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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震驚四座

  為了葛全一行在京城期間不再多出事端,李謙囑咐公主被劫之事先不張揚,鴻臚客館外松內緊,等使團出境后再密審剩下的幾個同夥。


  因使團里有女賓,次日皇帝的設宴淑妃和宓妃也會出席,為此葛全讓璃雅務必好生裝扮,不要未進宮就被後宮最得勢的兩位妃子在相貌上先壓一籌。


  魏國服飾與中原不同,璃雅此次赴宴穿的是上窄下寬及地紅底藍花長衫,外套紫色貂皮夾襖,辮髮盤髻,頭戴銀飾,艷麗的裝束襯得璃雅越發英氣,但當大周皇帝姜昱攜兩位宮裝麗人出現在含章殿主位上時,璃雅頓時垮下臉來,自己身著生平穿過最華美的衣裙,卻及不上那兩位妃子的一成的天生麗質,無論氣質還是樣貌均是硬生生被壓了下來。


  皇上左邊那位腳踩鳳頭錦履,肩搭金銀線綉披帛,粉面鳳眼,梳朝天髻,身著皇后才能穿的硃色長裙裊娜聘婷的走來,看見眾人後含笑點頭,這派頭璃雅一看就知是執掌後庭的淑妃。右邊的妃子美艷之色不亞於淑妃,但眼中滿是清冷倨傲,除了對李謙微微點頭外再不看任何人一眼,儀態萬千的緩步行至坐榻旁,不用細思便知李謙的妹妹,宓妃李姮,喚名錦宜的就是了。


  看完二人,璃雅才開始注意中間的皇上,樣貌倒也雄奇偉岸,氣宇軒昂,只一雙眼卻似寒星般掃過璃雅,使她在爐火旺盛的殿中生生打了個寒噤。


  接著進來的一眾官員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為首二人,左邊年長些的看上去年過四十,面白有須,逢迎中透著傲慢,定是當朝右相司馬賀無疑。另一個稍年輕些的就是靖遠侯李謙,立於滿堂皇室貴胄中依然氣度軒然,只是不經意間散發出的淡漠之態倒與他的妹妹宓妃有幾分相似。


  賓主落座寒暄,菜肴陸續上桌,璃雅立刻被各種玉盤珍饈吸引,再也顧不上理會旁人,盡自大快朵頤,直到樂聲響起,舞姬進殿,才偶爾抬頭看看場中飛旋的麗影。


  酒過三巡,氣氛熱鬧起來,連淑妃也走下來拉著璃雅對飲,整個大殿中只有宓妃始終表情淡淡,除了偶爾與皇上低語幾句外便獨自欣賞歌舞。葛全給皇上敬酒時不經意提到靖遠侯,誇讚李謙文能定國武能安邦,大周國有此良才實讓人羨慕,姜昱卻感嘆:「可惜如此賢臣良將,自夫人去后再無續弦,府里也沒有個妥帖之人打點,實在讓朕和宓妃憂心。」說著看向坐在一旁的李謙:「不如就讓宣和公主去侯府照料,李卿以為如何?」


  雖說皇帝將進獻女子賜給功臣實屬尋常,但璃雅是可汗的親妹,貨真價實的公主,且葛全上午覲見的時候已當朝宣讀了國書,清楚說明公主即將入宮服侍大周皇帝,而姜昱此時所言分明沒把安釋勒的國書當回事。


  宴上一時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齊齊看向璃雅與李謙,司馬賀率先起身向李謙道喜:「鳴揮老弟艷福不淺,恭喜恭喜。」其餘官員也紛紛附和,葛全正猶豫此事是否妥當,只見李謙起身而出,直截了當的拒絕賜婚:


  「謝皇上隆恩,但宣和公主金枝玉葉,臣萬不敢辱沒。」


  「你這理由跟上次的可是一模一樣。當年先皇欲將金月公主指婚給你,你就說的這句話,又借亡妻新逝未滿三年拒絕,這已過去五年,你還有何理由,難道還能終身不再娶?」姜昱神色嚴肅,但語氣卻是懶懶的說道。


  「上次臣斗膽拒絕先皇賜婚確為亡妻未滿三年之故,而這次,宣和公主承魏國可汗之命而來,身份尊貴,臣實在不敢高攀。」


  「什麼高不高攀,以你河西李家聲望娶誰不能?朕做主了,就讓宣和公主進你靖遠侯府。」


  葛全尚未出聲,璃雅便怒氣沖沖的重重拍了下案幾:「當我們都是死人么?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殿上死一般寂靜,眾人都或是嘲諷或是擔憂的看向她,姜昱忽然笑了一聲,輕吟起一句詩來:「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司馬賀立刻接道:「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眾人哄堂大笑,其實璃雅在喊出來的瞬間已經後悔,這時聽姜昱越加羞辱,當下站起來走向殿中,故作鎮定的掃視一圈,嘴角僵硬的扯起,微微一笑:

