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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老套的開頭

  天津鹽商總會的胡一章胡老爺,今天在府中接待來自漯河的兩個客人,都姓戴。


  老的叫戴德恩,是戴家的管家,年輕的叫戴枝雲,是戴家二少爺。他的父親叫戴福,是旗人,最有名的祖上是雍正未繼位時的大謀士戴鐸,曾經為雍親王上過著名的『戴鐸十啟』,深為雍正寵信,後來卻因為貪墨被處死了。


  戴家因此而逐漸沒落,後人多避禍遠遁,其中一支,流落到河南漯河境內,安置下來,以種田務農為生。到戴福的父輩的時候,因為讀過幾年私塾,識得文字,後來托關係,在長蘆鹽運使衙門討了個差事,擔任書辦。


  前清的時代,這種衙門、官署的書辦、刀筆吏都是父死子繼的世襲制,戴福承繼老父的遺差,從一介書辦干起,一直做到鹽務屬稽查處課長,和從滿清到民國的歷任鹽運使都有相當良好的關係,特別是嚴璩。


  嚴璩是父親是著名翻譯家嚴復,嚴復提倡的翻譯要做到『信、達、雅』的規範,被譯界視作鐵律。嚴璩幼承庭訓,外語亦很流利,除了鹽運使的差事之外,還兼任財政部參事、公債司司長等職。公務繁多,分身乏術,鹽運使的差事,很多情況下,就交給戴福辦理,時間久了,戴福威望大盛。


  鹽商多是趨炎附勢的,其中有個姓聞人的,人稱聞人百萬——在知道戴太太產下麟兒之後,便起了仰附蔦蘿之心。當時聞人百萬的第三房小妾正有了6個月的身孕,於是在戴家二少爺洗三之期,賓客雲集之時,經由胡一章說和,兩家議定,如果聞人家三房小妾生下女兒,便結為秦晉之好。


  數月之後,天隨人願,聞人百萬果然有了個女兒,請人排過八字,據說有一輩子的幫夫運,三子兩女,壽享70,死在丈夫之前——身為女子,這當然是極好的命數了——報給男家,戴福也很高興,雙方換了庚帖,這件事就算定下來了。


  戴家有兩位公子,長子叫戴傲雲,弟弟叫戴枝雲,兄弟兩個相差4歲,不料戴傲雲5歲的時候,由家裡的管家帶著出門遊玩,到津門最熱鬧的南市三不管地方時,少爺看紅彤彤的冰糖葫蘆好玩好看,管家轉頭給少爺去買,一轉身的功夫,大少爺不翼而飛!


  管家急忙到警署報案,戴家是津門有頭有臉的官紳人家,警察署也很緊張,把南市翻了個底朝天,終於查無所獲,津門警察署長只得把案子懸起來,但所有人都知道,戴家大少爺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還不算,戴德恩自感對不起老爺、太太,害了自家少爺的性命,轉頭就投繯自盡了,幸虧府里人發現得早,救了下來。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連著出了這麼多的逆事,彷彿傷了陰鷙一般,戴家的家運開始轉衰,首先是戴福謀求稽查處處長不利,緊接著在公事上給上峰連連找麻煩,他有多年抽大煙的習慣,一時急火上升,昏迷不醒,等到家人把醫生找來,早已經六脈俱脫,一瞑不視了。


  戴太太死了丈夫,失卻依靠,抱著一歲大的小不點兒日夜號哭,理清丈夫的喪事之後,苦心孤詣的撫養幼子。家中斷絕了經濟來源,不得已只好把一些不必要的下人辭退,只留下老管家和三兩個必須的僕從侍候,但即便如此,坐吃山空總不是長久之計,到戴枝雲長大一點,一家人乾脆賣掉津門的宅子,返回漯河去了。


  回到家鄉的歲月也不太平,軍閥混戰連年不休,一直到1930年,這一年年初,汪精衛、陳公博、鄒魯、謝持等人先後到了太原,拜望閻錫山,之後馮玉祥、李宗仁、胡畏三等21家大小軍閥紛紛派出代表。甚至遠在東北的張少帥,也派出秘書長王樹翰來到晉省省會,共同推舉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張少帥為海陸空軍正副總司令,發表聯名通電,共同討蔣——這就是著名的中原大戰。


