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正反鏡面畫
梅香幽,亭閣數座,琴聲心不在焉。
難得一見程三公子出遊,各府千金卯足了勁兒,只願在他心中留下一星痕迹。
有急不可耐者,自然亦有不動聲色,和以退為進者。數位小姐或哂笑,或輕嗤,或扣琴,人未隨大流而去,心卻早已飛去,那眼角眉梢滿滿皆是心不在焉。
此情此景,秦家二夫人張玥卻懶得搭理。縱然其中有幾個,是她為兒子秦桐羽物色的成親人選,也比不上明穗讓她心頭竄起的憤怒。
秦二夫人寒了臉,在注意到明穗退避的目光時,心中忽一松,一改冷淡,溫情道:「明小姐,桐羽無禮,你莫要放在心上。莫忘了有空來府上坐坐,雲妃娘娘最近總是念起你呢!桐羽,跟我走——」
「雲妃娘娘」四個字,如同驚雷,炸得明穗天旋地轉。
對明穗的反應,秦二夫人很滿意,瞥見秦桐羽蹙眉,上前兩步,恰好擋住秦桐羽探究明穗的目光:「還不跟我走——」
秦桐羽遵母命,臨走前,不舍地望了明穗好幾眼,皆被水秀憤怒地回瞪。
「小姐你莫要嚇奴婢——小姐——」明穗身子一軟,麵條一樣倒向水秀。
方子笙查看,見明穗並未暈倒,只是雙目失神,整個人毫無生氣。
哀莫大於心死。
方子笙朝秦桐羽離去的方向一看,但見秦桐羽恰恰隨著秦二夫人拐彎,沒了身影。
「這是怎麼回事?」方子笙使個眼色,荼靡扶住搖搖欲墜的水秀坐下。
這一次,明穗無力阻止。而水秀則需要發泄一下心中的憤怒,再不顧忌場合身份,語氣發了狠。
「我家夫人與秦家庶出的三老爺的夫人,乃是親姐妹,是以小姐與秦公子便自小相識。這些年來,他們——早已心中有情。秦公子說過了瑞雪宴,就要登門提親。可誰知瑞雪宴后,秦二夫人上門,卻不是為了提親,而是……」
水秀緊握拳頭,憋回眼淚:「而是傳達雲妃娘娘的諭旨。雲妃娘娘看中小姐,要小姐入宮為妃,助她與皇后抗衡……」
荼靡與花開面面相覷,看向明穗的目光飽含同情。
論財,秦家乃大周名門世家,家財萬貫。論勢,被雲妃看上,無論生死都躲不開她的權勢。註定,明穗與秦桐羽的感情,只能終結。
水秀繼續控訴:「秦公子對秦家大小姐多有推崇。小姐深知此事,才會對秦家大小姐百般客氣,可誰知她居然用白頭翁來諷刺我家小姐?」
竹梅白頭翁,是秦墨染所畫,諷刺?幾人不解。
水秀恨恨看向不遠處「看戲」的秦墨染:「先前秦公子曾送給小姐一幅畫。乃竹梅雙喜。喜鵲飛在竹梅間,取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喜鵲報喜,夫妻恩愛之意。」
荼靡與花開尷尬,別過臉去。不得不說,這秦桐羽當真大膽。這私相授受,若被發現,豈不毀了明家小姐。無奈情之所鍾,身不由己。
「白頭翁,豈非取白頭偕老之意?」方子笙詫異。
水秀搖頭:「無論小姐如何示好,秦家大小姐總是不冷不熱。先前,她曾勸小姐遠離秦公子,說莫要白頭遺恨……今日的畫,不過是再次提起舊事而已……」
「雲妃想要明穗入宮一事,秦桐羽可知曉?」看方才秦桐羽的神態,方子笙推測應是不知此事。
水秀看一眼出神的明穗,搖頭。她覺得秦家二夫人定然不會告知秦桐羽此事,而小姐也不願秦桐羽與雲妃有隙,是以也不曾說起此事。
方子笙鎖眉。也就是說,秦桐羽對雲妃與秦家二夫人所行之事,並不知曉。水秀對他不過遷怒而已。
「好畫,好畫——」一道清冽明亮的嗓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望去,三步外,畫案前,左相之子程曦正捧著方子笙的畫作,細細品味。
方子笙愕然,再一看遠處人仰馬翻處,各位小姐仍在繼續圍攏剩餘的公子們,有人已罵出聲來,卻不知正主早已逃出包圍圈。
那畫,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座輕披素紗的木橋。橋后是一條結冰長河,橫卧畫卷中部。再遠處,是河對岸的雪坡、樹木、樓閣,於皚皚白雪中若隱若現。雪花靜落,行人悄然,一位斗篷少女立於院中,掐向樹上盛開紅梅。
「守潁,你來看——」程曦朝方子笙眨眨眼,看向一位繞開包圍圈而來的公子。
那人,方子笙在望春樓見過,正是和黎陽城守吳翎善,吵得摔門而出的吳守潁。
花開!
方子笙悚然一驚,四下望去,已不見花開人影,而荼靡正瞪著程曦不滿。
「這種水墨為上的畫法在大周很是少見!這種枯、濕、濃、淡、焦多層次的畫法,更能突出水暈墨章的效果。此畫,畫中有詩,畫中有情也!」吳守潁說得很慢,眼神發亮。
「噢,那也就是說此畫比之秦墨染的畫,要好?」一道溫柔和善的嗓音傳來,居然是先前以勢壓人的昭榮郡主。
昭榮郡主儀態端莊地朝程曦和吳守潁微微一笑。
吳守潁即刻行君臣之禮。
程曦則懶懶瞥一眼昭榮郡主,並不行禮。
昭榮郡主也不生氣。一則因她要在吳守潁面前留個好印象,二則她也了解程曦的性情。
多年前,昭榮郡主與諸位皇子公主,一同在皇宮讀書。那時,程曦也在其列。他性情洒脫,不拘常禮。除了當日那個備受帝王寵愛,很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李筠,誰的賬他都不買。
可惜,當年國舅之亂后,李筠被封為壽王,變相圈禁於封地,而程曦也同時離京遠遊。這許多年,昭榮郡主從未見過程曦,但這不影響她對他的避讓。
「此畫不僅是好,而是——很好!」程曦說著,將畫倒轉。
一瞬間,畫全變了模樣,春日萬物復甦景象躍然紙上。
高山流水,飛瀑深潭,綠林盎然,百花盛開。蝶舞蜂飛,鳥遷魚躍,好一副生機勃勃。
「這是……鏡面畫!無論正看倒看,皆自成一畫,可謂畫中畫……」吳守潁看向方子笙的目光,分外古怪,「鄭二小姐,小小年紀,在畫技上居然有如此造詣,當真稱得上乃畫之大家……」
大家?
方子笙唇角微抿。她的畫,都是兄長方庭君一筆一劃所教。他身子弱,常年獨居方國公府。為讓方庭君一見天下勝景奇觀,方子笙在繪景上下足了功夫。
只可惜,畫畢竟是畫,只能聊以慰藉。
方子笙目光微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