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家

  家,說真的,我在上初中前就像是“沒有家”的孩子一樣。那時候的我,時常對家是抱有想要逃離的心思的。現在對於我,家的存在成了我現在生活的一個牽絆了。這種變化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就像時間靜悄悄的,不知不覺就開始在意家裏的事。


  至於為什麽小時候會想著逃離自己的家,說起來也是很簡單的想法。因為我家裏有三個孩子,我是排行老二。正所謂,大的懂事,小的要疼惜。我在家裏的地位就變得很尷尬,一時間竟覺得我是家裏多餘的那個人。


  那時候我極力搞些事,想讓爸媽注意到我。打鬧調皮有過,正經地給媽媽做小工,而且盡量做得比誰都好,學習也是能做到讓爸媽滿意的就去學。那時候的我,也曾想過要融入到家裏麵。


  但這些事多了就感覺一切又回歸了平常的樣子,我對家也就漸漸失望了。那時候,老大上學去了,小妹找人玩去了,爸媽早出晚歸地打工。隻有我一個人待在家,原本是怕家裏沒人。後來守著守著我就對家裏產生了恐懼,沒人陪玩,沒人說話,家裏就這樣安靜地讓人害怕。


  那時候,我甚至產生了幻覺,看到一架外星飛機貼著我家房頂緩慢飛過。聽說我當時是睡在了家裏的大門口,反正當天後來的事我就沒印象了。


  接著就是有一天,我獨自守在家。那時候天氣驟變,突然狂風暴雨亂作一團,又夾雜著轟隆隆的雷聲,我確實怕了。然後嚎啕大哭一場,漫無目的地朝著風雨裏跑了進去。直到跑不動了,就站在大雨裏哭。


  怎麽周圍就沒有人了?哪怕出來一個人我都不至於那麽害怕。我當時就這麽想著。像彈珠一樣大的雨滴就這麽打在我身上,打得我又冷又疼的。後來我受不了了,哆哆嗦嗦地又跑回了家。衣服沒換,就這麽一個躲在家裏瑟縮著等。等到衣服幹了許久,家裏才回來了人,但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當時對家已經徹底失望,也就沒和家裏人說這事。也不是說想他們同情我,而是怕他們笑話我一男孩子還這麽膽小。要說真心話,那時候的我是真的很狼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時起,就徹底忘了自己還有家。


  那以後,我的世界裏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隻有我一個人。我冷眼看待周圍的一切。開始成天一有機會就往外跑,隻覺得家裏很恐怖。和其他人玩,不知輕重地瘋,隻顧著讓自己開心,讓自己忘了家裏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恐慌。


  那時候,我認識的一個留守家裏的同學,他家裏有彩電。我感覺找到了相同世界的人,沒事老和他玩一起。還經常到他家看電視看到忘了時間。


  直到有一次,母親帶著老大和小妹一起氣乎乎地找來。我剛走出同學的家,一進到巷子裏就撞見了他們。我當時就這麽被母親打到在地上慘叫痛哭。好在當時村裏沒路燈,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是誰。我就被母親痛打一頓後扭回了家。


  接著同學三年級的時候就轉學去廣州了,他回到了爸媽身邊。我感覺自己又是孤單的一個人了。我依舊很排斥,覺得自己就沒有家。那時候的我成天在街頭巷尾亂逛,慢慢地又在學校裏認識了幾個好朋友,才逐漸讓自己放寬了心。


  那些日子,我還是會經常去同學家裏坐著。我不想留在家裏,因為我知道那家裏還是會一個人都沒有。也隻有在放假(尤其是中秋、過年還有元宵節)的時候,我才會有耐心待在家裏。那時候不隻是家裏熱鬧,村裏也很熱鬧。而我在那段時間裏,也會短暫地覺得自己還是有一個家的。


  可一回到平常的時候,我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覺得家裏隻有我一個人存在。家裏除了年紀相仿的大哥以外,很少有人能跟我玩在一起。


  我小學還沒畢業,家裏就出了變故。剛讀完四年級的小妹輟學出外打工了,那時候我才突然發現,小妹她可能才是家裏最孤單的一個人。因為父母常常會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大哥身上,妹妹自然也就有所忽略了。


  不過父母親倒是希望妹妹能夠讀書的,可她總學不進去,父母親無奈,就這麽答應讓她出去外麵打工了。那時候,童工還是在偏遠的地方存在的。小妹就這樣遠離家,從此漂泊在外。


  那時候,我從此覺得小妹就這麽逐漸遠離了家,可能就很難再回來了。那時候,我小學六年級不久就畢業了,但我心裏迷失,照畢業照的時候我並不開心。說不出是妹妹的外出打工,還是因為又有好朋友轉學,我確實感受到了一陣苦澀的味道。直到那個時候,我對家依舊沒什麽概念。


  到鎮上上初中的一開始,我還是一個人覺得有些孤單。直到有一次刮台風,在路上,頂著風雨、披著雨衣艱難騎著自行車王往家裏趕回去的時候。我突然間就醒過來了真正的認識到了什麽是家。我冒著風雨騎著自行車,就是為了一步步靠近她,我感覺我離開她很久了,那一刻我感覺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地認識到:我是有家的。