  軍閥聯軍合計70餘萬,號稱百萬,不料被蔣某人的30萬殺得七零八落,歷時5月有餘,憑藉充足的財政、靈活的手腕和如臂使指的指揮,更通過外交、斡旋、拉攏,把盤踞東北的張少帥爭取了過來,終於在這一年的9月,大敗軍閥聯軍!經此一役,蔣公聲望如日中天,中國再也沒有能對他以及南京當局形成強有力威脅的軍閥勢力了。


  中原大戰的主戰場在皖、魯、豫三省,其中尤其以河南遭受兵燹嚴重。漯河地處平漢路樞紐,被災最為慘烈。萬選才被任命為河南省主席——他是土匪出身,完全不懂、也根本不在乎休養生息的道理,尚未開戰,就加捐、加稅、抓壯丁,到4月份的時候,打著預征和附加稅名義的捐稅就提前加到了民國33年!

  戴家自然也概莫能外,花錢之外,府中還被帶走了兩個僕人,戴太太邁著小腳到府衙理論,對方不但不理,反而把陪主母前去的戴德恩打了一頓,戴太太連急帶氣,回家大病一場,差一點就一命嗚呼了。


  十來年的時間裡,戴家家道零落,戴枝雲從原本津門的一位富家小少爺,變成一家三餐都難以為繼的貧苦孩童,若不是有戴德恩時時護持,只怕娘倆早就死在溝渠之中,成了孤魂野鬼了。


  戴太太和戴德恩一里一外料理家事,主僕兩個商議,都認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小少爺已經逐漸長大,西瓜大的字識不得一籮筐,這怎麼行呢?再說了,他日後總要娶妻生子,要是連謀生的門路都沒有,又憑什麼迎娶聞人家的大小姐?


  戴德恩建議,應該給小少爺安排一份學徒的事由,而且他已經先期託人尋找過了,選定了縣城中的一家油坊,「……只要把小少爺送進去,保證三年學徒期滿,小少爺就能自己頂門立戶。到時候,開個不大不小的油鋪子,富貴或者不及當年,但一日三餐溫飽,卻是絕不成問題的。」他這樣對自家主母說道。


  戴太太知道老管家說的在理,可做母親的,怎麼也不捨得兒子到那種地方去,受盡師傅和師娘的使喚,有一點做得不順心了,就連罵帶打——這種事她雖然沒有經過,聽得卻太多太多了——想想自己的嬌兒,幼時錦衣玉裹,不說豪奢堪比王侯,也是吃穿不愁,現在居然要淪落到這步田地了嗎?


  因為存在著巨大的心裡落差,戴太太每逢這樣的話題,總是砌詞推拒:「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時光如梭,匆匆數年就在戴太太這樣一拖再拖的借口下過去,戴枝雲文不成、武不就,16、7歲的年輕人,生了一副魁梧得超人的體型,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竟是給母親養成了一個廢物!這還不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頭腦有些渾渾噩噩的。問十答一,周圍鄰里的大小娃子,都拿他當傻小子耍弄。


  戴太太後悔嫌遲,把戴德恩找來商量辦法,「我看,給小少爺完婚吧?成親之後,家裡中饋有人,您也可以放心了。」


  「對,對對,老爺當年和聞人家訂有婚約,不如就讓他到津門走一趟,訂下日子,也好迎娶過門。」


  主從兩個議定,把戴枝雲找了來,和他講了一番。他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什麼叫娶媳婦,左右娘說什麼就聽什麼唄?提著行李,和戴德恩兩個乘平漢路直奔岳家而來。


  出了津門老龍頭火車站,寬闊的海河如同一條秀帶在城中流淌,河岸的東面都是租界地,各種風格不同的歐式小樓錯落有致的排列開,街上人頭攢動,買賣店家開張納客,一片繁忙景象。傻小子看得兩眼發直,這個地方可比漯河熱鬧得太多太多了!

