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劍開天門
鹿溪似乎並不喜歡對別人說起自己的家庭，所以，這次她過了很久才回複了信息：“你覺得什麽樣的家庭關係叫淡薄，什麽樣的是親密呢？”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就是在你要回家的前一個晚上，你心裏會不受控製的湧動起那種歸心似箭的迫切，因為太迫切，會失眠，失眠的時候就會幻想回家以後的各種場景……比如爺爺泡的茶，爸爸買的各種幹貨、臘味，媽媽做的飯……”
將這條信息發給鹿溪之後，我的心情忽然就變得傷感了起來，我又想起了一些跟家裏有關的往事；那是我上高中的最後一年，因為學習需要，選擇了在學校寄宿，但每個月會有兩天的月假，每當月假開始的前一天，我就會陷入到一種無法自拔的興奮狀態中……我想回家，想念父母和爺爺對我的付出，想念我的遊戲，想念那一群能在一起打球，吃喝的朋友們。
再後來，我就再也沒有體會過這種歸心似箭的感覺，此刻，除了傷感，我的心裏還充斥著一種無法釋懷的懷念，無法釋懷本不該和懷念放在一起，來形容一種感覺，但是，我的人生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注定我永遠都不可能再擁有這種感覺了，所以，我無法釋懷。
……
拉上車子的窗簾，我又猛喝了一杯熱茶之後，便躺在了靠近車尾部的那張簡易床上，我一邊等著鹿溪的回信，一邊看著床頭的中國地圖。我知道，我爸媽就在這張地圖的某一個角落裏，如果世界真的可以和這張地圖一樣小，就好了……
輕輕吐出鬱結在心裏的濁氣，我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吸到一半的時候，鹿溪這才回了信息：“我從來都沒有體會過你說的那種歸心似箭是什麽感覺……因為我們一家人很少有能聚在一起的時候，雖然我們在青島也有家，但是我和我哥隻要回青島了，都是住酒店……我哥可能比我要好一點吧，他在青島的時間比我多，總會有機會等到我爸媽都在家的時候……但是，我們的家庭關係也沒有你想的那麽淡薄，不管各自多忙，每年都要抽出一周的時間，一起出去旅行。”
“那也很不錯了，雖然你們都很忙，但心裏卻沒有忘記過那個家。”
“你呢？之所以一直在外麵漂泊，就是為了時不時得到那種歸心似箭的感覺嗎？”
記憶中，這是鹿溪第一次主動關心我的生活，我本該因此而沾沾自喜的，可是卻對著手機上的信息失了神，以至於過了很久才回道：“從我決定出來漂泊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沒有家了……不說這些了，給你發幾張好玩的照片。”
這條信息之後，我又在手機的相冊裏找到了兩張在旅行途中拍攝的照片，然後通過微信發給了鹿溪，這兩張照片一張大俗，一張大雅，同時放在了我的相冊裏，也構成了一個既可以大俗也可以大雅的我。
“這是什麽鬼？”
當鹿溪發出這樣的疑問，我就知道她說的是那張“28塊錢，搞大你的肚子”的照片。
我笑了笑，回道：“這是我在東北的一個小鎮子上拍的，這其實是一家自助的旋轉小火鍋店，一個人28塊錢，隨便吃……感覺是有點惡搞，低俗，但人家說的也是實話嘛。”
“你這突如其來的惡趣味，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這就是市井凡塵，人間的煙火氣啊，怎麽可能到處都是美輪美奐的風光。”
“下麵這張你又是在哪兒拍的？”
“這是在去西藏的路上，照片是在湖南境內的一條高速上拍的……這張照片也有名字，叫做一劍開天門。”
“為什麽會叫一劍開天門？”