  在此之前,我對家隻有一些模糊的片斷。但我知道,那並不是我真正的家。我早就拋棄了她,在那次外星人過訪的時候我被帶走了;在那場雷雨裏我迷失了方向再也沒跑回家過;在好友轉學離開的時候我也跟著再次遠離了她。但我現在卻很高興,我隻想回到家去。


  不過我漸漸地意識到,其實我回到了家。卻是因為在外麵遇到了更大的障礙和痛苦,是在學校裏遭了白眼和嘲笑以後,遍體鱗傷地逃回家的。在當時,我也隻是認識到了自己是有家的,但是並沒有真正暖和起來。


  上高一的時候,我才漸漸地對家有了一種難得的體恤。因為家裏供我和大哥讀書,對家裏的經濟造成了更大的壓力。父母親都過得很辛苦。那時候我雖然有家,但是那個家依舊是風雨飄搖的。


  我小時候那幾個和我要好的同學是知道的,我家連經濟一般,甚至有一段時間是欠債的。那時候,父親因為交通事故傷了腿,在家養傷了幾個月。直到我上大學前,我家裏就租住在村裏的房子。老家已經不適合居住了。那是以前和我家交好的鄉親象征性地租給我們家的老屋,以鄉裏鄉親的理由推辭著沒收我們家的房租。


  高二,那時候大哥去上了私立高專院校。學費有點高,家裏的經濟又變得緊巴巴的。一天晚上,我母親坐在電視機前做小工,我也跟著在一旁幫忙。那些手工活,一件幾分錢,母親一人一天就要做上千件。


  工作很瑣碎,可是沒做這些,家裏就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在我的印象裏,我們家就經常做手工活填補生活開支。幾乎所有的手工活我和大哥都跟著母親做過。


  那天,我做著手工活,突然想到以後上大學的事,想跟著母親商量要不要繼續讀下去。就向母親問了一句。結果母親表示,大學會讓我去讀的。還說我和大哥就像手心和手背,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怎麽都是會疼惜的。大哥有私立高專讀,大學也會讓我去讀的,讓我不用擔心。我眼睛一酸,後麵就不敢再問下去了。


  小妹小時候也跟著做過一些手工活,後來出去打工,她就拿工資往家裏貼補一些。


  到了我上大學之後,小妹往家裏貼補的工資就越來越少了。我很心疼她,從小就離家打工,卻不得不往家裏貼補一些。我無法給她一些實際上的幫助,始終覺得是家裏虧欠她的,她沒往家裏貼補經濟這件事,我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解脫感。


  她從出生到離家的那段日子,是父母親養大了她,她打工貼補就像是在償還這個家對她的養育之恩一樣,我覺得這些償還也該夠了。畢竟她受了很多苦,並沒有像其他家庭的孩子一樣怎麽享福。可就是這樣的小妹,我還是沒怎麽和她親近過。原先是因為她和我鬧不愉快後,就很少和我一起玩了。後來她出外打工,我們接觸就更少了。再往後,我是愧對她的。


  直到高一那年寒假過後,小妹怎麽說都不肯回家過年。母親打電話催了好幾次,才知道她不回家是因為跟著一個男的到他家過年了。母親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電話裏哭得撕心裂肺。我在那時候看著心緊緊地,憋得難受,卻隻能無奈地輕輕拍著母親的後背安慰她。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看清了家的真實麵貌。即便恩情盡了,那骨肉和靈魂還是牽扯著的。尤其小妹還是母親生出來的。就像她之前說的,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麽就悄然無聲地跟人跑了呢。


  這事之後,我覺得實在沒什麽臉麵再留在家裏了。我從小到大,至今也沒為這個家做些什麽。反而越發覺得自己欠家裏更多的恩情,加上自己出來工作以後,自己能力的不足更讓我羞恥於自己的模樣。可是,最近老媽打電話還是在那裏說。如果外麵生活過不下去了,就回去幫她守著家。


  可我一聽,就更不是滋味了。以前守著家覺得苦,現在如果回去守著家,就隻有深深的愧疚。可這就是家,從來不拒絕家裏的每一個人。自己混得再慘再不濟,也可以回去過平淡且安穩地生活。一想到這裏,我就隻是覺得:我愛上這個家了。


  現在外甥也三歲了,小妹帶著他,在那一次沒回家過年被母親罵過後的第二年。就和妹夫一起回娘家探親,母親沒什麽生氣的,看到孩子,她什麽脾氣也沒有了。她沒罵小妹,母女兩又和之前一樣和好了,甚至有了前所未有的親近。可能是因為她們都作了母親吧。而在這之前,聽大哥說過,母親和小妹吵了多次架,關係鬧得有點僵。


  因為對家有無法彌補的虧欠,越長大越懷念,可沒在外過安穩的話,回家還會覺得挺難為情。可總該偶爾回家看看的。


  看到那些家庭矛盾上升到新聞的事件,我就會有一種同情。他們這麽折騰下去,這個家還能好嗎?相比之下,我比他們幸運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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