虛扶起來,同時對身邊的木赤呵、鷹眼和伊賀百忍笑著介紹道:「各位貴使,這位乃是我朝有名的沈大善人。沈大善人日行一善,可謂是中原之人的表率。」
沈老爺聽到十皇子如此介紹自己,心中立即明白,十皇子為什麼會將自己留下來了。
木赤呵聽了十皇子的介紹,饒有興趣地看著沈老爺笑道:「哦?還真有日行一善之人?難得,難得。中原之地,果然是禮儀之邦。」
聽那木赤呵說中原之語,居然沒有絲毫的生澀或彆扭之感,顯是個久習漢話的。
鷹眼則用生澀的漢話贊了一聲。至於那伊賀百忍,只是面無表情,生硬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