“事先聲明，我給這張照片起這樣一個名字，可絕對不是為了嘩眾取寵；這是我在路上見到過的最震撼心靈的一個黃昏；當時是夏天的六點半，天空一半陰沉，一半透亮，夕陽就藏在陰沉的那半麵，忽然，那陰沉的半麵就露出了一絲縫隙，隨後又撕裂般地擴大，你明明知道這是烏雲被風吹散了，但視覺上感受到的，卻是被強烈的光線給刺破了……這束光線，就像一把火紅色的巨劍，迎著對麵的山就劈了下來，然後又落在高速公路上，不見首尾，就像是大自然在宣泄，在開天辟地……特別巧合的是，對麵那座山就是張家界境內的天門山，也是一個5A級的風景區……所以，這就是一劍開天門的由來。”
我不知道電話那頭的鹿溪有沒有被這張照片給震撼到，但她確實過了很久之後才回複了我的信息：“這些到處都是細節的照片，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可能隻有永遠都在路上的人，才會有幸遇見吧。”
“是啊，就像這一劍開天門，同樣的地方，風雲變幻，即便你有機會再走一次，也不會再遇到這樣的畫麵……所以，我喜歡旅行，喜歡一直在路上的感覺，也喜歡攝影……每次遇到這種沒有辦法再複製一遍的美景，我就感覺自己打開了幸運之門……心情會出奇的好，然後就想喝酒，想唱歌，想談戀愛，想交朋友，想點一堆篝火，想放一場煙火，想快意人生，想浪漫至死……”
“旅行真的可以讓人忘記煩惱嗎？”
“當你身在其中的時候，你會有答案的……雖然你也去過很多地方，但那隻是旅遊，不是旅行……旅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經曆和體驗，伴隨著思考和快感。”
“那你後來為什麽又停在青島，哪兒都不去了？”
“還沒有適應一個人旅行唄……可是當我做好了要一個人去旅行的心理準備的時候，你又突然出現了，敏紅姐找到我，不許我離開青島，要我對你們的事業負責，我就暫時放下了這個念頭……可能是因為我和青島這座城市還有未了的餘情吧，之後發生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每一件又都逼著我留在青島，所以……哪兒都不去了……至少這一兩年，哪兒都不去了。”
“這還成我的錯了！明明是你這個冒失鬼闖進了我的房間。”
“我可沒說這是一個錯誤，要是不先和你交個朋友，那麽漫長的旅途，我又怎麽能一鹿平安呢？”
“……如果能讓你多拍幾張像一劍開天門那樣的照片，我就犧牲自己，做你的吉祥物吧。”
我能明顯感覺到，鹿溪此時的心情，比之前要好了很多……雖然我不肯定，這種變化是不是來源於我們正在進行的交談，但是我對旅行的力量卻深信不疑，雖然左小薇總是嘲笑我，用這些經曆來泡妞雲雲，但她卻也是第一個沉浸在其中的……
人心複雜，世事難料……試問，還有什麽比在路上更治愈，更能遠離煩擾的方式呢？
如果左小薇非要認為這是一種泡妞的手段，我也不辯解什麽，清者自清，畢竟這些經曆，我也曾分享給被煩惱困擾著的禿林和騷豬，難不成我對他們也有什麽企圖？
這就是一種分享，關於美好的分享，沒必要過度解讀；就像左小薇，之所以會心馳神往，會被迷住，隻是因為她從來都不曾擁有過，與我的動機無關。
……
關掉燈，閉上一隻眼睛，適應著手機的亮度；而後，我就看到了自從添加鹿溪微信以來，她發的第一個朋友圈動態，她倒沒有用文字說明什麽，隻是簡單發布了那一張“一劍開天門”的照片。
我很欣慰，我真的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旅行經曆，之所以將這張照片發給她，就是希望她心裏能夠爆發出打破壁壘的勇氣，不要沉浸在過去的遺憾中。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否則，又怎麽會把這樣一張照片放在自己的朋友圈動態裏麵呢？
給這條動態點了一個讚，我將手機放在一邊，又閉上了另一隻眼睛，沒過多久，便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