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怒髮衝冠
見場中中原之人的面色極為難看,伊賀百忍心中冷笑,臉上的神色卻極為誠懇。
伊賀百忍雙手托住琵琶,對懷抱琵琶的女子說道:「這位姑娘技藝驚人。此物正當贈予姑娘,請姑娘奏一曲《十面埋伏》。」
眼看場中的氣氛就要降至冰點,懷抱琵琶的女子與蘇姑娘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微微欠身道:「各位貴客的美意,小女子心領了。然我天香自有天香的規矩。各位貴客的禮物,請恕小女子不能接受。」
木赤呵呵呵一笑,看著蘇姑娘說道:「這位姑娘,適才貴國太子殿下賜玉,姑娘欣然受之。如今本王等人贈禮,這位姑娘卻抬出了天香的規矩。姑娘莫不是嫌本王等人的禮物太過寒酸了?」
蘇姑娘微笑欠身道:「這位貴客言重了。小女子雖只是一小女子,卻也略知禮法。我天香上下,皆為聖上子民。太子殿下乃是東宮之主。太子殿下有賜,小女子若是不受,不僅辜負了太子殿下的一番美意,更是違逆之舉。至於幾位貴客之贈禮,請恕我天香確有規矩,不可受之。」
聽到蘇姑娘的話,太子、十皇子和場中中原眾官的面色稍霽。眾人看著這年華正韶的天香樓老闆娘,愈發覺得順眼了。
木赤呵再度呵呵一笑,說道:「既然天香樓有這樣的規矩,本王等人也不強人所難。只是本王等人所提的請這位姑娘彈奏《十面埋伏》一曲之事,天香不會也有不讓彈奏此曲的規矩,讓本王等人落個自討沒趣吧?」
太子、十皇子和場中眾官聽到木赤呵對此事不依不饒,剛剛稍微霽和一些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十面埋伏》雖在官面場合之上被視為禁曲,但自隋唐以來,並無任何一朝一代將其明令禁止。畢竟,歷代君王固然不喜此曲,但此曲說的終究只是久遠之事。哪個君王若是頒下聖旨,明令將其禁止,則恐怕會讓天下萬民恥笑。
木赤呵話音一落,鷹眼立即接著道:「以這位姑娘的技藝之精,不會推脫我等,說不會彈奏《十面埋伏》吧?」
鷹眼才一說完,伊賀百忍接道:「本人久聞此曲乃是中原名曲。這位姑娘豈會不識此曲?」
見鷹眼和伊賀百忍跟著木赤呵一唱一和,大有不逼得懷抱琵琶的女子彈奏此曲絕不罷休之勢,太子神色一整,正要開口說話,懷抱琵琶的女子微笑道:「不瞞三位貴客,這首曲子,小女子確實識得。」
太子、十皇子和眾官聽懷抱琵琶的女子如此說,面色又是一沉。
木赤呵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既然如此,請這位姑娘務必讓本王等人好好欣賞一下此等名曲。」
懷抱琵琶的女子微微一屈身,正色說道:「今日太子殿下與各位貴客齊聚天香,乃是天香之幸。小女子雖然識得此曲,不過此曲頗為悲壯,於今日之幸事不合。」
木赤呵笑道:「說來說去,這位姑娘還是不願為我等彈奏此曲了?」
鷹眼冷笑道:「本王今日倒真是長了見識了。天香樓的規矩,果然大得很。」
伊賀百忍正要接話,懷抱琵琶的女子說道:「不過,三位貴客既然想要聽慷慨激昂之曲,天香自然不能掃了三位貴客的興。小女子這裡,另有一曲,請三位貴客品鑒。」
說罷,懷抱琵琶的女子起手在琵琶弦上一撥,咚地一聲,琵琶居然發出一聲戰鼓之音,震得場中眾人心中一凜。
懷抱琵琶的女子右手連撥,一連十數聲,皆為戰鼓之音。琵琶聲聲,雖然聲音極為單一,卻聲聲雄渾激蕩,聲聲直指人心。
綿綿戰鼓之聲下,場中諸人盡皆面色肅穆。杜文武等幾位軍伍之人,更是覺得心動神馳,熱血沸騰。
突然,懷抱琵琶的女子以右手在琵琶弦上輕輕一按,戰鼓之聲驟然而歇。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懷抱琵琶的女子清聲說道:「小女子這首曲子,若能以詞相伴,自是最好。只是,岳爺爺的《滿江紅》,小女子唱來,未免有損其勢。小女子斗膽,不知哪位貴客願……」
懷抱琵琶的女子的話才說了一半,場中中原之人已知她要奏何曲。
懷抱琵琶的女子話音未落,杜文武已經站起身來,大聲說道:「音音姑娘,杜某不才,願意獻醜!」
幾乎與杜文武同一時間,場中另有好幾人站起身來,齊聲說道:「盧某(/李某/章某/齊某/陸某)願獻醜!」
懷抱琵琶的女子對著杜文武等人欠身一禮,右手在琵琶弦上一撥,戰鼓之聲漸起。戰鼓之聲中,馬蹄滾滾,殺聲陣陣。
隨著馬蹄聲和廝殺聲愈來愈烈,懷抱琵琶的女子對杜文武微一點頭,杜文武放聲唱道:「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杜文武的唱腔雖然絕對說不上精準,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走調,但自有一股豪邁之氣在其中。
