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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寡婦

  進了六月份,老天就像是忽然出現了一個堵也堵不住的窟窿,大雨、小雨、雷陣雨的,再沒一刻消停的時候。


  南方人大多愛梅子,鮮嫩地楊梅用鹽水一漬,清清淡淡地,即使才用過飯,作為消遣也是很好的。只可惜的是,用教堂里約翰神父的話來說『凡事總有例外』,便是品嘗著再多汁的梅子,也抵擋不住幾近一整個月陰雨連綿的天氣!

  劉太太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吃了飯早早的就來唱堂會的地方。眼下並不是什麼節日,這裡沒有戲班子,不過是住在這附近的人都習慣了飯後都會過來坐坐。


  偏巧原本就是濕漉漉的天氣,外邊還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往常都會出來磨磨牙的人們都被這雨擋在了各自家裡,就女兒寶珠一個依偎在身邊,扭著自己兩個麻花辮,盯著唱檯子怔怔的出神。


  「去,請了你姑媽過來說話。」劉太太一輩子生活在鷹潭,即便隔著一條江水就是鎮江城,那也是沒去過的地方。這不是久未聯絡的姑太太從城裡回來,正好閑著,便想起這不是現成有個說話的人呢!


  若是往常,外邊下著雨,劉太太必定是使喚不動寶珠的。不過眼下這位也正惦記著城裡來表姐的滿滿當當一箱子的衣服,眼睛轉了轉,甜甜的應了一聲,竟就起身去出去了。


  南方人骨子裡細緻,卻又活的格外隨心所欲。就拿房子的朝向來說,相對於北方大多坐北朝南,且相近的人家順序井然,站在街頭必能看清巷尾,橫成排、豎成對的。而鷹潭的屋子則做的各自不同,張家喜歡朝南,門窗就向著南邊。李家的主人喜歡西邊,門窗就對著西邊。說不得也有喜歡東北、西南的人家,總之屋子的是起來的各家有各家的說法。所以一條巷子不僅僅九曲,長一點的,就是十八彎說不定也能湊出來。


  「煩死個人了,破路也沒哪個好好修修,又濺了泥巴在人家鞋子上。」寶珠一手擎著竹傘,一手提著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在青石板路上。鷹潭常年雨水不斷,就是十一二月也一樣是陰雨連綿的,老舊的巷子雖然還都鋪著青石板,不過常年的雨水沖刷,這些青石板眼下就是一個個小陷阱。誰也說不上哪一塊被雨水沖的鬆動了,踩到一端,邊上必定會一下子翹出一窪泥水來。


  「哼!都是歹命的人啊!」劉太太看著雨中女兒的背影,忍不住自嘲的一笑:「姑太太寡婦失業的帶著丫頭,家裡的死鬼也早早的留下我們娘們兩個,這老劉家的男人們啊,一窩子短命鬼。」


  眼下沒有外人,不過舊鄰居都知道劉家的狀況。打老一輩子起,劉老太太就是獨自一人將兩個孩子撫養長大。好不容易姑娘大了,長得文靜秀氣,嫁了個大清朝的秀才。可憐命不好,沒幾年變了法,再沒有什麼秀才、舉人的說法。不過也就是個先生,更加之這先生只知道讀書,傷了底子,好在也算是去的利索,還給孤兒寡母留下點產業過活。而劉家剩下的兒子倒是從小強壯,說來也奇怪,就是劉太太嫁進來沒兩年,才生了丫頭寶珠,還沒等見著傳宗接代的兒子,劉家男人竟也一病不起了。


  寶珠繞過一個蔥油果子的攤位,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裡的零錢。「可惜的了,下起雨來,吃個蔥油果子都吃不上了。」


  劉太太就這麼一個姑娘,經常給她散錢使喚。寶珠也就常常可以買個花啊、手串啊的戴著。不過大多數的散錢還是拿來買零嘴吃了,這蔥油果子就是寶珠的一大愛物——香甜、酥脆,主要是還不貴。可惜今兒是吃不到了的,擺攤子的小哥想必也是躲雨去了,草帘子把整個攤子都遮的嚴嚴實實,看樣子就不像是會過來了,好在也到家了。


  南方多濕熱,鄉下的房子都起兩層,沒有圍牆這一說。一層的放些雜物,人都是住在二層的。


  寶珠進門收了竹傘,隨手放在一邊的盆子里,又跺了跺腳上沾的積水才往樓上去,誰承想才到拐角就聽的樓上傳來凄厲的喊聲。


  「啊??????」


  「神經有問題啊,媽呀。嚇(ha)都嚇(ha)死個人啦。」寶珠被嚇了一跳,皺著眉頭抱怨。這位敏貞表姐來了就生病了,姑太太解釋是體弱,劉太太怕傳了給寶珠,再三囑咐了寶珠沒事不許去病人跟前。


  「敏貞、敏貞???」孫太太就守在屋子,聽見了女兒叫聲,嚇的心都要提起來了。


  這麼一聲,倒是孫敏貞自己也清醒過來了。蒼白著臉,一頭的汗珠子,還安慰著孫太太:「沒事,媽我沒事。」說著又慢慢坐起來,解釋道:「就是做了個噩夢。媽,我渴了。」


  孫太太也是個沒什麼主見的婦人,聽見女兒口渴也顧不得追問,到底是怎樣的噩夢將好好的一個孩子嚇成這樣。回身倒了一杯水,拭了拭冰涼的杯子,皺了皺眉頭說:「你病著呢,喝不得冷水。妞妞等著,媽給你提了熱的來。」


  孫先生在世的時候給女兒名字取了『敏貞』二字,期許孫家的孩子敏而好學,又覺得女子還是以貞靜為美。又取了個家常的愛稱——『妞妞』。


  自從孫先生過世之後,孫太太就沒再這麼稱呼過女兒的小名。一面實在告誡自己和女兒,丈夫去世,家中剩下的兩個人再沒小孩子,得互相依偎。再者就是聽著熟悉的稱呼總是難免會想起故人。眼下又喊出舊時的稱呼來,想必也是唬的不清。


  看著孫太太走出門去,敏貞這才忍不住雙手死死的抓住被子,將頭埋在雙腿間,壓抑的抽泣起來:「承言???承言???嗚嗚嗚???我???我該怎麼辦???嗚嗚嗚???承言???」


  孫太太提著水回來,正聽見女兒嗚咽的說了一聲『承言』,倒是心底一輕,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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