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欺騙
我和鹿溪站在一盞隻有三米高的景觀燈旁，燈光在我們的腳下鋪陳出一個圓圈，我站在圓圈的中心，她踩著圓圈的邊緣，海邊的冷風亂吹，燈光便隨著燈杆而搖晃，她就一會在圈裏，一會兒又在圈外，一副若即若離的姿態。
我在她的注視中，將裝著唱片的箱子從那個更大的箱子裏拿了出來，並對她說道：“這月黑風高的，你戴著口罩，我戴著帽子，要是咱倆再設計一個接頭暗號什麽的，像不像正在做不法交易的犯罪分子？”
“你不覺得尷尬嗎？硬是沒話找話說。”
我笑了笑，回道：“我隻是想象力比較豐富，你覺得我是在沒話找話說，但是我的腦子裏真的有這麽一幅畫麵，這畫麵挺好玩的，能把我逗開心，所以我才分享給你……”
“真是窮開心！”
她這麽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我倒是真的感到尷尬了，也許我可以騙騙別人，但在她麵前，我沒有秘密，至少我的經濟狀況在她眼裏是透明的，但凡我身上還有一點能讓自己吃上飯的錢，我也不至於要把別人送給我的東西拿出來賣。
我幹咳了兩聲，掩飾尷尬，然後又正色對她說道：“我知道你對我這人不感冒，但是也不用刻意懟我……咱倆現在是在做生意，講究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把貨已經帶來了，你的錢呢？”
“我先驗貨，不會少你一分錢的。”
……
此時，偌大的五四廣場上已經沒有人，我本就沒形象可言，但沒有想到背負著明星光環的鹿溪，竟也和我一起盤腿坐在了地上，然後打開箱子，仔細檢查起了那些唱片……可能她真的被騙過，但大可不必這樣，因為我從不懷疑欒雨送給我的東西會有問題，而這些唱片我也保存的很好……
過程中，我點上了一支煙，然後又以閑聊的心態對她說道：“我看見那個新聞了，本來想給敏紅姐打個電話，關心一下你這邊的處境，但是人在江湖，誠信是第一位的，我答應過不會出現在你的視線裏，就絕對不可能再和你聯係……不過，人和人之間，好像真的有緣分這回事……我在網上賣個閑置，買家都能是你……就衝著這個緣分，咱倆以後要是有幸再見麵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笑臉？”
“笑臉？……換位思考，如果你是我，遇到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你能笑得出來嗎？”
“能啊，苦笑也是笑嘛。”
鹿溪終於抬頭看著我，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厭煩的情緒，我卻渾然不在意，隨即將臉一拉，然後幹巴巴笑了兩聲，說道：“看，這就是苦笑。”
“你恐怕真的要苦笑了……你這套唱片，根本就不是正版。”
“什麽？”
“你這套唱片是盜版的。”
我張著嘴，表情凝固，甚至連吸煙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我記得欒雨親口和我說過，這是她花了八千多塊錢買的正版，當時，我還說她亂花錢，這八千多塊錢都夠我們從西藏到新疆的路費了……她說，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她根本不在乎花多少錢……至於新疆，這輩子我們總會有機會去一次的。
此刻，竟然有一個人告訴我，這些唱片是盜版，是假的！
“嗬嗬……不可能，你該不會是為了想壓價，故意這麽說的吧？”
鹿溪絲毫不顧及我此刻的心情，她將這些唱片丟在一邊，然後起身，居高臨下對我說道：“得了吧，這唱片不是正版，我根本就不可能要……為什麽還要和你壓價？”
“你哪兒看出來這是盜版了？”
她似乎已經了然於心，隨即便很有條理的對我說道：“看Logo,索尼音樂的log，盜版印刷的比較圓潤，正版的比較鋒利;還有保護箱子的布袋，正版的顏色又深又厚，盜版的顏色又亮又薄……最後，你可以看黑膠碟片，正版的內圈有凹槽設計，盜版的是平整的盤。”
我的心在狂顫，以至於打開箱子的手也在發顫，我將那些黑膠唱片捧在手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漸漸就被窒息的感覺給吞沒了……
這他媽真的是愛情嗎？連送一個禮物，都帶著欺騙！
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嘴裏在不停地自言自語，忽的，就陷入到了沉默中，沉默是因為悲傷已經代替了憤怒……