  「皇上也看到了,璃雅不僅言語粗陋,長相堪俗,而且為人兇悍,奸懶饞滑,加之母家身份低微,名為公主,實則不如一般大戶家的小姐,可是兄長卻偏偏派了我來,皇上可知為何?」


  姜昱冷哼一聲:「你是想說,安釋勒他根本沒把朕放在眼裡?」


  璃雅白了他一眼:「皇上怎能氣量如此狹小,隨便惡意揣測人心。」


  「那你意思,安釋勒送個粗鄙如你的公主來倒是為我大周好了?」


  璃雅已經沒有了剛站起時的緊張,雙手負於身後,大搖大擺的在殿中踱著步子說道:「璃雅不才,偶讀過幾本中原古書,恰知《列女傳》中,有一齊國無鹽女名鍾離春,四十未嫁,極丑無雙,自薦枕席,助齊王拆漸台、罷女樂、退諂諛,進直言,自此齊國大安。璃雅不敢比肩無鹽之才,但想齊王尚能娶妻不貪美貌,堂堂大周皇帝豈能連那彈丸之地的君侯還不如?」


  司馬賀喝道:「大膽,無鹽女入宮封后,你以她自比,可是也要皇上許你皇后之位?」


  璃雅無奈的搖搖頭:「主君氣量已然如此,臣子居然更加不如。」也不理會司馬賀的吹鬍子瞪眼,指著司馬君玉、李錦宜二妃說道:「眾人皆知,這兩位娘娘不但出身尊貴,而且才貌雙全,德才兼備,司馬大人當著兩位娘娘的面挑撥離間,說我意圖與她們爭后位,這讓兩位娘娘今後如何自處?璃雅以無鹽女自比,只是想說我大哥此次並非進獻美女以媚上惑主,而是讓璃雅來為主分憂。若是任由皇上會錯了這片好意,將璃雅賜予臣子,還是累世公卿的靖遠侯,只怕用不了多久,靖遠侯就會在璃雅的輔助下成為卧榻之虎,直指中宮了。」


  眾人都沒見過這般能自吹自擂之人,不禁低頭鬨笑,璃雅毫不在意,笑意盈盈的抬頭看著姜昱。


  只有李謙一直靜默著,從寶相寺一事中他已看出璃雅確非尋常女子可比,但一國公主如此不顧身份的公然賣弄,著實讓他心生厭惡。


  姜昱也隨眾人笑了起來,語帶不屑的問道:「倒不知宣和公主有什麼樣的大才可與無鹽女相比?」


  「大才不敢當,小聰明倒是有一些,陛下若不嫌棄,璃雅就在眾賢面前班門弄斧一番。」


  「哦?」姜昱來了興緻,「願聞其詳。」


  此時殿中歌舞姬早已退下,只有璃雅一人站在中央,微微思索后,抬頭看向姜昱,自信滿滿的說道:「從開宴到現下,前後共起舞三場助興,第一場舞者十二人,第二場中八人,第三場十六人。璃雅可有說對?」


  姜昱看了看席末站立的幾個宦侍,掌管宮中樂坊的教坊使立即出列:「稟陛下,宣和公主所說全部正確。」


  司馬賀身後一人說道:「三場下來,總共不過三十六人而已,能記住實屬正常。」


  璃雅笑著搖搖頭,看向一旁的教坊使:「他說總共三十六人對嗎?」


  「不對。」


  「第一場舞者十二人,第二場八人,第三場十六人,總共不是三十六人嗎?」那人聲音微提,瞪向教坊使。


  璃雅得意道:「方才出場的舞姬總共三十人,因為第一場中有六人在第三場中也出現了,是不是?」


  眾人這才發出些微讚歎之聲,姜昱也目露詢問之色看向教坊使。


  「公主說的不錯,確實有六人跳了兩場。」教坊使微微吃驚,但仍如實回答。


  殿內又有人說道:「大半個時辰的時間記住三十個人的面孔也算不得什麼,誰知是不是公主剛才對那些舞姬特意留神了些。」


  璃雅繼續說道:「第一場中紅裙紫羅帶女子和第三場中綠紗裙飛天髻女子都是奚族人,第二場跳胡舞的八人中,有漢女二人,西蕃女子二人,魏國女子四人。那兩名奚族女子來到大周時日較長,應是很小時候便搬遷而來。兩名西蕃女子進宮不會超過五年,我估么是幾年前皇太后五十大壽時西蕃進獻的那批舞姬中的二人,而那四名魏國女子,恐怕便是去年從我們魏國虜來的吧?」說道最後一句,璃雅的聲音已有些發冷。