  戴德恩看著熟悉的街景,心中一酸,曾幾何時,戴家在天津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宅門,不料一場橫禍從天而降,就落到今天這般凄慘?!「少爺、少爺,咱們走吧?」


  「中。」戴枝雲雖然是在津門出生、長大,但孩子的記憶都是短期的,這十來年的變遷,早已經忘卻鄉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流利的豫省方言,「中,戴大叔,俺們去哪兒?」


  「先去胡老爺府。」


  胡老爺就是胡一章,也就是戴枝雲和聞人家小姐的大冰。他是戴福當年在鹽務屬稽查處的同僚,兩家人的關係相當好,不過戴家敗落,闔府上下搬離津門,往來交通不便,這十來年中也就斷了彼此問訊。


  戴德恩提著行李,戴枝雲大搖大擺的跟在後面,主僕兩個過了海河,到了胡一章府上,請門上的管家通傳一聲,很快的,兩個人被延請到二堂花廳。胡家的下人送上茶水、點心,招待得很殷勤,「戴少爺、老管家,我家老爺有客拜訪,請您二位稍等片刻。」


  「不妨事、不妨事。」戴德恩和煦的笑著說道。


  「戴少爺,您嘗嘗津門出產的點心,桂順齋,真正的清真老字號,當年孝敬過康熙爺的呢。」


  戴枝雲眼睛一亮,看看戴德恩,見對方點頭,這才拿起一塊,「叔,您吃?」


  「少爺你吃吧,我不餓。」


  戴枝雲傻笑著點頭,老實不客氣的拿起,咬了一口,又香又軟,外面是烤製成的黑褐色,裡面卻是雪白的,用舌尖一卷,蛋糕在口中融化開來,甜美的蜂蜜和適中的油膩,帶給味蕾極強的刺激,令第一次品嘗美味的少年有停不了口之感,連著吃了四五塊,再伸手拿時,盤子里卻已經空空如也了。


  「戴少爺,您真會選,這個叫槽子糕。是拿馬奶混蜂蜜、加香油製成的。不要說咱們本地人,就是來自北平、廣州、上海的,也無不以品嘗一口為快美之事呢。」胡家下人伶牙俐齒的笑道:「戴少爺,您要是愛吃,再嘗嘗這八件兒,也是頂呱呱的點心呢。」


  戴枝雲年輕力壯,又是在長身體的時候,乍逢這樣不要錢的美味,也顧不得去問戴德恩的意見了,一口一個,不一會兒的功夫,一盤八件也吃光了。喝了口茶水解解嘴裡的乾澀,滿足的一拍肚皮,「哎呦,中!太中了!大叔,咱們那個地界,可真沒有這樣的好東西!」


  戴德恩苦笑著點點頭,自家少爺像餓死鬼投胎而來的似的,惹得胡家下人紛紛匿笑,戴枝雲看不見,他卻是盡收眼底了。「少爺,……」他給戴枝雲使了個眼色,後者卻只顧著傻笑,什麼也沒注意到。


  主從兩個等了一會兒,胡一章終於迎了出來,「老管家,多年不見,身體可好?」


  「老奴見過胡老爺!」


  「不敢、不敢。」胡一章急忙攔住了戴德恩下跪的動作,鼻尖也有些發澀,「老管家,……哎,你……這十餘年來,一向可好嗎?」


  「多承胡老爺垂問,老奴一切都好。」


  「那,戴家嫂子呢?」


  「好、好。承蒙胡老爺挂念,我家主母這幾年來,身體愈發康健了。」戴德恩說了幾句,取過包裹,裡面是一些核桃、山梨、柿子之類的土特產,「胡老爺,多年未曾拜望,此番登門,唯有小小心意,請您老笑納。」


  胡一章也無謂弄一些假客套,命下人收起禮物,三個人分別落座,聊了幾句閑話,這才把目光投在戴枝雲臉上;「這就是戴家二公子了吧?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啊!」


  戴枝雲從胡一章進來就開始緊張,聽管家和他說話,只是一個勁的陪著傻笑,聽人家終於提到自己的名字,慌亂起身,也許是起得太急了一點,帶得身下的椅子腿摩擦水磨石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啊!」


  胡一章寬慰的笑笑,心中卻大感失望!這樣的一個鄉下土包子,如何配得上聞人家的大小姐呦?!

