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景緻
7月24日的時候,馬文順一行人又返回了北平郊外的長辛店軍營,隨行的還有戴德恩。回憶起這幾天的經歷,幾個年輕人相視苦笑!
從19日早上開始,戴家訪客不斷,首先是漯河縣縣長親自帶人來了,拿著一面紅旗,上面寫著「保家衛國、重鑄漢魂」字樣,進門就拱手,「戴太太,都是兄弟我辦事不利,疏於問候久矣,今日登門,一為道賀,二位賠情,還請戴太太不要見怪啊。」
戴太太給他弄楞了,問問才知道,是為了自家兒子的事情來的,等明白過來,自然湧起一團笑臉,和對方好一番酬酢;不想縣長還沒有走,省府主席親自派人到了戴家村,同樣帶來錦旗,上面寫著「守土有責、殺敵立功」字樣,於是又有一番迎請,這些也不必多提。
除了這些所謂的榮譽之外,也有實打實的好處,縣裡獎勵戴家老太太大洋一千枚,省里則獎勵兩千,不但是他們,在得知馬文順等人也是參與過盧溝橋戰鬥的英雄之後,又各自獎勵了大洋300枚;一眾年輕人高興的合不攏嘴,捧著白花花的銀元,站在本省記者的面前,任由對方咔嚓咔嚓的照相,一時風光無限。
折騰完這一通,九個人踏上平漢線的火車,直奔北平,路上無話,到了長辛店。戴小點怎麼也沒有想到,馬文順他們會回來,而且把戴德恩也帶回來了,「戴大叔?」
「二少爺?」戴德恩嗚咽一聲,跪了下去,「見過二少爺!」
「別,千萬別!」戴小點趕忙扶起了他,「大叔,您怎麼來了?家裡是不是有事?」
「沒有,沒有,家裡都好,老太太好,二少奶奶也好。」戴德恩擦擦眼淚,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老太太怎麼也不肯搬家,一定要等你回去,我說二少爺帶著兵,是國家的人,哪能說回去就回去呢?算是把老太太勸住了。不過她們娘倆怎麼也不肯搬家,而且,你派去的人說話不清不楚的,老太太不知道怎麼回事。」
「明白,我明白了。」戴小點把老人帶進團部,命田得雨打水沏茶,這才說道:「大叔,有些事,我不能讓小馬他們告訴外人,只有咱們爺們自己關起門來說。咱們中國和日本之間的大戰,怕是不可避免了。到時候,河南一定會成為必爭之地!您想想,我娘和蓮子姐呆在那裡,要是給日本人知道了消息,還能有她們的好嗎?」
戴德恩也逐漸聽明白了,一時間又氣又怕,囁嚅著問道:「少爺,小日本……這麼小的國家,就敢欺負咱中華大國?那……要是真的的話,少爺你可怎麼辦啊?這玩意,說書的都說,兵凶戰危,你要是有個什麼岔子,咱們這一家子,可怎麼辦啊?」
戴小點苦笑起來,這會兒為了安慰老人,只有瞪眼扯謊了。「我沒事的,大叔,我手下兩千多兵,您想想,日本人得派多少人來,才能殺退我這兩千多兵,到我面前?這還不必說,看見形勢不利,我就第一個跑了!」
「也對。」戴德恩竟是給他的瞎話騙過去了,呵呵笑了幾聲,說道:「那,我回去之後,就帶老太太她們去重慶?」
「對,一定要去,而且要儘快。」戴小點說著,心中盤算,26號戰爭就將正式打響,自己可不能再留他在軍營了,當即叫來田得雨,拿出500枚銀元,交給老人,「戴大叔,您難得來一次,本來應該請您在北平城裡好好轉轉的,不過眼下時局不穩,我也不敢多留您了,這樣吧,您今天晚上住在這裡,明天一早,我安排汽車,送您到火車站,好不好?」
戴德恩一愣,他真沒想到,戴小點連一天都不容自己多呆?這不是趕自己走嗎?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等著你去做,虧我快50歲的年紀,吃不好、睡不好、歇不好的往返奔波,怎麼就這麼不知道疼人呢?真是官大就不認人了啊!他的臉色微微陰沉下來,「乾脆我今天就走吧。」