  李謙這時終於認真看了璃雅一眼,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除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外,觀察分析之能居然不下於大理寺那幾位閱歷豐富的刑獄高人。不同部族人的舞步身姿各不相同,但能在御前起舞,必定已調教的步履一致,可她仍然能從細枝末節上辨出舞者從前的起舞習慣,進而判斷出身來歷,的確難得。


  司馬賀說道:「魏國人善舞,自然也知曉各地舞姿步態,不足為奇。」


  面對再三的狡辯,璃雅有些沉不住氣:「既然如此,那就請司馬大人出題試試。」


  在璃雅指出舞者三十人的原因之時,姜昱就已低聲派人速去軒轅殿取了一樣東西來,這時說道:「朕來出題,只要你能答對,那朕收回方才對靖遠侯之言。」


  璃雅不假思索的應承下來:「請。」


  內廷樞密使楊欽拿出剛著人取來的捲軸,兩名宮人分向展開,原來是一副高約兩尺,長近一丈的百鳥朝鳳圖,圖中禽鳥爭奇花木鬥豔,畫卷恢宏,美輪美奐,司馬賀當即讚歎:「原來陛下這副畫已作完,真乃當世絕品!」


  姜昱笑了笑:「斷斷續續畫了半年,前幾日才剛剛收筆,眾卿可都看仔細了。」說著看了眼璃雅,「如何?」


  畫一打開,璃雅就聚精會神的看了一遍,根本沒有心思品評,姜昱問起時,璃雅又看了最後一眼:「可以了。」


  姜昱示意楊欽收起畫,然後問道:「誰記得畫中共有樹與花各幾種?」


  眾臣面面相覷,璃雅唇角微揚:「樹四種,花六種。」


  刑部侍郎韓恪也說道:「不錯,樹四種,分別為松、楊、桂、梧桐,花六種,分別為桃、杏、牡丹、芍藥、山茶、薔薇。」


  璃雅拱手:「這位大人好眼力,好見識。璃雅能記住種類,卻分辨不出名字。」


  姜昱擺擺手:「無妨,朕也沒問名字。那麼有誰能說出畫中飛禽共有多少?」


  殿內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畫名雖為《百鳥朝鳳》,但任誰一眼都能看出,畫上鳥之數遠遠大於一百隻,有的從天邊飛來,有的在近處棲息,或疏或密布滿畫卷,在剛才那麼短時間內挨個數一遍恐怕都會數錯,更何況只目視一眼。


  確定無人應答,璃雅才啟唇出聲:「算中間的鳳在內,共有禽鳥三百一十隻。」


  殿中私語之聲更大,不信璃雅能記得精準無誤。姜昱看了看她:「你確定?」


  璃雅點點頭,成竹在胸。


  姜昱又看了眼李謙:「李卿怎麼看?」


  李謙一直冷眼旁觀,彷彿置身事外,聽到姜昱召喚才起身緩緩回道:「要臣來說,共三百一十一隻。」


  璃雅心裡咯噔一下,仔細回憶畫中細節,確定是三百一十隻,這才放下心來等姜昱揭曉答案。


  兩名宮人再次打開捲軸,楊欽親自在眾人的注視下逐個數著畫中禽鳥:「一,二,三……三百零九,三百一十……稟陛下,確如璃雅公主所說,有禽鳥三百一十隻。」


  璃雅燦然而笑,正要繼續自吹自擂一番,只見李謙走至畫前,指著一株松樹的枝葉處:「楊大人漏掉了這隻。」


  李謙語聲甫落,眾人目光齊向手指處看去,樹枝旁隱隱露出一截褐色羽毛,不仔細觀察定看不出來。


  「這又能說明什麼?滿天都是鳥,掉幾簇毛有何奇怪。」璃雅心裡已然泄氣,但嘴上仍不服。


  「難道公主看不出來,這是一隻飛翔中鳥的尾翼嗎?」李謙挑眉,看到璃雅吃癟的樣子,心裡竟然升起一絲快意,平日的他可是從來不屑於與人一爭高低。


  葛全在一旁鼓起了掌:「靖遠侯果然名不虛傳,這局公主儼然已輸,何去何從但憑陛下吩咐。」說著一個勁朝璃雅使眼色,璃雅知道他這是以退為進,但仍是極不痛快。


  姜昱哈哈一笑:「輸給靖遠侯算不得丟人,宣和公主果然冰雪聰明,不如明日就進宮,在宮外總不安全,寶相寺的事朕也聽說了,已命京兆尹嚴查餘黨,好給公主與葛丞相一個交代。」


  葛全大喜,立即拉著璃雅行禮謝恩。


  次日,司禮官來客館宣旨,封璃雅為正五品婕妤,即日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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