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恃寵而驕
一晃就是三四日光景。
兩人對那天的事絕口不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蘇謹晨仍一如既往地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洗衣做飯,疊被鋪床,敷藥換藥,該她做的事一件都不曾落下,若真說有什麼變化……也不過是變得更沉默也更小心罷了。
她盡量減少在家裡待著的時候,變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喜歡熱鬧。採花,挖筍,刺繡,聽戲……她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忙碌到每天頭只要一挨到枕頭就會睡著,忙碌到再也不會有功夫去奢望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偶爾,高不可攀的憧憬還是會猝不及防地從腦海中冒出來。
她有時候會想,陳逸斐到底有多喜歡她呢?
他當然是喜歡她的。
若說她從前還曾經為此感到困擾,那在他冒著生命危險把她從土匪手裡救出來,這一切早已經由不得半點猶疑。
可這種喜歡,在身份的鴻溝面前,又變得這麼卑微渺小,這麼苦澀難言。
她同時也可悲地意識到,自己現在之所以會這麼痛苦,癥結不過都在自己。
或許是她太貪心,想要的太多了吧。
如果她能夠安於本份,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當成他身邊一個得意的丫頭……她都該對他表現出的寵愛甚至寵溺歡欣雀躍,甘之如飴。
可她……偏偏不能。
也許在經歷了那些風風雨雨之後,他的溫柔與縱容給了她太多遐想的空間,讓她明明一邊告誡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另一邊卻又沾沾自喜地以為她之於他終究有些不同……
現實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沉痛卻也擲地有聲——是她錯了。
錯了就要認,認了就要改。
她這般想著,反倒覺得心頭豁然一松。
其實這樣也好,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往後,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其他的……想得越多也只會越陷越深而已。
耳邊傳來山腳下那一聲聲喚著「哥哥妹妹」的熱辣情歌,也不知是村裡的誰又扯著嗓子唱了起來。
想起初聽的時候她還曾羞得面紅耳赤,蘇謹晨不由淡淡笑了笑——美夢做了那麼久,大概也到了該醒的時候:那些簡單而直白的愛情與生活,終是她一生渴望而不可求的。
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背起裝了幾顆春筍的簍子打算回家做飯。
「這就要回去了?」
蘇謹晨嚇了一跳。
沒留意什麼時候,他居然站在她的身後。
「是。」蘇謹晨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低頭抿了抿唇,「……您怎麼出來了?」
陳逸斐笑了笑,負手走到她身側,「我見今天天氣極好,就早了一刻下學。」他看了眼她身後,「你今天似乎很有收穫。」
「……嗯,還好。」蘇謹晨低頭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回答完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這也是他們這幾天相處的模式——一個就絞盡腦汁沒話找話,一個就沉默以對,只有必須開口的時候才會答上兩句。
「那個……」好像是過了許久,蘇謹晨才聽他溫聲道,「……我要是沒記錯……今天是你生辰吧?」
蘇謹晨愣了愣,有點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其實她已經許久沒過過什麼生日了。開始的時候是因為願意給她過生日的人都相繼離開,她成了家裡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再後來,她徹底成了「另一個人」,所謂的生日,更成了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要不是他忽然提起……連她自己都忘記了。
原來……她今天十八歲了啊。
「……是。」蘇謹晨輕輕點了下頭。原本還好奇陳逸斐怎會知道自己生辰,想了想倒也釋然——他既然能給她安排一個全新的身份,那想必她先前的案卷也是全部知曉的吧?
「這裡……」他低低咳了一聲,眼睛不自在地轉向別處,「這地方靠山下的鎮子太遠,也買不到什麼新奇玩意兒——」他聲音一頓,卻忽然像變戲法兒似的從身後拿出個東西,不由分說就塞進她手裡。
蘇謹晨一怔,本能地接住。待低頭去看,才發覺是個由五顏六色的鮮花和翠綠的枝條編成的花環。
「我見小豆子他們編的花環著實有趣,就學著做了一個,你且拿去玩吧……等以後下了山,再補送你件好的。」
他聲音不大,語氣里甚至還有幾分小小的窘迫與討好,讓她心裡忍不住還是軟了幾分。
「奴婢……謝二少爺賞賜。」蘇謹晨輕聲道,朝他恭恭敬敬福了福身。
他沒說話,只轉過頭看向她的側臉。
少女一直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輕輕顫抖,在眼底投下一層淡淡的弧度。
這是他最熟悉的,她的樣子。
每次她無助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委屈的時候,不想解釋或是不能解釋的時候……留給他的,總是這副恭敬疏遠的模樣。
曾幾何時,他們的相處,又退回了原地?
他低低嘆了口氣,下一刻卻握住她空著的那隻手。
蘇謹晨的身子頓時變得有些僵硬,還未來得及掙脫,就聽他在耳邊沉沉道,「還要氣么?」
她茫然。
還要氣么?
氣什麼呢?
氣他不信任她,說那些難聽話傷害她,還是氣他不尊重她,明知道她不願意,還硬要欺侮她?
似乎都是,也似乎都不是。
不過現在說這些,好像也沒什麼必要了。
「奴婢沒有生氣。」蘇謹晨抽回手,淡然道,「只是爺以後……也不要再費心做這些事了。」
「為什麼?你不喜歡么?」陳逸斐一怔,臉色不由暗了下來。
他還是頭一回這麼挖空心思討一個女人歡心,甚至在過來之前,他還在心裡預想過她的反應,可不管是哪一種……這樣的冷遇也著實太讓人灰心了。
「喜歡,」她無奈地笑了笑,「可就是喜歡……才會害怕。」
他簡直莫名其妙!
「你害怕什麼?」
她抬起頭,清澈的眼睛直直望進他的眼底,「我害怕我會因為您的善待『恃寵而驕』,害怕我會因為搞不清自己的身份而變成讓您或是我自己都討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