隨著琵琶之聲和杜文武的歌唱,另外幾名站起身來的官員也跟著唱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在這幾人的歌聲之中,琵琶之聲一轉,忽然充滿了憤懣之意。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唱道這一句時,場中的中原官員幾乎都已經站起身來。好幾名白髮蒼蒼的官員,淚流滿面。
靖康之恥,武穆之恨,雖然已是十分久遠的事情,但一直是中原人心中永遠的恥和痛。眾官聽到此處時,想一想中原如今的疲態,看一看場中三地的使臣,心中之恨,激涌而起。
木赤呵的臉上,雖然十分平靜,卻再也看不到先前的笑容了。鷹眼和伊賀百忍的臉色則沉了下去。
琵琶之聲再轉,陣陣殺伐之意,凜凜而來。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曲至此處,場中的中原之人,除了太子依然安坐,便是兩位少林高僧和兩位武當道長也站了起來。兩位武當道長頭上的束髮無風自動,渾身劍氣激蕩。兩位少林高僧雖然並無太大的反應,卻都雙手合什,默念《金剛降魔經》。
其餘的中原之人,則一邊淚流滿面,一邊放聲大唱,一邊以手擊節。
木赤呵的臉色,終於沉了下去。鷹眼和伊賀百忍的眼中,閃著絲絲怒色。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場中眾人唱完最後一句,琵琶聲卻依然未落。場中眾人也依然肅立,或閉目落淚,或神色肅穆。
堂中,懷抱琵琶的女子右手急撥,琵琶聲愈來愈高,愈來愈急,愈來愈重。
突然,崩地一聲,懷抱琵琶的女子手中琵琶的一根弦應聲而斷。眾人看得分明,懷抱琵琶的女子右手指縫之間,有血跡滲出。
「音音姑娘!」杜文武等人急切地說道。
太子也站起身來,正待說話,懷抱琵琶的女子懷抱琵琶,屈身一禮道:「多謝各位貴客關心。小女子無妨。」
說罷,懷抱琵琶的女子將目光掃過木赤呵、鷹眼和伊賀百忍三人,清冷地問道:「三位貴客,小女子這一曲,不知是否當得起慷慨激昂幾個字?」
木赤呵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見懷抱琵琶的女子發問,木赤呵哈哈一笑道:「姑娘此曲,確實慷慨激昂。姑娘這一曲的曲詞,可是出自岳武穆岳元帥?」
懷抱琵琶的女子道:「正是出自岳爺爺。」
木赤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岳元帥的威名,便是在我北地,也是流傳已久。可惜啊,可惜!岳元帥若是生在我北地,莫說是一個南院大王,便是一個攝政王,也可做得了。」
鷹眼接著嘆道:「岳元帥的威名,西域之地,也是久有傳揚。岳元帥這樣的英雄豪傑,若是生在我西域,我西域之主定是早已與之結為兄弟。」
鷹眼話音剛落,伊賀百忍沉聲道:「我東瀛之地,最重英雄豪傑。似岳武穆這樣的大英雄大豪傑,如果生在東瀛,即便做不了幕府將軍,也定可做大名之首。」
木赤呵、鷹眼和伊賀百忍一連串地說下來,場中中原之人的眼中都冒出了怒火。
岳武穆的冤案,雖是舊事,但木赤呵等三人話語之中的譏諷之意,場中眾官如何聽不出來?
太子和十皇子的臉色尤其難看。
當朝雖未發生似岳武穆那樣的冤案,但昔年神威堡之事,至今在民間也有許多微詞。神威堡一案,不僅導致本朝多名忠誠良將受牽連,更有數名統領一方大軍的主帥掛印出走。民間將神威堡之案比作風波亭一案者,也不乏其眾。
太子統領東宮,十皇子心繫國事,如何能不知道民間的這些說法?
木赤呵、鷹眼和伊賀百忍左一聲嘆氣,右一聲可惜,左一聲若是,右一聲如果,太子和十皇子如何能不難堪?
懷抱琵琶的女子依舊用清冷的聲音說道:「三位貴客所言,小女子不懂。小女子只是聽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岳爺爺那樣的大英雄大豪傑,也只有我中原之地,才配擁有。」
說罷,懷抱琵琶的女子再不理會木赤呵等人,卻對太子和場中中原之人微微一屈身,說道:「太子殿下,各位貴客,小女子技藝未精,不慎斷弦,驚擾太子殿下和各位貴客了。小女子告罪!」
言畢,懷抱琵琶的女子再度對場中眾人微微一禮,懷抱琵琶,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