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未來
此時，在仰頭山腳下的布雷鎮里，走進了一個風塵僕僕的老人，他鬍子灰白而又雜亂，好像從來沒有修剪過一樣，身上的布衣沾滿了灰塵，甚至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頭戴一頂手工編織的草帽，只是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破洞。
布雷鎮正在舉辦一年一次的集會，燃燒的火把和各種燈飾將街道點亮，住在鄉下的農夫和小貴族慕名而來，不少精明的小販提前囤好了乖巧的小玩意，紛紛在路旁兜售，顯得更加熱鬧。
老人站在布雷鎮人來人往的街上，一手按著草帽一手隨意地插在兜里，嘴裡叼著一根不知名的草梗。如果忽視他眼角深深的皺紋和那花白的鬍鬚，那分明就是個十足的痞子模樣，路過密集的集市會引起別人的一陣警惕。
他漫不經心地在街上走著，偶爾會向擦肩而過的少女吹起口哨，總是引得周圍人的白眼，但也有膽大的少女會被他飽經歲月的魅力所吸引而停下腳步，轉頭望去，他卻連頭也沒回，只是吹著不知名的調子，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這個奇怪的老人嘟囔著「又錯過了一個美麗的邂逅」，腳步卻沒有停頓，筆直地往布雷城南門去了。
在即將踏出城門時，他停了下來。
城門邊是一個露天的酒館，老闆在空地上擺了幾張桌子，來往的農夫或者獵人只要花費五個銅板，就能在這裡喝上一大杯麥酒。城裡的小貴族或者軍營里的士兵看不上這種地方，但今夜肯花銅板坐下來喝酒的貧民不少，幾大張桌子上熙熙攘攘，桌面前放著一杯杯的麥酒，不遠處的老闆坐在酒缸旁憨笑。
老人原本堅定的步伐被這個露天的酒館前打斷，他望了望夜晚黑乎乎的仰頭山，嘆了口氣，還是插著口袋走進酒館，找了張有空位的位置坐下。
貪錢的酒館老闆又加了幾張桌子，不大的地方就有些擁擠了，微微后傾會碰到後面人的背，大部分人都坐直了喝酒，或者故意將背抵在一起較力，大聲說著聽來的故事。
老人拋下幾枚銅板，要了一杯麥酒放在桌上，卻沒有喝，也沒有跟旁邊的人一起吹牛，他抬了抬草帽的邊檐，微微昂頭。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老人收起了無所謂的模樣，臉上的皺紋在這一刻重新變得明顯了。不知道在對誰說，周圍的熱鬧淹沒了他的聲音。
「很久。」背後有聲音傳來。
「這麼久，我以為你不會再出現。」老人說。
「有些事情，終究是要完成。」
「以前你失敗了，現在你覺得還能成功？」老人看著杯里的酒，渾濁的麥酒倒映出他模糊的臉。
「我想了這麼多年，總得讓我試一下。」背後的聲音有些蒼老。
「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老人低聲說。
「我知道你不會的，葉修。所以我才會在這裡等你。」
魔法學院院長，九級大魔導師葉修沉默了一會，才嘆了口氣說：「找我做什麼。」
「等待。」那個聲音回答，彷彿早已知道葉修的態度。
「等待？」葉修抬頭看著仰頭山的方向，令人生厭的黑氣正在那上空聚集，「我們的年輕人正在遭遇危險。」
「不，那不是危險。那是力量的考驗，是涅槃必須的過程，星空預示著我們的未來，最璀璨的一刻即將到來。無論是我，還是你，都不能阻止。」那人說著晦澀的話，坐得離他最近的一個洛蘭人端著酒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又跟別人喝酒去了。
從正面看去，這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就和在這喝酒的所有農夫一樣，就算盯著他看，一轉身肯定也記不起他的模樣。皮膚被太陽曬得有些黝黑，袖管紮起，想來是剛剛從田地里出來就進了城，上面還沾著一些新鮮的泥土。他的眼睛半睜，一副無神的樣子，唯一會引起注意的是他的鬍子颳得很乾凈，一般來說鄉下的農夫不會經常刮鬍子。
「你還是這麼神叨叨的。「葉修說，「你是想說年輕人需要多鍛煉？。」
「比起林元仁來我差遠了。不過我們確實老了，這條路應該由新的人來走下去。」
兩人背對著，都不說話了。身旁的叫罵聲，歡呼聲，酒灌下喉嚨咕嚕咕嚕的聲音混在一起，在熱氣中發酵，變得更加嘈雜，但葉修支著手地坐在那裡，怔怔地看著酒杯，卻覺得無比的安靜。
這場景讓他有些熟悉，周圍的人和那飛舞的酒旗開始褪色，在葉修的眼中變得黑白，他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日子。
那時候兩人也是這麼背對背坐著，葉修和張文祖在鑽研一本魔法古籍，年紀最小的白衣少年靠在他的背上仰頭看天上的星空。身邊是點燃的篝火，整隻的野豬架在火上烤出了肥膩的油。老李伸手想要扯下一隻後腿，被楊成久用掏火的木棍狠狠地抽手，老李罵楊成久不懂得尊敬長輩，楊成久還口說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長輩，氣得老李鬍子都抖起來。
林元仁在一旁愁眉苦臉地默寫聖經，對著老王念叨：「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你留存。」老王肆意地笑，堅硬的頭髮在火光中顯得暗紅，豪氣地撕下一條腿分給林元仁，把老李羨慕得口水直流。
多好的日子啊，葉修想。
那時候他們聽說北方冒出來一條巨龍，老王就興緻勃勃地拉著所有人往北方走。他們一人只帶了一壺酒，白天趕路，晚上搭了篝火各自睡在地上，烤打來的野豬或者山羊。
在那麼多個星光閃耀的夜晚，老王喝醉了總是拍著胸脯說他要做個英雄，當皇帝，老李嘻嘻哈哈地讓他以後發達了給他個官做。於是老王就開始分官派職，誰是大將，誰是首相，誰是天下第一的魔法師……他對著遼闊的夜空大喊，勢必要把這個世界鬧個天翻地覆，風將他的話捎上雲霄。
葉修輕輕扯了扯嘴角，回到嘈雜的露天酒館，喧鬧的人聲在他耳邊重新響起。曾經的夢想都實現了啊，只是大家為什麼越走越遠了呢。他看著酒杯，默默地想。
良久，葉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他說。
「未來。」曾經的白衣少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