這種悲傷讓我愈發的無力，就好像自己已經死了，化身成為無味無色的靈魂，然後守在床邊，親眼看著自己最愛的女人在和別的男人在發生關係，以及發生關係時的一個個細節和表情……
這不是極端的想法，欒雨這麽會欺騙，恐怕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別的男人，所以，她才走得這麽徹底和絕然，而神經大條的我，卻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能發現。
……
“這些唱片，我可以確定是盜版的……但不是每個人都會有辨別的能力，可能你的前女友也是被別人騙了，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盜版。”
我終於抬頭看著和我說話的鹿溪，我已經不能苦笑，就慘笑著回道：“她那麽精明一個人，連幾百塊錢一雙的耐克鞋，都要去辨出來真假……這八千多塊錢一套的唱片，她會認不出來嗎？……是我在她心裏太廉價了，所以，隻配她用假的東西來糊弄我！”
說完，我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我將裝著唱片的箱子舉過頭頂，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後一腳一腳地跺著……直到唱片和箱子都變成了稀巴爛的樣子。
我抱起箱子和唱片，飛奔到海邊，最後全部扔進大海，又對著大海怪叫不止……
我恨的不是盜版，而是這件事情的性質……至少，在我和欒雨共度的那一段時間裏，我是真心的，我從來沒有欺騙過她，單純的就像一個孩子。
……
我終於累了，但憤怒的感覺卻一直在心頭纏繞著，我就這麽張著嘴，感受著冷風一陣陣吹進我的喉嚨，我甚至已經忘記了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
等我再回過頭的時候，鹿溪已經不在了，整個五四廣場，整個海邊，就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她一定是被我失態的樣子給嚇到了，她走了也好，總不能指望一個明星，在這樣一個冷的讓人無法長待的深夜去安慰一個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男人，何況，她還那麽厭惡我。
在她眼裏，我一定是一個神經不太正常的男人，所以每次我們見麵，都伴隨著匪夷所思的事件。
……
時間是一劑良藥，我漸漸也平息了心中的憤怒，將手機從口袋裏拿了出來，然後將眼前能夠看到的所有場景，都逐一拍了下來，我想用這種方式，記住這個痛徹心扉的夜晚……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不會有一個完全可以和我步調一致的女人，而我所憧憬的生活，隻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所以，左小薇真的不應該恨我，流浪的生活雖然聽上去唯美浪漫，可隻要是人，就不可能逃脫世俗的眼光去活著……
我心裏明白，欒雨是因為什麽而走，隻是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而今天，突發的盜版唱片事件，逼得我不得不正視，也逼著我去權衡，到底是長久的留在青島，還是一意孤行，一定要把自己扔在路上，做一個不合群的苦行客？
就在我艱難地做著選擇的時候，手機發出了一陣震動的聲響。
我打開看了看，卻不是微信消息，而是那個專門買賣二手物品的網站上麵有一條未讀信息。
這是鹿溪發來的：“雖然沒能買到那14張黑膠唱片……但是那台黑膠唱片機還是挺不錯的……我把它帶走了……錢，我放進了那個大箱子，你記得帶走。”
又是一陣海風吹來，我心裏卻湧起了一絲很微妙的暖意，我知道這台黑膠唱片機根本就是個普通的東西，她之所以要帶走，隻是為了找個借口給我留一些能維持生活的錢罷了。
她雖然很冷，但絕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見不得人間疾苦……或者，她根本也不冷，隻是我還沒有能夠走進她的生活，再加上給她惹了這麽大一個麻煩，她才會如此對我。
……
我沒有立即去看看她到底給我留了多少錢，而是迎著不斷吹來的冷風撥通了任然的電話……我想和她聊聊，也許，我真的該好好考慮長久留在青島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