戴小點何嘗聽不出來,也無謂解釋,笑著說道:「別啊,明天、明天吧。」
戴德恩也不堅持,冷漠的點點頭,忽然聽外面一陣嘈雜,戴小點彷彿沒聽見似的,甚至連頭也不回一下,只是陪他坐著,「少爺,這……怎麼了?」
「沒事,一群混賬,在打架。」
外面打架的兩伙人,其中一個是特務排的戰士,叫林寧,另外一個是新兵連選出來,填充到2營的戰士,叫孟小春,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打架了。
林寧是老兵,欺負新兵成了習慣,原本是欺負只屬於自己排里的新兵,但最近一段時間,其他部隊也駐紮在長辛店軍營,更是給林寧提供了天然的欺壓對象——所謂欺壓,更多的還是一些經濟上的壓迫,例如買煙、買酒、買肉、買菜,總之是拿這些新兵當成勤務兵那麼使喚——而且是要讓對方花錢的。
這在軍中算不得新鮮事,都當過新兵,也都受過同樣的壓榨,熬一段時間,自然就過去了,偏偏有一個不聽話的孟小春,從此就多事了。
孟小春是河南人,據說在少林寺學過幾年,仗著自己有很不錯的功夫底子,最不服別人的欺凌——實際上,在他所在是2營1連1排1班,他還是那欺負別人的咧!
林寧沒有學過功夫,但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槍法,不管是長是短,他都能在最短時間內掌握其性能,最特別是他雙手都有百步穿楊的好功夫,特務連專門配發的駁殼槍,簡直都讓他玩出花兒來了。因為這樣的原因,他也是眼高於頂,對於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包括剛剛上任不久的戴小點。在林寧想來,戴小點就是走了****運,指揮了一場戰鬥,然後成了英雄,才能在18歲的稚齡爬到如斯高位的。
這兩個傢伙彷彿五行相剋,從打孟小春進軍營那一天起,就看對方不順眼,一個要用功夫比劃,另外一個則報之哂笑:「你個傻/逼!」林寧是北平人,說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又清脆又好聽。他拍著腰間的駁殼槍,冷笑著說道:「上了戰場,你乾脆扔下槍,去和日本人比武得了!那管用嗎?還是得這玩意說話!」
孟小春也不含糊,譏諷的說道:「是,有槍是挺好,不過啊,那玩意得要子彈吧?你沒子彈了怎麼辦?人家和你拼刺刀的時候,你怎麼辦?就你這樣的,上去就得讓日本人捅你個透心涼!」
雙方各不相讓,每每這樣的對話完畢,就飽以老拳,林寧打不過孟小春,既不能用槍,又不能丟了特務連的面子,就招呼大家一起上——這已經成了長辛店駐軍軍營中的一景兒了。
戴小點一開始還管一管,各打五十大板的訓斥幾句,後來就不理了。這群混賬,都是血氣方剛,像養豬似的給圈在一個不大的區域內,時間短了還好,長了自然就會生事,左右是為了發泄旺盛的精力,乾脆任由他們自去就得了。
孟小春真是練家子,嘴巴里呼哈亂叫,像演電影似的,特務連三兩個人楞他弄他不住,給他連踢帶打的,紛紛變成滾地葫蘆,他端正的站好,得意的說道:「俺師傅教過俺,練武之人首重武德,咱們都是軍中弟兄,俺就不使勁打了。」
「****!」林寧嘀嘀咕咕的痛罵著,「你行,丫挺的,你行!現在不提,等真到了戰場上,讓你看看特務連的爺們是怎麼殺鬼子的。」
「到了戰場上,俺也不輸你!事先說好了,要是你們特務連打不過人家,可不許向我們求援啊?」
戴小點聽到這裡,向戴德恩一笑,舉步走了出去,威嚴的喝了一聲,「孟小春?」
孟小春不想他會出來,急忙立正站好:「團長!」
「你挺能打的是嗎?」戴小點飛快的脫下軍裝,裡面是一條跨欄背心,「來吧,我陪你走兩趟。」
孟小春嚇一跳,這不是開玩笑嗎?他是團長,自己是新兵,哪敢和他動手啊?