  戴枝雲的未婚妻叫聞人犀靈,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兄弟、一個小妹,小妹出生之前的多年,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因此雖然是庶出的,卻受盡聞人百萬的寵愛;現在正在南開女中讀書,生得花容月貌,無人不知。從三年前開始,聞人家就給說媒的踏破了門檻,不過礙於當年之約,聞人百萬一時還不好答應就是了。


  去年入秋之後的某天,聞人百萬找了個機會,把胡一章請去飲宴,一番酬酢之後,聞人百萬婉轉的和他說起了舊事,「當年一時心急,和戴家訂下親事;這十餘年來,戴家音訊全無,研琴兄,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如果戴家母子真的遭遇了不測,貴意以為,該當如何?」


  胡一章知道對方有著退親的念頭,但這樣的話不能明著說,總要繞著彎兒的來。他私心不認為戴家會遭遇這樣的大不幸,而且即便如此,難道你聞人家的女兒就不能學人家的貞婦,守一輩子的望門寡嗎?


  他飲了一口酒,夾起一塊蜜汁火方送進嘴裡,慢慢品著滋味;聞人百萬現在間接靠上了29路軍38師師長兼任津門市長的張自忠這顆大樹——38師眾多部屬之中,有一個獨立26旅,駐軍在馬廠,旅長名叫李致遠,今年39歲,大前年的時候妻子亡故,留下一兒一女,有意續弦,聽說過聞人百萬家的姑娘生得姿容秀美,便動了心思,幾次找人上門說親,都給聞人百萬以女兒早就和別人訂下婚事為由推拒了。


  李致遠不死心,從側面打聽了一下,聞人百萬倒不是和自己撒謊,但戴府上下跟著主母遠走河南,誰知道還回得來回不來?再說了,在這有槍就是草頭王的年代,自己身為少將旅長,麾下有齊裝滿員的兩個團,總人數超過7,000,娶你家女兒,居然給臉不要?如果不是看在聞人百萬總算津門富豪,頗有人望,李致遠就要帶兵硬搶了。(注1)


  聞人百萬並不是不願意招李致遠這樣一個身上帶槍、身邊有人的女婿,只是怕背上『勢利眼、嫌貧愛富』的罵名而已。這一次找胡一章來喝酒,就是想請對方替自己分擔一二的。這層意思,胡一章自然深悟,但話卻不能如聞人百萬的心意那樣說——。


  「聞人翁,你是替女兒著想,難道我就不心疼侄女嗎?可你想想,萬一戴家公子找上門來,你難道真要撕破麵皮,說一聲為德不卒,就把人家趕出門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何嘗願意?」聞人百萬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嗟嘆的說道:「可這快十年了,戴家母子音訊全無,你胡老兄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看著我家靈子守瞭望門寡吧?你總得給我個期限吧?」


  「這樣吧,到明年,明年陰曆4月22,是戴家二公子17歲的生日,如果到時候還不來,你盡可以為令愛另選佳婿,如何?」


  「那,要是他來了呢?」


  胡一章白了他一眼,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給他們小夫妻完婚了。「聞人翁這話何意?」


  「研琴兄,不瞞你說,我就這麼一個姑娘,難免驕縱太過……,哎,這些也不必提了。想那戴家小子,要真是個有出息的,他和我有半子之誼,將女兒許配給他,我再有一場大大的陪嫁過去,讓他們小夫妻和和美美,白頭到老,也算我不復當年之約;可要是那扶不上牆的,你倒替我想想,只為了當年一時口盟之語,就要我家女兒嫁過去,跟著受苦不成?」


  胡一章立刻明白過來,聞人百萬是步步緊逼啊?剛才還是探究自己意思的語氣,現在卻是擺明車馬,乾脆要悔婚了?「那,以聞人翁看來,如何算是有出息、如何又算是扶不上牆的呢?」


  聞人百萬嘿嘿一笑,拍了拍手,府里的幾個下人閃身而出,端著兩個紅漆描金的大盤子,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未開封的銀元,都是30枚一封,合計10封!「研琴兄,有沒有出息,還能瞞得過你老兄的一雙慧眼?此事,兄弟全都拜託了。」


  千里來龍,到此結穴!胡一章瞄了一眼下人手中的托盤,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雖然只是一字之諾,在聞人百萬聽來,卻不啻綸音,當下哈哈一笑,舉起酒杯。


  賓主二人說說笑笑,盡歡而散。


  注1:兩個團。國府軍隊的編製很繁雜,按照1928年二屆四中全會通過的《整理軍事案》所記載的資料,華軍一個團的總人數是2,200人上下,但這只是官方數據,各地軍閥私下裡擴軍的數字相當誇張,詳見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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