戴小點看出來了,冷笑著說道:「你放心,今天咱們倆是以武會友,不論身份。我不是團長,你也不是我的兵。而且,不讓你白練,你不是一直想進我的警衛班嗎?打贏了我,就讓你進,怎麼樣?」
孟小春大喜,「團長,你可不是哄俺?」
「我吃多了,哄著你玩兒?」戴小點走到他面前,腳下不丁不八的站好,說道:「不過話得說在前面,我和你打絕不會留手,你要是刻意讓著我,到時候吃虧是你自己。你要是輸了,這一輩子也別想進警衛班了。」
孟小春的眼神逐漸變得狂熱起來,手腳關節活動幾下,飛快的前縱數步,迎頭一拳,戴小點屈肘一擋,等到他雙足落地,突然一塌腰,右腿一掃,這一下正在對方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時刻,孟小春想跳起躲避都來不及了,只得伸左腿硬抗,兩個人的小腿猛烈的撞在一起,孟小春吃痛不過,連著向側面衝出去幾步。
「就這個?你師傅就教你這個了?」
「你胡說!」孟小春一時急怒,也顧不得對方是團長,張牙舞爪的二度衝上,展開了攻擊。
戴小點左一劃、右一撥,把對方的攻勢逐一化解,孟小春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所謂的少林拳名震四海,實際上花樣招式太多,用於表演或者可以唬唬人,真用到搏鬥,遠遠不是簡單實用的軍體拳可以比擬的。兩個人走馬燈似的往來幾個回合,戴小點可以清晰的聽見對方粗重的喘息聲,知道差不多了。
他的左手突然向前一探,目標是孟小春的左胸,後者一退,屈肘夾住他的胳膊,戴小點不退反進,左臂繼續猛向前伸,同時身體一個調轉,左臂變成箍住了對方的咽喉,孟小春知道壞事,想使一個蠍子擺尾,反向踢對方的兩腿之間的要害,戴小點的速度更快,膝蓋一彎,卡住對方的膝彎,強迫他跪倒下來,然後手臂收緊一下,立刻放開。
孟小春呼的站起,轉了個身,卻不敢再做進攻了,「知道我為什麼突然出來,要和你比劃這幾下嗎?」
「俺……不知道。」
「因為你混蛋!」戴小點大聲咒罵,回頭看看,團部中和軍營中已經有不少人圍攏過來了,都是看熱鬧的神情,他環視一周,大聲說道:「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不許向你們求援?』你們新兵入營才幾天,居然學的這麼不知道天高地厚?就算一時戰事不利,特務連向你們求援,你還打算不管不顧嗎?你是不是中國/軍人?你懂不懂什麼叫袍澤之誼?都聽著!」
他突然把嗓門提得極高,大聲說道:「我219團沒有其他的規矩,只有一條,那就是在戰場上,絕不允許拋棄一名弟兄!我不管這個人和你有什麼過節,不管他是欠了你的錢、還是睡了你老婆,我統統不管、不問,到了戰場上,把這一切都給我扔到一邊去,和你的戰友並肩戰鬥,狠狠打鬼子!你要是能做到,就算是我戴小點的兵,跟著我一起上戰場;要是做不到,你現在立刻說,我給你找旅長、師長、軍長,另外給你們安排地方。但你不說,到了戰場上你又做不到,我就親自槍斃了你!都他娘的聽明白了嗎?」
「明白!」軍營中響起山呼海嘯一般的怒吼聲。
「很好,解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